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黑水湖一帶很快被修行者包圍。
雲晞袖中冷白勻稱的手指把玩着密鑰, 聽江泛月在一旁悄聲商量:“這麽多人啊,咱們先跑?”
白少陽怒氣沖天,一刀砍來:“做夢!”
霜白的刀光照亮密林, 令對峙的局勢更為緊張,清脆的刀鳴聲如號令一般讓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 紛紛動手。
雲晞眼中映出接踵而來的人影,刀劍光芒閃爍,利刃在半空中劃出道道刀劍氣痕。束縛咒紋具象,隐約可見一根根淡金色的鎖t鏈虛影緊貼着地面落葉直沖至她腳下,揚頭朝她雙手與脖頸飛去。
江泛月後背與她相貼, 腳下爬出一條條漆黑的陰影如蛇又如藤蔓,穿破遍布腳下的陣法, 反擊殺向修行者。
林中碎葉四濺。
白少陽的目标只有手握密鑰的雲晞,一刀斬斷撲殺至眼前的藤蔓陰影, 暢通無阻來到雲晞面前,在她平靜得近乎不屑的目光中看到自己殺氣騰騰的模樣, 瞬間被屈辱感包圍, 命令道:“出劍。”
雲晞身前閃出一簇火光。
滿地飛卷的枯枝斷葉被爆燃的火星點燃, 沸騰的火焰沖擊吞沒四方而來的術法, 之後氣勢越發兇狠, 化作咆哮的龍卷, 直沖向圍繞左右的人群, 熾熱的微粒飛濺, 擊破他們身上的靈力防護, 燙傷皮膚。
白少陽被灼熱的氣浪擊退, 橫刀擋住前方的火龍卷,跪地穩住身形後仰頭向上看, 不禁變色。
雲晞站在火光之後擡手指着他,靈力纏繞的樹枝穿過騰飛的火龍卷,直直刺入他的胸膛,避開要害,将剛剛穩住身形的白少陽再度撞飛,釘入荊棘纏繞的枯樹樁上。
白少陽左手抓住染血的樹枝,枝上纏繞的脫靈咒侵入渾身脈絡,令他失去反抗的機會,痛覺随着不斷外洩的靈力而清晰難忍,面色慘白。
雲晞走上前,火龍卷在她身側停下,嚣張而危險火光跳躍在她眼中:“還要密鑰嗎?”
白少陽腦海中快速思考着被他欺負過的修行者會不會趁這時來報仇,被雲晞的話音問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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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鑰如果在他身上,無異于引火燒身。
“走開!”
白少陽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發顫的左手拔出刺入胸膛的樹枝,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借着雲晞還在這裏震懾全場吸引火力,踉跄往樹林裏走。
雲晞遵守金玉宴的規矩,目光從白少陽背影上別開,淡然地掃了掃周圍的人。
冰冷的面具染上張狂跳動的火光,黑色鳳凰好似要從血一般鮮紅的火焰中振翅殺出,說不出的威嚴肅殺。
各懷心思的修行者們紛紛後退一步,在沒有第二只出頭鳥出現之前,暫時收斂了從一個重傷白少陽的女子手裏搶奪密鑰的動作。
“年姑娘,你很像在欺負人。”江泛月評價了一句,扭頭督了眼白少陽的背影,擡手掩唇,笑得陰陽怪氣,“打不過還要人家出劍,真是……自不量力。”
她輕飄飄的話音落下,朝着如臨大敵的修行者們歪了一下頭,意有所指。
“別多嘴。”雲晞往人群外走去,在逼仄的敵意猛然阻攔上前時,張狂的火龍卷四散沖向人群。
衆人唯退。
黑水湖一帶在斬龍山以南,一南一北距離很遠,雲晞撥了一下火光黯淡下去的火堆,背靠着一棵大樹阖目休息。
“年姑娘,怎麽還有人沒被揍疼呢,偷偷摸摸跟了我們這麽久,這一天都過去了,難道沒有別的密鑰出現麽?”江泛月啃了一口野果在旁邊坐下,“你真不吃?”
雲晞走了一天,又陸續和幾撥人動了手,無法與從前相提并論的身體被疲憊裹挾,雲晞眼皮也沒擡一下:“搶密鑰的人大多三五成群,而我們只有兩個,便讓人覺得有機會下手。”
修行者參加金玉宴的目的并不相同,有人為歷練,有人為寶物資源,有人只想要一舉奪魁,萬衆矚目。
不遠處混入樹間陰影的人影耐心又謹慎地蟄伏于夜色中,在雲晞眼裏,既不稀奇,也不足為懼。
江泛月聽着她平緩的呼吸,有些好奇地湊近了些,與人動手時殺伐果決又鋒銳無匹的女子,此刻褪下所有風采,如垂暮老人。
她想了想,問:“年姑娘,生滅果到底有沒有把你救活?”
雲晞腦瓜子疼,覺得江泛月說話是真的難聽,剛想反問一句“我看起來一直像是已經死了嗎”,又聽她溫柔貼心的聲音徐徐傳入耳朵。
“年姑娘,木息之術中,有一種術法名為賜生,能将世間草木的生機注入一個人的體內,我恰好就會這種術法,不如讓我試試幫你這個忙?”
