第61章 章
第 61 章
蒼炎箭上的火焰吐出豪橫的殺意, 一箭銳不可當。
強勢毀滅一切的力量鎖定雲晞,如輪回井外的攻擊重現眼前。
來得好。
雲晞輕哼了聲,一手持玄霜石, 一手點出咒紋。
玄霜石柔和的瑩光傾瀉而出,護佑束縛咒具象的長鏈不被烈火吞噬, 将蒼炎箭纏住。
蒼炎箭火光大漲,如一只怒氣沖天,想掙脫馴服之後把雲晞撕碎的猛獸,束縛鏈在火焰灼燒中變成淺淡的虛影。
雲晞右手拽着束縛鏈的另一端,在它徹底消散之前, 迅速将那支殺氣騰騰的長箭擲向光幕。
神力亂流噴薄而出。
玄霜石傾瀉下的一束束光芒緊追蒼炎箭飛去,兩股神器之力在沖擊而來的神力亂流面前, 同時爆發出對抗的力量。
雲晞擡手,再朝神力亂流飛快地補上一劍。
極致的光亮将山洞照耀得只剩虛幻渺茫的一片白金色, 此外什麽也看不見。
尖利的劍嘯聲與火焰灼燒聲戛然而止,沖擊在此處空間的力量恰好達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萬籁俱寂。
雲晞确定神力亂流已暫時平息, 抓下懸浮在空中的玄霜石, 毫不猶豫越過光幕, 走進戰場遺址。
不同于想象中血腥, 破敗, 焦黑的戰場, 迎面有古老而寂寥的氣息和緩地吹拂而來, 讓雲晞高度戒備的神色重新平靜。
雲晞被眼前神聖安寧的一幕震撼。
Advertisement
無邊無垠的海水晶瑩澄亮, 如同浮滿了無數只藍白光芒閃爍的螢蟲, 無風也擴散開一圈圈漣漪,如天地與萬物運轉不歇的命軌。
海水中央的一棵古樹有合抱之粗, 樹根遒勁有力盤踞在海中,繁茂的枝葉向四面開闊生長,紫光瑩瑩,如夢似幻。
溟涬海。
寧靜滄桑的氣息随着啓明樹上飄落的細葉回蕩在溟涬海上,雲晞回想起諸神大戰的傳說,流傳千百年,四族無人不知。
四族邊緣的溟涬之海上生長着一棵啓明樹,傳說那一年終于結出了凝聚天地法則的啓明果。
四族神明之一的戰神貪欲作祟,抛棄作為神明該有的大義,公正與自持,最先去搶奪啓明果,引發諸神私心叢生,皆想成為神明之巅,淩駕于萬物之上。
諸神齊赴溟涬海,不惜一切代價,向昔日好友出手。
這一戰無異于自相殘殺,諸神最終同歸于盡,骸骨與神力消散在天地之間,重歸于世界本源。
天地靈氣暴漲,為後世生靈開啓坦途。
四族從此無神明。
雲晞盯着這片海水看了許久,肉眼辨不出真假。溟涬海無人親眼見過,但它遠在四族邊緣,雲晞确信它不可能出現在垂星澗的地下。
這裏只是溟涬海的投影。
什麽人的力量已經強大到把溟涬海的景象投影在遠隔千萬裏的垂星澗,并且支撐至今?
雲晞想了想,邁過腳下僅存的一寸土壤,踏上藍白波光閃爍的海面。
海面升起無數點瑩光,紛紛向她湧來。
雲晞每走一步,那些光點中保存的記憶就在她的腦海裏重現出一幕千百年前的畫面。
.
夕陽斜照下的神殿染上輝煌的金碧色,幽靜肅穆。
一男一女對坐在庭中瓊枝玉樹下,身側一溪淺水安靜流淌。
男子神色溫和,一身霜白衣裳不染塵埃,放在手邊的劍卻不似他懂得克制,散發出與他骨子裏一脈相承的戾氣,冷白的劍刃上泅開一股不化的血色,似活物般緩緩流淌聚散。
女子容貌傾城,極美極豔,冷若冰霜的氣質恰好壓下這分豔色,令人不敢冒犯。
玄霜石躺在她手邊,吸取着擁有治愈力量的溪水和她身上的神力,正在緩緩凝聚成形。
雲晞略有驚訝。
殘損不全的衆神錄中記載的戰神與月神,諸神之中毀滅力最強的二位,在溟涬海上為了一顆啓明果不惜置對方于死地,原來在靜坐一處時卻是如此和諧而賞心悅目,讓外人不忍打擾。
二人的對話聲清晰出現在雲晞的腦海中。
“琨霜,溟涬海上的浮螢回來了。”白衣男子率先開口打破這安谧的一幕,意味深長,“你這幾日頻繁去往溟涬海,都看到了什麽?”
“海螢歸來,啓明果即将現世。”琨霜嗓音清冷,“夜澤,這是第二次了,你看,天也有無法完全掌控的事情,它能摧毀啓明果一次,卻無法讓它從這世上徹底消失。”
夜澤呵笑了聲:“你想在天再次摧毀它之前,去搶?”
