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生骨膏藥效清涼, 一夜過去,糾纏雲晞全身的灼燒感與疼痛已完全消退。
日光蒼白,院子裏已有人在打掃着落葉。雲晞推開門時, 灑掃的婦人趕緊放下了掃帚,擦擦手迎了上來。
“姑娘要上哪去?可是餓了要找些吃的?今後我來照顧姑娘的起居, 姑娘叫我張嬸就好。”
婦人熱情又仔細,挽着她的手帶着她回屋,怕她摔跤,“我呀特意帶了家裏做的桂花醬上來,給姑娘做了桂花餅, 鍋裏正蒸着呢。”
雲晞在張嬸的殷切注視下慢吞吞吃了一碟子桂花餅,又收獲了一根她精挑細選的拐棍, 趁人坐在窗邊納鞋底,雲晞指尖飛出一道沉夢咒。
拐棍試着順手, 就杵着出了門。
從海面吹來的微風中帶着鹹濕的水汽,便是要去的方向。雲晞潛入水中, 目的地明确。
明離火之下, 海底陣紋散發出的細如發絲的微光更難以察覺, 但雲晞不必用眼睛去看, 蜃影大陣的力量來源是最有用的向導。
穿破扶曦設下的阻攔逍遙境以下修行者的結界之後, 一片金褐色的妖骸暴露在身前。
它靜靜地躺在海底, 猙獰, 龐大, 光潔如新, 古老而強大的妖力未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湮滅半分, 無視異寶定魂鐘與海水的力量碾壓,活躍地流動在骸骨之上, 危險無比。
桑靈的龐大根系沒入海底,恰好籠罩着妖骸。
雲晞靠近了一些,打算先以探知術查看陣法的漏洞。蜃影大陣對外來者爆發出抗拒與警告之意,離陣法越近,渾身如遭受刀割劍刺。
不遠處,一道峻拔的身影已穿過一絲絲密如羅網的光芒,毫不在意大陣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害,正試圖接近那具妖骸,伸手在前,似想觸摸到什麽。
察覺t到有旁人出現,他驟然回身,掌心的術法破散成一縷靈力。
男人眉眼深邃,皮膚冷白,唇角蜿蜒着血跡,明明是端正俊秀的五官,卻散發出令人望而卻步的邪氣與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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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不入,又渾然一體。
銀雪色的長發散開在水中,像是一片片把人拖向溺亡的水草,又像是鱗片冰冷的海蛇。
但雲晞看不見。
她只是感受到了一股需要讓她打起精神的力量,兇惡蠻橫,無法無天,足以與她為敵。
洞虛境的力量。
男人由警惕變得懶散的打量如一把冰冷的匕首,貼着雲晞的皮膚,一寸寸往下。
明離火氣焰高漲,翻卷起通紅的火龍,照亮大片黑冷的海域。
雲晞站在火中,思索着他出現在這裏的目的,默不作聲握緊手中的拐棍,流水霎時間靜止,又翻湧起殺意,水浪勾勒出無數把無形的長劍。
劍尖瞄準對面之人時,她清晰地察覺到了對方的靈力波動,兇煞的陣紋已爬到了她的腳下,無聲滅殺了暴漲的火光。
你死我活的對峙只持續了一瞬,雙方都在權衡利弊之後默契地冷靜下來,撤了招。
雲晞不願在這裏動手,無論是發出的動靜也許會讓海底妖骸暴露,還是可能會破壞大陣,都将造成很難解決的麻煩。
對方顯然也是相同的想法。
“小瞎子。”問重雪的笑有些邪氣,語調散漫卻強勢,恰好給雲晞留下了非常差的第一印象,“扶曦有實力突破九天海結界的人當中沒有你這號人物,你既是外人,今日就當沒遇到過我,否則我讓你變成小啞巴。”
雲晞在他開口吐出第一個音時,就覺得熟悉,仔細聽完了他說的每一句話,從模糊的記憶裏分辨出了這個聲音,滿腹疑雲:“你是喻明月?”
人族五名洞虛境修行者之一的喻明月,隐居山野二十餘年,恩仇淺薄,不關心與己無關的任何事情,怎會打上妖骸的主意。
況且九天海底的妖骸是扶曦最大的秘密,他從何得知?
問重雪漆黑的眼瞳中露出些許意外,他收斂了氣息,周身連一絲靈力波動也無,微笑着走近雲晞:“你認識喻月明?巧了,我不是。”
“的确不是。”雲晞站在原地想了想,“喻明月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挑釁我。”
問重雪饒有興致地喔了一聲,他比雲晞高出一個頭,此刻低下腦袋來觀察她的表情,露出好奇與輕慢:“他是洞虛境,有何不敢?即便你也是同等境界,也不該如此輕松。”
即便同境界之中也要分出高低輸贏,她也是最強的那一個。
雲晞沒說出口。
“你吃了喻明月?”雲晞的推測最後變成肯定的語氣,“你是邪靈。”
問重雪含笑的黑眸微眯,殺意再無法掩飾。
他先是吃了喻明月的孩子,在那具又矮又小的身體裏,冒着被發現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危險,扮演着天真愚笨又無能的小孩。
直到終于找準了一個天賜的好時機,将喻明月也吃了,試了不少法子,總算得到了他洞虛境的實力。
這些難道不足以讓這個瞎子感到害怕嗎?
