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火焰包裹的劫盡穿破糾纏如網的藥藤、淩厲的劍影和重疊交織的殺陣, 萬分嚣張。
層層術法盡破,劫盡一刻停頓也無,被火焰炙烤得滾燙的劍尖瞄準付衡, 在衆長老急變的目光之下,一往無前。
付衡緊盯着泛紅的劍刃, 頭頂上空的靈力滌蕩開,兇獸獬豸的金色虛影撕開扭曲的雲層,伸出尖爪,咆哮聲響徹九天,撲向劫盡。
劍上火焰沖天而起, 卷起熾熱而狂亂的風暴,僅在這一瞬間, 呼嘯而來的兇獸虛影竟轟然消散。
“當心!”
蘇長老袖中一根藥藤刺入明滅的火光之中,纏住付衡腰身的瞬間被熱浪焚毀, 目睹火浪朝付衡傾倒而下,秒破他身上的靈力防護。
天際低垂的黑雲驟然崩塌, 大雨傾盆, 無法被雨水澆滅的大火吞沒焦黑的花樹與屍骨, 往扶曦四方蔓延。
陵滅站在熊熊大火之中露出笑意, 平地而起的大風從他腳下蕩開, 火焰順着風朝在場的所有人追去。
死亡的氣息席卷戰場, 人族修行者與上古妖獸之間懸殊的力量清晰呈現, 幾乎跨越了一個永遠無法相提并論的緯度。
刑罰場之外的山亭中, 蜷縮在雲晞懷裏的煤球眨巴着紅眼睛, 視線穿過重重雨幕覆蓋下的灰沉山景, 繪聲繪色地描述着刑罰場中發生的所有動靜。
迎面吹來的風中似乎也夾雜着自遠處而來的熱浪,雲晞擡手壓下拂過臉龐的頭發, 輕聲說:“去幫一個忙。”
“好哦!”煤球戰意迸發,抖落從山亭外斜灑滿身的雨珠,從雲晞懷裏一躍而下,一爪子抓走雲晞指尖凝結出的一道符紋。
雲晞懷裏一空,面朝戰場的方向靜靜地站了會,杵着竹棍走下山道。
戰場之中,任良宴臉色越發難看。
上一次被祝寒宜害得功虧一篑,一切重來,這一次怎麽又冒出了一個陵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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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天靈尚未凝聚成功,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再鬧出浩劫。
任良宴在全力應戰的弟子們之間後退了幾步,雙眸緊盯着火光中神色張狂的陵滅,琥珀色的眼瞳中浮現出一根金色的線條。
撼天動地的吟嘯聲突然從遠處傳來。
湧動在天幕中的烏雲似被銳物一分為二,露出明亮的天光。
一條龐然大物如古老而巍峨的群山,從天穹破開的豁口當中俯沖而來,漆黑光潔的鱗片在纏繞周身的雷光之中發出耀眼的寒輝,巨爪抓起火中的付衡。
威武,堅硬,兇煞萬分,令人心生畏懼。
扶曦弟子們鮮有人親眼見過這只散發着洪荒氣息的兇獸,但都聽說過它的名字。
“四海蛟,你找死。”
陵滅語調沉緩而冰冷,地上燃燒的大火之中浮起無數火星粒子,碰撞在空中,湧動的火光裏複制出一條高大威猛的火龍。
煤球放下付衡,盯着那條誕生于火中,與自己僅有顏色區別的贗品看了眼,視線回到陵滅身上,血紅的眼瞳中露出不屑:“你用這麽點妖力來吓唬人族修行者就罷了,連自己都要騙嗎?”
陵滅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堪與惱怒,轉移t到這具身體裏的力量不過一半,殺了這些人族綽綽有餘,但四海蛟不行。
煤球揮爪朝着火光湧動的蛟龍對沖而去,火光爆碎,撞擊開的氣浪如海嘯般澎湃而出,贗品化作漫天火星飛濺,熄滅在它冰冷的鱗片上。
陵滅召劍在手,揮劍斬向露出獠牙奪面而來的蛟首時,四海蛟仰首朝天幕俯沖而上,揮爪抓向陵滅。
爪子閃爍着殘忍而鋒利的光芒,在陵滅的胸口撕扯出深可見骨的傷口。
閃爍的符紋順勢隐入血淋淋的抓痕之中。
劫盡橫砍在蛟爪之上,妖力撞擊間,風雨也化作足以開膛破肚的武器,雙方各自往後退了幾步。
必輸無疑的局勢被打破,任良宴眼中金色的細線消失不見,與在場所有人一樣,意外地看着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扶曦的四海蛟。
雲晞單薄瘦削的身影經過任良宴的身旁。
任良宴從詫異中回過神,看向緩步走進戰場的雲晞,覆蓋在她眼上的白紗散發着淺淡的藥味,她的行動卻似乎根本不受阻礙,避開了腳下蔓延的火焰,手持竹棍,如穩穩拿劍。
任良宴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個年姑娘散發出的氣勢過于堅韌強大,讓他一瞬間想起了雲晞。
如果不是确定雲晞被困在了隕星原,如果不是上一次她直到世界重啓都沒從那個黑暗可怕的地方逃出來,如果眼前這個人手裏拿着步塵劍,他會立刻确認她就是她。
“年年,這是扶曦的事情,回去。”明松雪看着她的眼睛,沉聲制止她再往前。
雲晞沒有理會,緩步往前走,隔着一道火牆,與陵滅面對面。
陵滅随着雲晞的接近,打量她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它竟然在這個人族修行者的身上感受到了若有若無的天勢。
“真可憐。”它明白過來,扯動唇角,露出一絲譏笑,“你是被它抛棄之人,難道還要為了它來行善除惡?”