琨霜反問:“我為何不能?”
夜澤向前微微傾身,笑時輕易撕開溫潤如玉的表象,露出一絲無情,饒有興趣道:“琨霜,啓明果爛在樹上也好,被天毀了也好,不會給這世間造成任何影響,諸神也不會在意它的枯榮,可你這個最公正無私的月神今日卻說想要它……啓明果一旦離開那棵樹,無論被誰得到,都會破壞諸神之間,甚至神與天之間的平衡。你近日前往溟涬海時,難道沒發現身後多了許多雙盯着你的眼睛?”
琨霜情緒毫無變化,心意已決,端起茶席上的一杯冷茶品了品,雖是低頭垂眸的動作,漫不經心的态度卻讓人不難看出她對一切威脅警告都不屑一顧。
她今日的固執與高傲讓夜澤覺得有些陌生,他恍惚想起第一次在琨霜身上見到這副算不上友善的姿态,是在他們這群神明剛剛登臨神位的時候。
那時的他們都是從四族當中走出來的翹楚,代表了各流派的巅峰,在各自掌管的職責中起着舉足輕重而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誰也不服誰,常常因為四族利益與公正、如何處理冤屈不平、今日吃什麽之類的分歧,在神殿大打出手,掀翻屋頂。
卻也在面無表情打掃完戰場之後,扭扭捏捏,帶上一壺酒爬上神殿背後的天池山,一起看夕陽落入萬頃雲海,月照人間。
他們為自己的喜惡與判斷争一個當衆表達的機會,也為四族的興衰争公平及利益。他們脾氣古怪t,性情各異,卻擁有出乎一致的率真和熱情。
于是成了一群最不和睦卻也最默契的朋友。
可是後來,在記不清到底過去了多久的後來,神殿變成一潭死水,諸神變得漠視喜怒悲歡與生離死別,無情無欲無心地維護秩序二字。
秩序?誰定下的什麽秩序?
在百年前那場由遮天鬼鴉引起的,讓四族陷入生死一線的禍事中,為什麽他們只在意世間秩序能否繼續正常運轉?
因為答案是能,所以他們竟然理所應當地贊同犧牲那一百年間的無數四族之人,合力冰封天地,徹底誅殺鬼鴉,這樣一來就可以永絕後患,在後世的無數個一百年間,四族生靈都不會再遭受鬼鴉的禍害。
他們竟然會認同只要天地不滅,命軌不毀,萬事萬物都能重頭再來,四族之人也會在那一百年的消亡後,随着從融化的冰雪中冒出的一簇簇綠意發芽生花,重新繁衍在天地間。
夜澤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親眼看見碧樹紅花重現人間的那一天,突然運轉起來的大腦裏湧出了這些問題。
那陣恍惚之感過去後,他才震撼又憤怒地意識到,他的大腦在上百年的歲月裏幾乎已經停止思考。
夜澤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把他們變成了這樣。
是因為他們擁有了財富、權力與長生,于是就無欲無争了嗎?
是看慣了四族興衰往複,接受了作為神明與芸芸衆生的身份不同,就覺得厭倦平常了嗎?
夜澤絕不承認。
探尋至今,似乎找到了一些線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琨霜,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更何況,你想要啓明果,我又何嘗願意拱手相讓?”
琨霜的目光這才動了動,擡眸直視他逐漸變得沉冷的一雙眼睛,毫不留情道:“啓明果我勢在必得,你若當真要和我搶,我定會拼盡全力讓你死。”
夜澤糾正她:“琨霜,其實應該是你找我搶。我出身魔族,比不上你天生冰清玉質,我才有充足的理由私占啓明果,不是麽?”
琨霜從這番陰陽怪氣的話中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想起了很遙遠的從前,卻又不确定,冷肅的眸光中浮出一絲疑惑。
夜澤笑了下,像是在向她确認:“不過你要想清楚,不管是你死還是我活,其他神明都會耐心等到你我一死一傷時出手,踩碎受傷者的手指,奪下那顆啓明果,最後為了保住它,在溟涬海大戰一場。”
琨霜突然豎起纖細的食指放在唇上。
夜澤往後坐直身子,餘光不經意地往虛空中一督,傲慢又輕蔑。
眼前突然閃過一道殺氣凜然的寒光。
琨霜好似厭惡他的威脅與談判,手中握住一柄薄如蟬翼、形如弦月的小刀,不由分說朝他頭顱砍去。
夜澤神色一變,抓劍起身,血色萦繞的劍刃兇狠撞擊在鋒利刀口上。
轟的一聲巨響,浩瀚的神力往四面八方橫沖直撞而去,神殿四壁裂痕斑駁,石柱傾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從屋頂上砸落下來,揚起漫天塵土。
毀滅力波及遠處,沉悶的聲響從震顫的山林中傳來,天池山上巨石滾滾砸落。
瓊枝玉樹碎裂成齑粉,在琨霜與夜澤之間下起一場雪。
琨霜輕聲問出的一句話被周遭的巨大聲響淹沒,在這瞬間得以不懼被天窺聽。
“我可以信任你?”
夜澤近在咫尺,毫不猶豫。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