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往前直走——哎, 有棵樹,左轉。”
煤球兩只尖耳在長長的絨毛中立起,沉浸在對雲晞發號施令的喜悅中。
雲晞原本想說她記得路, 聽着煤球歡喜的聲音,便不去掃它的興, 在它的指示下不疾不徐地爬坡往院子走。
“年年。”
雲晞老遠就聽見明松雪的聲音,似乎找了她許久,帶了幾分擔憂與着急。
“今日天氣挺好,我就四處走走,去海邊撿了貝殼。”雲晞手心裏露出在岸邊撿着玩的貝殼, 在日光照耀下瑩瑩生輝。她緩緩走上前去,先發制人, “下次我想去哪裏,一定先告訴張嬸一聲。”
明松雪見她行動自如, 也并不因為看不見而頹喪懊惱,也就松了一口氣。
“宗主回來了, 還請你過去見一見。”明松雪看向軟趴趴蹲在她腦袋上的黑色毛球, 細細打量, “這是從哪裏來的……貓?”
“路上撿的, 瞧着還挺可愛, 就叫煤球。”雲晞給堂堂洪荒兇獸留了幾分面子, 沒直接點破大名, 哪知它不喜歡可愛這個評價, 龇着牙跳到地上t, 鑽進了路邊林子裏。
雲晞跟着明松雪走到流霞居。
拂過流霞居的風裏也帶着一絲茶香, 吹動雲晞眼前白紗。
雲晞坐在檐下的矮木桌旁,袅袅茶香從沸騰的水中四溢開, 熱氣升騰,如薄雲鋪展,讓對面盯着她仔細打量的聞山青恍了下神。
聞山青恍惚間回憶起十多年前的一名天才少女,她攜無雙劍氣從天邊而來,蕩平青州巫邪之亂後,又乘四海蛟回到天上,于雲山霧海間俯看了眼地面上無數雙追逐着她的目光,淡然沉着,又免不了的意氣風發。
天驕易折。
聞山青回過神,沒發覺自己嘆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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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
聞山青長了一張兇神惡煞的臉,目光銳利如劍芒,整個扶曦只有大徒弟明松雪不怕他,扶曦之外的人也知道他雷厲風行不好惹,都得錯開目光避他幾分。
哪知對面的人一直氣定神閑地嘗着茶,說是因為瞎了看不見的緣故吧,被他冷冰冰叫到名字也沒太大反應,跟大徒弟一個樣。
“多謝聞宗主出面,讓我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雲晞知曉聞山青的脾氣秉性,既等到了他開口,也就不同他繞彎子,“不知聞宗主想讓我回報扶曦什麽?”
聞山青驚訝道:“他們沒告訴你上扶曦來當我的徒弟?”
雲晞也用驚訝的語氣回話:“聞宗主難道認為讓一個人先成為扶曦弟子,再談為扶曦付出,會更加穩妥?”
聞山青心思被小輩戳穿,冷峻的目光慌亂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沉穩道:“小年,我請你來扶曦,的确是想讓你幫一個忙,事關天下人的安危。”
“願聞其詳。”雲晞說。
聞山青理了理被打亂的腹稿,沉聲說:“扶曦自從立宗于九天海,不計代價鎮壓上古妖物至今,如今這妖物從夢中醒了過來,欲掙破封印,若讓它得逞,将帶來天地大劫。”
雲晞點頭表示贊許:“若非扶曦歷代弟子衛道之心不可撼動,便無法通過桑靈為定魂鐘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支持。以一宗之力鎮壓陵滅妖骸千百年,堅持到今日,的确不易。”
“誰告訴你的?”聞山青皺眉盯着她,眼瞳猛然睜大,“你去過海底?你是逍遙境?”
雲晞聽着他驚詫之後陷入思索的語氣,心想,聞山青當真不知道她是誰。
她淡然不語,捧着聞山青珍藏的茶葉煮出來的水慢慢品。
聞山青看得窩火,懷疑雲晞這副态度是跟大徒弟學的,語調卻已經緩下幾分,似無奈:“扶曦現在需要更加穩妥的辦法。”
雲晞沒什麽意外:“血縛。”
聞山青挑眉:“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雲晞笑意淺淡微冷,像是寒冬臘月的晨風裏撲面而來的雪粒:“要救世扶危,我不會推脫,但不問過我的想法與意願就以天下安危來做要挾,替我選好了血縛,對我而言是否不太公平?”