雲晞忍無可忍,睜眼看向江泛月,若不是她書讀得多,就不知賜生術的後半句解釋是,讓一個人獲得生機的同時,也會令人的思維僵化空白,成為對方殺人奪命的草木武器之一。
“多謝了。”雲晞說,“你少折騰,我就能多活幾天。”
被拒絕的江泛月傷心地哦了一聲,雙手枕在腦後躺下,幾片殺氣騰騰的東西突然從眼前一掠而過,擲入身後的樹陰之中,炸響巨大的聲浪。
雲晞掀起眼皮:“若是想借地留宿,不必偷偷摸摸。”
江泛月猛然坐起身來,扭頭看向後方,飛殺過眼前的不過是幾片樹葉,被周身靈力防護的光芒照耀下的人影有些眼熟。
今夜月色被雲層遮擋,昏暗不清的夜幕中只剩一堆将熄未熄的火苗,江泛月微眯雙眼注視着走近的女子,喔,孤光那位少宮主。
雲晞看清臉色蒼白的秋惜葉,有些意外,取下面具說:“是我。”
她招呼秋惜葉過來,借着火光看了看她手臂傷口裏綻出的冰霜,微微皺眉:“遇上了冰霜鳥?”
秋惜葉又冷又疼,見對面是熟人,也就不顧孤光少宮主的形象了,雙手緊緊環抱着身體,牙齒都在發抖,哆哆嗦嗦抱怨道:“年姐姐你不知道當時有多兇險,我手臂都差點被那只死鳥咬斷,要不是為了它肚子裏的寒冰禁令,我非得用雷裂符把它炸得連一撮灰都不剩。”
冰霜鳥的寒氣入侵體內之後不會自行消散,需要學醫的修行者來解,雲晞也沒有辦法,拿了水袋在明離火上晃了晃,手背碰了碰水袋的溫度,遞給秋惜葉。
她提醒:“你一激動吧,冰霜鳥的寒氣擴散得更快,血液裏都會結冰。”
秋惜葉接過水袋仰頭喝了一大口,慢慢平複了情緒:“我與師姐她們墜入迷淵後就走散了,不過她們尋到了我的氣息,用儀景令聯系了我,讓我在這附近等着,明日彙合後她們就會幫我清除寒氣。”
“就這麽等到明日,你該凍死了。讓我看看。”江泛月走了過來,輕輕抓起秋惜葉的手腕,掌心裏蔓延出一根血藤,隐入秋惜葉的皮膚之下。
“火蓮?”秋惜葉身體暖和了許多,蒼白如鬼的臉上添了幾絲血色,咧嘴笑道,“多謝。”
“你別笑,怪瘆人的。”江泛月嫌棄地別開目光,輕聲細語道,“也不用謝我,誰讓我見你第一眼就覺得親切呢,想幫就幫了。”
秋惜葉覺得有必要說清楚,免得冒領了別人的因果:“可我真的沒見過你。”
她甚至沒看清浮生霧夢境裏義無反顧要替她擋下攻擊的那個人就長着面前這張臉。
江泛月露出無所謂的表情,橙紅色火光照耀下的臉龐異常甜美溫柔,如她的語氣一般:“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其實我自己也覺得腦袋有些亂,明明救我的人是他而非你,那便算我在做夢好了。我夢見我生死一線,被你救下,你帶我去了孤光,我還成了孤光最得長老們期許的弟子之一。我十分感激信任你,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還差點替你死了。”
江泛月回憶起一些開頭并不美好的往事。
無命之人的壽命反倒比人族更長一些,要經歷的痛苦與絕望也就更多。
她記得自己在許多貧窮或危險的地方流浪過,也并非天生就會揣測人心,能言善思。境界低微而又無依無靠時,對任何一雙伸向她的手都唯恐不能最快回贈出最赤誠的真心,于是被人騙出身份秘密,投入沸騰的冥河水中,熬制出召令白骨與冤魂的鬼髓令。
冥河水腥臭又滾燙,讓恐懼與怨恨烙入記憶最深處,随時能給她致命一擊,在平常時候的噩夢中也會一次次重來。
幸運的是她一次次被人從冥河水中救起。
夢裏是孤光這位率真正直的少宮主,現實是他。
秋惜葉對江泛月的第一印象是甜美卻狡猾,出于應對這類人的本能,她對江泛月的話不能信足十分:“你會因為感激,為一個人付出生命?”
“當然!”江泛月揚高聲音,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認真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江泛月最重情義,恩仇必報。”
秋惜葉連連表示贊嘆:“我也是!”
雲晞靜靜地聽着她們的對話,心底微微一顫。
不止她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正在經歷的事情出現在了真實的、已發生過的記憶裏,兩段經歷只在細微處有所區別,這種記憶錯亂的感覺,讓人覺得怪異的同t時,下意識用恍神來解釋,從而很容易将它忽略。
可現在不止她一個人有同樣的感覺。
塵粒在火光中飛舞打旋,雲晞低頭撥了撥火堆,添了一把樹枝,奄奄一息的火焰燃燒得旺了些。
雲晞注視着重新燃起的火焰,目光陷入沉思。
整件事情在腦海中演變成不可思議的推測。
這世界重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