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漆黑的洞穴裏充斥着腐臭的氣味, 洞口突然有窸窣聲傳來。
白少陽猛然抓起手邊的刀,睜眼往外看去,脊背離開冰涼潮濕的山壁, 繃得筆直。
拂過洞外草叢的一陣風很快吹走,類似腳步聲的枝葉摩擦聲漸漸停歇, 夜色歸于寂靜,白少陽心頭被突然而起的屈辱感重重沖擊。
他竟然有今日。
受到重傷卻得不到及時處理的身體燒得滾燙,靈力外洩而無自保之力,如驚弓之鳥一般,任何一個闖入這裏的人都會成為危險。
白少陽從不記得自己有這麽狼狽。
他甚至從沒輸過。
靈州白家聲名顯赫, 州中官員也要禮讓三分。他是白家資質最好的孩子,是用家族的無限寵愛, 師友的偏袒容忍和一州最好的資源培養起來的希望。
從前有境界限制,憑他繼承了白家斬虛刀法, 他是逍遙境下第一人。
可現在他破了逍遙境,讓所有人對靈州白家的唏噓或幸災樂禍在他這裏終結, 立誓帶着白家跻身世家之首。
他不應該在金玉宴的第一天就出局, 無能為力地瑟縮在一個山洞, 一直躲到金玉宴結束那天才敢離開, 讓等候在外的白家修行者替他解開脫靈咒。
白少陽估摸着服藥的時辰, 從藥匣中挑出一只藥瓶仰頭喝下, 期盼身上的劍傷能早一些愈合, 事情也許還會有轉機。
破空聲突然而至。
白少陽握刀斬向轟然而來的一只色彩斑斓的鬼甲蜂, 虎口一麻。
洞外的少年逆着月光走進, 籠罩在陰影中的面容模糊難辨, 指尖飛出的透明蛛絲擊中白少陽右手,本就使不上力的右手被疼痛完全麻痹, 長刀哐當聲砸落在地上,塵泥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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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看來脫靈咒對你的影響不小,持刀者竟然連刀都拿不穩。”夏百竹看了眼被對面的人一腳踩爛的鬼甲蜂,不輕不重地笑了聲,“我是來救你的。”
白少陽撿起刀,懶散靠在身後的山壁,神色冷淡:“我不認識你。”
白家在這裏沒有朋友,金玉宴更是非友即敵之地,誰知道莫名伸出援手的人會不會趁機在他傷口裏再添一把毒藥。
“現在認識我也不遲,我是孤光弟子夏百竹。”夏百竹腳步停下,擡起的右手手心中浮現出一個血紅色的晖字,照耀在晦暗無光之地,本就深邃的五官在瑩瑩紅光下顯露出幾分邪氣,“也可以叫我,赤晖部首領,骨影。”
白少陽高高在上的神色霎時變得警惕。
邪靈在問重雪的統領之下,實力高強者組成了兩支隊伍,一支名為雪煉,一支赤晖。
兩年前,正是一個帶着同樣的晖字令的邪靈來到靈州,主動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提供給他破解白家之困的辦法。
什麽洗濯魂魄,要先将至親之人的魂魄磨滅記憶、重塑人格,最終才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彌補自己魂魄中被污染的部分。
最親之人、最真心愛他的人,從小到大唯有母親。
母親自願赴死,心甘情願獻出魂魄,成全他的畢生所求,但在外人眼中,這是他大逆不道,滅絕人性。
修行者之間亦有不成文的規矩,使用邪門禁術者,會被四大宗門囚禁在忘卻塔中懲戒十年。
世家與宗門之間也有明争暗鬥,誰也不服誰,白少陽從不認為修行一途的規矩應該由四大宗門說了算,也不懼以一人之力挑戰這條規矩,唯一懼怕的,是白家被人指摘。
勾結邪靈、叛正墜邪的罪名,将如白家無法破境的痛苦一樣,世代背負。
白少陽面無表情地看着晖字紅光後的那張臉:“你能破解脫靈咒?堂堂玄晖部首領,今日親自找上我,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白公子別這麽緊張,只是請你幫一個小忙罷了。”骨影笑了笑,不緊不慢走近幾步,突然抓起白少陽的左手。
點點金綠色的光芒從骨影的手心裏飛了出來,在白少陽皺眉掙開他之前,化作一只只蝴蝶,飛舞在他胸膛的傷口上。
白少陽認出了這是能吸食脫靈咒的墨金蝶,情緒安靜下來,無聲注視着骨影的眼睛,示意他可以談條件了。
骨影開口:“待你靈力恢複,立刻去四方玄極臺,以斬虛刀法朝那上面砍上幾刀。”
白少陽聞言睜大了眼睛。
玄極臺支撐着金玉宴的每一處空間,其中散發出的四極之力既能讓散布天地間的無主資源彙聚于此,也保護着金玉宴不被外界任何力量破壞,參賽的修行者不會受到外力的幹擾,同時也無法提前離開。
——你要在金玉宴裏做什麽手腳?