“要血縛妖骸之力的人,是我。”聞山青聲音響如洪鐘,擲地有聲地糾正她。
雲晞意外地看着他。
聞山青繼續說:“扶曦鎮守妖骸千百年,這島上的每一個人都責無旁貸。死與恐懼,不是棄責失守的理由。如今蜃影出現裂隙,災厄将至,我為一宗之主,理應由我先來承擔。”
“你既然知道血縛,那應該還聽說過血縛有一處瑕疵,它開啓之時,會引來世間死氣聚集,導致死門暫開,鬼界浮煞河中的惡鬼能通過死門來到人族。小宴預占得知,天下間能克制死門的混陽命格僅在你我二人身上,我開啓血縛之後必死無疑,也無暇顧及死門,請你來扶曦,是想讓你屆時幫我穩固血縛,将死門封死。”
聞山青說着,露出一絲無可奈何。
世上沒有人真正赴死無憾。
“此事的确是我強人所難,不講道理。小年,你若是為難,現在就可以離開。”聞山青心中沒了隐瞞,終于平靜許多。
雲晞安靜地聽到最後,神色充滿敬意。
“晚輩失禮。”
聞山青盯着她的神色,确認道:“你答應了?你可能會因此受傷。”
雲晞接話:“但這是你我身後人最小的損失。”
“況且。”雲晞淡然,“區區惡鬼,豈配傷我。”
聞山青不覺她狂傲,而是心生震撼,無端回想起十年前,青乾那位天才剛剛破境出關,一劍破風踏月,殺入修行者與巫邪膠着的戰場。
狂亂的劍風将她對巫邪說的唯一一句話送遍青州。
“假如詛咒就是你們的全部本事,你們現在就可以死了。”
雲晞任由聞山青複雜的目光反複打量,斟酌了一下,提醒說:“陵滅妖骸在扶曦若是極少數人知道的重要秘密,恐怕有人靠不住。有一只邪靈出現在海底,想吸收妖骸的力量。它吃了喻明月,現在也是洞虛境。”
“妖骸一事僅我與兩位長老和小宴知道,這幾人我信得過。”聞山青先是否認,實在難以置信,沉吟片刻,“此事我細查之後再下定論。”
任良宴。
雲晞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側首看向天際。
真的是你?
橫江城裏的哨音和不該被洩露風聲的妖骸……
如果當真是你在縱容與默許,那麽邪靈都不能再算是真正害死師尊與無數無辜人的罪魁禍首,你才是。
為什麽?
長風漫漫,沒有任何聲音或氣息回答她。
“那只邪靈恐怕就是他們的尊主問重雪,他殘忍狠辣,膽大包天,記仇又狡猾,與祝寒宜比起來,有過之而不及。”聞山青面色沉重,擡手召來重明鳥,準備将此消息傳給其他三大宗門,以防萬一。
雲晞被茶水嗆了一下。
一道突如其來的重明令轉移了聞山青的注意力。
讀出其上的信息後,聞山青的臉垮了下來,起身往外走。
刑罰堂傳訊,孤山鳶打傷火獄外的值守弟子,召回劫盡毀了刑罰堂,逃了。
成群海鳥從海灘上振翅而起,尖利而急促的鳴叫聲似警報響徹在扶曦各處。
金光璀璨的禁制出現在九天海上,将廣袤的海域與春城分隔開,城邊渡口的船只不得再進入海域。
從扶曦出發,正駛向春城的一艘渡船也緩緩調轉了方向。
船上的乘客只有一個準備前往北域的任良宴,他走上甲板,看了眼越來越近的島嶼,低頭,沉默地盯着腳下的海水,目光冷峻。
難道是問重雪被發現了?
心眼多疑思重又愛搞小動作就算了,竟然還真讓江泛月沒防備過來。
也不知他除了陵滅妖骸,還偷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沒腦子。
死了算了。
“扶曦全域已被禁制封鎖,孤山鳶逃不出去,大家快搜!”
孤山鳶在地淵中醒來,擡手擋住斑駁樹葉間透下的日光。
急匆匆的腳步聲出現在頭頂的樹林之中,孤山鳶還有點懵的大腦立刻清醒,辨別着他們說話的聲音,應該是完成了試金會或者被淘汰出來的弟子。
但她不明白這些總是裝出和氣親切的模樣來奉承讨好她的人怎麽突然變得又兇又冷。
孤山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抓住劫盡站起身來,遵循本能躲入了樹影之中。地淵狹窄濕冷,地面與身後低矮的樹叢上全是她的血跡。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麽會摔下了地淵。
明明是在火獄,被她撞擊禁制的動靜吸引而來的刑法堂弟子拒絕向師兄傳訊,與她起了争執,動用了致人昏迷的幻羽鎖……
孤山鳶睜大了眼睛,斷層的記憶在猜測之中逐漸還原。
該死。
一定是那個妖物趁她意識陷入昏沉,成功操縱了她的身體,打傷刑罰堂弟子,闖了出來。
千萬別殺了人。
孤山鳶心中浮現出一絲祈求,她低頭看了眼劫盡劍身上幹涸的血跡,心髒咚咚直跳,換劍在左手,右手凝聚重明令。
師兄會相信她是受妖物操控,才會做出不服門規戒律管教,傷害同門之事,會聽她說完前因後果之後告訴她沒事,和她一起想辦法消滅它留在她體內的力量。
“明師兄剛剛傳來命令,一旦發現孤山鳶的下落,直接傳訊給他。”
弟子們的聲音猝不及防迎面而來。
孤山鳶眸光閃爍了一下,重明令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躍不止。
“孤山鳶真是個白眼狼,宗主待她比明師兄還要愛護寬容,她竟然無緣無故殺了宗主!”
“她一個沒爹教沒娘養的小叫花子,你指望她懂什麽仁義道德?”
“我支持明師兄親手替宗主清理門戶!”
叢林之中有動靜傳來,弟子們的斥責聲驟然止住。
他們看向站t在樹影下面色陰郁的孤山鳶,往後微退了半步,長劍出鞘,指尖術法具象,盤旋在地淵之上的傳訊飛鳥聽從主人號令,無聲飛往澤山。
孤山鳶指上重明令熄滅,啞聲開口。
“你們剛才說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