“為它?”雲晞輕聲而冷肅,“我修殺道,若它有愧于我,加害于我,我終将連它也一并殺了,豈會為了它?”
陵滅微眯着眼掃視雲晞與她身後的四海蛟,心中權衡片刻,一圈明亮的火線從水面升起,轉瞬吞沒海上禁制。九天海沸騰翻滾,升騰的白霧将整座孤島籠罩。
它擡手擦去唇角血跡,欲瞬形離開,找個安靜的地方盡可能地轉移妖力,再回來把這些狂傲又渺小的東西清除幹淨。
一道劍影肆無忌憚散發着兇殘與殺戮的欲望,從後方飛刺而來,在陵滅側身躲避時懸停在它眼球上,警示之意昭然。
陵滅瞬形浮空于高處,虛空中燃起的火焰将劍影吞噬,它緩緩轉過身,朝下方的雲晞投來冰冷的注視,呵笑出聲:“有意思,你不知道我是誰?你竟認為自己有本事殺了我。”
雲晞看向它胸前的血痕:“就憑剛才那張符。”
血淋淋的傷口中,符紋金光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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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兒,不要在摔倒的地方一直跪着。”
孤山鳶聽見有人在叫她,笑語溫柔。
“蓉兒,一個人的前途不是哭出來的。”
“到娘親身邊來,我們回家去練劍。自毀與暴戾,和認輸沒有區別,懲罰的只是你自己。”
孤山鳶從一片漆黑無光之地緩緩擡起頭,茫然的目光掃過摔倒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緩緩投向笑着走近她的那個女人,熟悉的回憶重現在眼前,被妖力禁锢的意識突然清醒過來,眼中淚光閃爍。
小時候的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左手擦着眼睛,淚眼汪汪地撲到女人身旁,張開雙手把她緊緊抱住。
“娘親。”孤山鳶哽咽了一聲,再也控制不住,大哭道,“娘親!我如今被逼上絕路,活着定會入妖,人人棄我恨我,那些罪名我洗不掉,也不能背,我該怎麽辦?娘親,我好想你和爹爹。”
女人俯下身拍了拍小女孩的背,輕輕把人抱起,轉身走回黑暗之中,溫柔的嗓音極具安撫力:“蓉兒,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你要走的路,是只需成為強者,用至始不變的公正與守序來講道理。”
喚夢符的最後一絲力量耗盡,淺金色的光芒消失在血淋淋的傷口之中。
陵滅面容扭曲,兇煞與堅毅的神色在臉上交替出現,最終看向破敗狼藉的地面,露出一絲後悔。
“小鳶!”明松雪認出她醒過來了。
孤山鳶往對面的人群緩步走去,腳下是血水與灰燼,顫聲說:“師兄,我知道錯了......我還能不能回來......”
明松雪點頭,收了劍走向她:“門規有訓,迷途知返者,囚洗魂塔二十年,歷寒冰刑。小鳶,二十年後,我親自接你出塔,你仍是我師妹。”
“好。”孤山鳶擡起手背擦過眼睛,環顧态度默許的衆長老,行弟子禮,“我......”
她話未說完,泛着水光的眼瞳中突然浮現出狠色,雙手結印在身前,瞬形淩于虛空。
數不清的紅黑色光點從海底深處極速上浮,令天地間只剩下如血如淵的詭異色彩,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孤山鳶的身體湧進。
人群再度陷入混亂。
雲晞沉默地站在所有人之前,仰首望向空中妖力暴漲的那道身影,終于再次開口:“陵滅,你想清楚,孤山鳶區區化劫境修行者,身體無法承受你全部的妖力,她若因此死了,你的力量無所寄托,只能重新回到海底。”
陵滅肆無忌憚的笑聲回蕩在刑罰堂上空:“多謝你的提醒,那我就先讓她徹底妖化,九頭鳳的體魄可比她強上千倍萬倍!”