他還沒問出口,骨影已經接上了自己的話:“假如你不答應,我便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洗濯魂魄'的辦法。”
白少陽胸腔中怒意攀升,剛要出聲警告,骨影又繼續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白少陽,你不是想帶着靈州白家去争一争世家之首麽?可惜,比起廢物崛起,更多人愛看的是日上中天者跌入塵泥,萬夫所指,最好還要一朝覆滅。”
白少陽手背青筋暴起,冷聲警告:“你敢。”
骨影盯着他的眼睛,挑釁又興奮:“試試。”
白少陽的殺意攀升到了極點。
若是沒有脫靈咒,他現在立刻就要殺了骨影,哪怕從此将在百門追殺令之下面對日複一日的追殺。
他決不容許靈州白家再被人低看。
白少陽死死握緊刀柄的手最終松開,仇視着骨影的一雙目光挪到一邊:“玄極臺和四極之力傳承千萬年,斬虛刀法破不開。”
骨影咧嘴一笑,像是在對他說這樣才對。
他松開握住白少陽的手,盤旋不前的墨金蝶湧入白少陽胸口的血洞之中,撕咬的痛感讓他微微擰眉。
骨影懶散的解釋聲中帶着一絲輕蔑:“我知道你沒辦法令它完全破開,你只需讓玄極臺出現一道裂縫就夠了。”
之後有他精心準備的寶貝足以将玄極臺腐蝕消解,入侵四極之力屏障,讓這層籠罩着金玉宴的無形屏障照着他想要的方向重構。
白少陽盯着身上傷口的眼眸緩緩擡起,沉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骨影笑着說出他已經猜到的答案:“殺人。”
“不過這與你無關,我也可以保證不會損害你半點利益,你絕對安全,所以不該問的事情就別問。”骨影眉梢上揚,“我給你的只是一個選擇題。”
白少陽活動着力量逐漸充盈的手臂,濃密眼睫下的眸子浮現出深思,冷哼了聲。
絕對安全?未免太狂妄。
骨影幽邃的目光略過白少陽的神色,沒有實體的墨金蝶吸食淨脫靈咒的力量,飛出他的身體,像是死了一樣,紛紛掉落在地上,化作幾縷黯淡的光散去。
“為了防止你過河拆橋,墨金蝶在你身上下了一點毒,金玉宴結束之日就會毒發穿腸,不過在這之前也不會影響你使出斬虛刀法。”
骨影轉身往外走去,“照我說的把事辦好,我自會替你解。”
白少陽忍了忍,對那道背影厲聲說:“這是最後一次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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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姐姐,師兄師姐他們往這邊找過來了,家醜不外揚,我就先告辭了。”
秋惜葉往四處看了看,沒見到大清早就去找水的江泛月回來,臨走前又補充道,“煩請替我向江姑娘也道聲謝。”
雲晞點點頭,待人走遠,撿了根樹枝從樹下落葉堆裏扒拉出江泛月昨天找了半天的一只香囊。
靈力包裹着香囊主人的氣息來到雲晞指尖,纏繞成一道溯影符,尋蹤的靈力在展開的透明地圖上直沖而出。
雲晞跟着這股力量疾步走遠,無聲無息。
溪水流動聲平緩。
江泛月拿了一只爐子架在火上,煮着小溪裏舀出來的水。
五個年輕人恭敬地站在她身後,等待她的指令。
“你們幾個從北邊過來辛苦了,地勢都查看好了?”江泛月走到溪邊洗了洗水袋,照着清澈的水面重新打理了一下簪得不滿意的發髻。
一名男子遞上一卷羊皮地圖:“樓主放心,斬龍山北邊一帶地勢險峻,又多靈怪守護,無論争奪厮殺的動靜鬧得有多大,也沒人在意。”
江泛月專注又仔細地簪好發t,打開地圖看了看上面勾出的幾個地點,目光落在危雪山淵上,叮囑今日吃什麽一般溫柔:“就這裏吧,快些布置妥當,可不能讓年姑娘從危雪山淵裏走出來。”
雲晞站在他們身後的樹林裏安靜地聽着,仔細回想這幾個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昨日在沐輝坪上見過,赤蓮閣和星月門的弟子。
近水樓勢力滲透得不淺。
那名男子點頭稱是,領着同伴轉身欲走時,又被江泛月叫住。
她擰起爐子往水袋裏裝水,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問這幾人:“聽說問重雪帶了幾個赤晖部的人來瑞州城,你們這幾日有沒有看見眼熟的?”
幾個年輕人紛紛搖頭,聽到玄晖部來了,不由得露出幾分疑惑:“沒見過。他居然對樓主只字未提?”
江泛月笑了下:“不要把問重雪當成一條聽話的狗,他疑心太重,私心也多,比瘋子還危險,沒人看得懂他在想什麽,要做什麽,更不提控制他。更何況人家是堂堂邪靈尊主,哪有事事都告知我的道理。”
男子面色嚴肅:“是否需要屬下搜查有無赤晖部的人潛入金玉宴?”
江泛月想了想,擺擺手:“算了,你們只管把我剛才叮囑的事辦妥。”
赤晖部那幾個人,她親自去揪出來殺了。
現在她決不能容許問重雪那個不聽話的瘋子惹出翻天覆地的大亂子。
時機未到。
雲晞在那幾個年輕人轉身時往樹蔭下退了一步,眸光冷凝,屏息靜氣往回走。
問重雪不會毫無目的,近水樓與邪靈關系匪淺。
當年在輪回井與邪靈起争執的人,難道就是近水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