雲晞毫不在意對方昭然的殺意,探知術游走蜃影大陣一周,已将她要的答案傳回。
“不要打妖骸的主意,陵滅妖力只會占據一具強大的軀體複活,而不是被這具身體主導。”雲晞游向陣法的裂隙,“況且,邪靈為世間不容,無論是披上人皮還是侵吞陵滅妖力,都不可能改變事實,獨立為一族。”
問重雪被她輕易點破目的與隐憂,笑着看向她的背影:“你這麽聰明,怎麽會成了一個要死不活的瞎子?有人害了你?要我幫忙把他吃了嗎?”
雲晞沒再回話,她沒有任何後悔、害怕或不平,在一個邪靈面前,也不必以這類情緒為他提供任何樂子。
身後的海水環形流動,好似兩條首尾相銜的魚,勾勒出流光溢彩的劍陣。
陣中劍影未出,卻已有冰寒劍氣四溢開,四周的水流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出片片霜花,讓問重雪自覺卻步。
他隔着劍陣看了她許久,撤身離去。
雲晞沒急着去追。自邪靈入侵望秋原戰場,枉死的無辜之人不止有師尊,她終有一日會将他們全力誅殺幹淨,但在此之前還有疑慮未解,需再準備。
雲晞掌心靈力傾瀉,蔓延的靈絲與蜃影碎裂的陣紋相觸,試圖修補那一絲肉眼難察的裂隙。
靈絲斷裂,海底風暴驟然而起,迎面吹亂雲晞的衣發。
蜃影大陣果然無法再修補,需要另尋鎮壓之法。
雲晞垂眸思索半晌,往海面游去。
幾粒黑紅色的光點脫離妖骸,悄無聲息地穿過裂縫散入海水中,緩緩上浮。
孤山鳶懷裏的圓片中,亮起星星點點黑紅色的細閃。
燃燒在刑罰堂火獄中的黃泉焰到了熄滅的時間,眨眼間消失得幹幹淨淨,餘溫滾燙的暗室中,孤山鳶暈倒在地上,無法爬起。
灼熱的火焰反複折磨,頭腦也昏沉麻木。
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呓語。
孤山鳶猛然清醒,冷喝聲:“出來。”
男女聲重合的低沉笑聲清晰響起,這一次與在極界時不同,它與她毫無距離,像是回蕩在她的腦海之中。
“你竟然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孤山鳶突然後悔,從懷裏拿出圓片看了看,顏色詭異的光點暴漲,像是從漆黑深淵中不斷往上湧出的血滴。
密密麻麻的刺痛驟然聚集在指尖,讓她下意識松開手,圓片摔落在地,原本蓄力一拳也無法損壞的圓片,竟輕易碎成了兩半。
就好像是圓片中的某種力量已經完全脫離了它,鑽進了孤山鳶的身體。
那道聲音癫狂又傲慢,大聲糾正她:“是你選擇了我。”
孤山鳶被這句話提醒,猛然想起在極界觸碰到圓片時,指尖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刺痛。
原來在那時,這鬼東西的力量就已經潛入了她的身體。
“笑話,我怎會選擇與你這妖族為伍。”孤山鳶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突然察覺到什麽,驚慌地摸了摸左臉,妖冶的花紋爬滿臉頰,“你騙我!”
那道聲音大笑着否認:“怎能說是騙?我的力量足以令一切妖邪懼退,自然能幫你停止妖化。而你,即将成為我。”
孤山鳶聽完,那些融入她體內的光粒在突然間湧動起來,像是有什麽強悍而可怕的東西試圖在她的身體裏複活。
往她的意識最深處鑽去。
進入刑罰堂受罰的弟子需把武器暫時沉入釋兵池中,孤山鳶無法召來劫盡,指尖靈力閃爍,并指點在胸口。
“現在就從我身體裏離開,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搶占我的身體。”
那道聲音輕描淡寫道:“你死了就死了,扶曦除了你,另一個能讓我勉強看上眼的人,就是明松雪。”
“你!”孤山鳶心中一慌。
修劍者心性堅韌,孤山鳶不信自己會被妖力搶走身體,更不用懷疑心境比她明澈的明松雪會受到妖力的影響,卻忍不住擔心。
孤山鳶恍神,她竟然會擔心。
“不想牽扯他人?那就你自己來辦。”它不急着沖破孤山鳶的抵禦,反而從她身體裏撤出了一部分力量,揚聲笑道,“你不會一直拒絕我的力量,不信,我們來打個賭。”
孤山鳶回過神,閃動在暗室之中的零星光點眨眼間消失不見。
“你想做什麽?!”
再無任何聲音回答她。
孤山鳶不再顧忌自己身上的秘密被揭開,奮力撞向暗室內的禁制。
“快來人!我有要事禀報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