孤山鳶的臉色瞬間變得痛苦而蒼白,似乎在極力抵抗着巨大的折磨,身體的異化轉瞬呈現,一道金光璀璨的虛影緩緩誕生于她的體內。
九頭鳳妖力凝聚于虛影之中,舒展着流光溢彩的羽翼,引頸長鳴,緩緩睜開的金色眼瞳注視着下方的人族修行者,殘忍而冷漠。
陵滅滿意地大笑起來,剛剛收斂的力量驟然爆發,九頭鳳似被一股強于自身數倍的力量碾壓,高亢的啼鳴聲變得痛苦而憤怒,妖力凝結的巨大虛影從孤山鳶體內騰飛而出,試圖逃脫。
紅黑色的光點傾巢湧向九頭鳳虛影,如啃噬巨物的群蟻,将它瞬間吞沒。
雲晞看着九頭鳳的妖力頃刻間被清除幹淨,微微揚起唇角。
來自海底的紅黑色光點沒入孤山鳶的身體,天地間的詭異色彩消散不見,只剩下灰蒙蒙的雨幕。
妖力聚齊,可以血縛了。
宋衍星與明松雪同時結印,森紅血霧萦繞在二人周身。
“宋長老,停手。”明松雪朝他投去一督,“若是師尊還在,今日他必定舍身血縛陵滅,他既已身故,便由我來。”
宋衍星朗聲笑道:“扶曦建宗于九天海上,正是為了鎮壓海底陵滅妖骸,宗主放心将此秘密告訴于我,我豈能辜負所托?我早已做好今日的準備。再說了,扶曦傳承千百年,跻身四大宗門之一,靠的是你們這些小輩,哪有舍棄扶曦的未來去保全我這把老骨頭的道理。”
猩紅的霧氣濃郁凝實,飛出無數條血色長鏈,刺向孤山鳶的身體。
“血縛?就憑你們?”陵滅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身前燃起大火,輕蔑的目光在竭力堅持的宋衍星身上掃過,饒有興致地看着血鏈在火焰中消融,又艱難重聚。
來自天地四方的一絲絲死氣正在快速聚攏在刑罰堂的上空,糾纏如發絲。
明松雪凝重的目光從飛射而出的血鏈上收回,拔劍看向天際,已做好準備:“扶曦弟子聽令,誓死封鎖死門。”
孤山鳶身上突然傳來一絲清脆的破碎聲。
系在她頸間的玉佩粉碎掉落,一枚水滴形的透明墜子從玉屑中飛出,塵封多年終得以見天日的力量瞬間爆發而出,一圈圈白光之中氣浪翻湧,橫掃整座海島。
刺向她的血鏈被這股力量打散,以性命為代價的血縛終止,宋衍星微眯起雙眼,辨認着那枚流光溢彩的墜子。
它不過指甲蓋大小,一棵綠意蔥茏的樹生長其中,每一片葉子上都有光影流轉,仔細辨認之下,似一個個縮小版的三千世界,旋轉于葉片之上。
“無界墜。”雲晞盯着它低聲呢喃,心中有了保全所有人的計策。
孤山鳶低沉又堅毅的聲音從白光中心傳來。
“師兄,諸位同門,扶曦遭遇今日一難,雖由陵滅所為,卻是因為我心生毀滅之欲,縱容殺念在先。”孤山鳶頓t了一下,無懼無悔,“我願以此身為牢,将陵滅困在墜中世界,生生死死,輪回不休,直到将它的力量耗盡。”
男女聲交織的怒吼從她身體中傳了出來,強大而瘋狂的力量拼盡全力想将她這具身體撕開。
孤山鳶的皮膚上裂開了一條條血線,血水與冷汗順着手指不住地往下滴落,無界墜的力量傾瀉滿身,阻止陵滅離開她的身體。
孤山鳶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吸入無界墜中,她用最後的力量操控它朝九天海下墜,決意永沉海底。
“等等。”雲晞大聲叫住她,“孤山鳶,還記不記得異水池中我如何救你?”
孤山鳶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雲晞。
她難道想——
“以你魂魄為鎖鏈,捆住陵滅。聚無界墜耗損生機之力,讓它死。”雲晞順手奪過明松雪手中的劍,朝孤山鳶瞬形刺去。
孤山鳶盯着雲晞眼前的白紗,心髒砰砰直跳。
若是年姑娘這一次的劍招依舊精準完美,陵滅死,她得自由。可假如年姑娘出劍偏離一寸,力量多用一分,傷及魂鏈,她的魂魄就會灰飛煙滅。
孤山鳶選擇了信任。
她閉眼,無界墜光芒大綻,魂力纏繞為世間最堅固可靠的長鏈,将體內狂暴兇煞的妖力牢牢捆縛。
雲晞劍上靈力迸發,激射的劍氣割破眼上的白紗,被吹散的長發飛舞在空中。
風不動,雨不落,呼吸聲都好似暫停。
長劍刺入孤山鳶的身體。
靜止的萬事萬物又在這瞬間活了過來,冰寒的刺痛傳遍孤山鳶全身,在腦海中叫嚣着要毀天滅地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數黑紅色的光點從她體內飛散而出,在無界墜的照耀之下,湮滅于虛空中。
無界墜的力量瞬間盡失,碎散如粉末。
雲晞在無數雙震撼,羨慕,又欽佩萬分的目光,随手收劍。
孤山鳶只覺得疲憊至極,從空中跌落下來,被雲晞接入懷中,阖眼時依稀看見師兄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來,耳畔響起同門的山呼聲:
“孤山師妹已将功補過,請長老們明鑒,免去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