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雲晞身上藥香濃郁, 雙眼也敷了藥,束上了一條薄紗。
她安靜地坐在床榻邊,聽着圍繞在身旁的幾人鄭重其事的表示着歉意與關心, 心中計劃着休息好後,去查聞山青隐瞞的秘密。
蘇長老是扶曦醫、毒兩道成就最高者, 此刻捊了捊花白的胡須,有幾分欲言又止:“用了生骨膏,年姑娘身上的燒傷不日即可痊愈,但這雙眼睛比孤山鳶傷得重,想要恢複如初, 還需九轉靈泉水洗濯。”
雲晞平靜接受,毫無後悔或怨怼、驚慌等情緒。任良宴盯着她柔和的面龐看了許久, 帶入了自己,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個來歷不明的年姑娘, 不在他的設定之中,恐怕是變數, 心性氣質卻又恰好是他最喜歡的人設之一。
“年年。”明松雪面色嚴肅, 當即做了決定, “此事怪我思慮不周, 管束師弟妹不當, 我即刻啓程去北域, 将九轉靈泉帶回來, 也向你請罪。”
林赫一時找不到其他觀察者, 直接退出了大考, 直奔澤山。明松雪接到消息後, 原本打算與幾位長老一同入落微湖救人,剛到湖邊, 就有巡島的值守弟子傳來消息,說發現孤山師妹和一個不認識的姑娘暈倒在了岸邊。
他料到從禁區裏出來的人非死即殘,卻沒料到雲晞會傷了眼睛。
雲晞開口阻止:“明師兄,此事我不怪誰。聞宗主不在扶曦,這幾日又正逢大考,你最好不要輕易離開。待我養幾天傷,見過了聞宗主,九轉靈泉我自會去取。你若是不放心,到時候你再和我一起去。”
“我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去北域。”任良宴在明松雪斟酌之際,笑着主動開口,“北域一帶我去過幾次,正好還想去見個朋友。況且現在弟子們都在後山參加考核,也就只有我能幫明師兄你排憂解難。”
“北域兇險。”明松雪覺得不妥。
任良宴手中抛起一枚銅錢,又輕松接住,眉梢飛揚:“明師兄,我這個人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驅兇避險。”
雲晞循着聲音看向他,驚奇道:“任良宴?你怎麽沒在紅葉山?”
任良宴大方回答:“年姑娘有所不知,每年我參加大考只求拿夠一個及格分,分數夠了我也就自覺退出考場了,耗在山中争那些術法資源,哪有曬着太陽睡覺有意思。”
他旋身往外走,來去都自由灑脫,擺擺手,示意不必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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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吹起了風,枝葉拂過琉璃花窗,沙沙作響。
雲晞掩唇打了個呵欠:“時候不早了,你們照看了我這麽久,也請回去休息吧。”
明松雪點頭:“你安心休息,明日一早,我會去春城請人來照顧你的起居。”
雲晞本想說不用,又怕她一拒絕,明松雪可能一晚上都睡不好覺,索性道了聲謝。
明松雪這才放心離開,輕聲帶上了門,望了眼刑罰堂的方向。
孤山鳶比雲晞先醒,已經跟着林赫一起被送去了刑罰堂。
門規有訓,扶曦弟子無論因何原因闖入禁區,都要受罰。林赫讓孤山鳶墜入落微湖,險些害了同門性命,長老們決定一并論處。
明松雪往刑罰堂的方向邁出了一步,想起蘇長老為雲晞診脈時驚疑又凝重的眼神,站定在原地。
“蘇長老,年姑娘的身體還有其他問題?”
蘇長老被身後的詢問聲牽制住腳步,轉頭看向他:“你和那位年姑娘是舊相識?”
“多年故友。”明松雪點頭,“蘇長老若是有話,但說無妨。”
蘇長老:“她一身病骨難愈,心髒碎裂,活不了幾年。”
明松雪即便早有所料,親耳聽見這句話時,臉色仍是一僵,衣袖中雙手不自覺攥緊,最終又無力垂落t。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道:“怎樣才能有一線生機?”
“無藥可治。”蘇長老負手在身後,緩步走遠,“就是把青乾號稱能治愈萬物的神器玄霜石找回來,也無能為力。太晚了,她耽擱了太久。”
明松雪腦海中被一記重錘砸響,覺得不忍又不公,回頭看了眼燈火明亮的琉璃窗。
夜風在雲晞推開窗戶的一瞬間灌了進來,壓彎了屋裏的燭火。
一躍而進的,還有一只黑色的蓬松毛團。
“你看見我怎麽一點也不驚訝?”
四海蛟化形為一只狗不像狗,貓不像貓的小獸,跳到雲晞左手邊坐好,長長的絨毛柔順地伏倒在風中,露出兩只尖尖的耳朵。
一雙晶瑩透亮的紅眼睛盯着雲晞,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似乎彎了彎,“莫非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雲晞伸手就能摸到它圓圓的腦袋,這小家夥還牢記着她當年的話,不可輕易以真身現形。
她笑着說:“乘船過九天海的時候,感受到了你的氣息。”
小名叫煤球的四海蛟聽完就有些不開心,從她手下掙脫出來,蹦到她大腿上踩了踩,慢吞吞道:“說好每月初一給我噬魂丹的解藥,這十年你忘了不說,怎麽還好意思笑。”
雲晞笑意更忍不住:“那不是什麽解藥,只是糖蓮子,你也沒中噬魂。我以為這十年你應該反應過來了。”
煤球的肉爪被雲晞的骨頭硌疼,幹脆安分下來,趴着不動了。
雲晞以為它在生氣,伸手輕戳了一下它的腦袋,剛剛立起的尖耳抖了抖,又趴回絨毛裏:“我身上現在沒帶糖蓮子,你若是還想吃,明日我去給你買?”
“不用了。”煤球有骨氣,想了想,“你眼睛看不見了,還怎麽給我買糖蓮子?”
雲晞又笑:“耳朵沒聾,就找得到路。”
煤球翻了個身,仰面盯着雲晞,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張蒼白易碎的面容與當年驚豔張揚的人毫無關聯。
甚至連氣質都不太一樣了。
十年前的雲晞眉眼清幽,顯得有幾分疏離。話少沉靜,極易讓人誤會為冷漠。
是雪霧中的月亮。
但面前這個人,有時候愛和人說笑,少了太多冷氣與規矩。
讓它不再時時刻刻忍不住怕她。
這十年裏發生了什麽。
可是以雲晞的實力與心性來說,有什麽重大變故不能讓她化解,甚至還讓她産生了改變?
煤球脫口而出:“有人欺負你,你這十年怎麽沒帶上我一起去報仇?走,我們去踏平那人的老巢。”
雲晞愣了下,笑:“沒人欺負我,我的确要報仇,但還得等等再走。”
“那我呢?”煤球仰頭,明知雲晞現在瞎了看不見,依舊睜大了一雙水亮的紅眼睛望着她,“你失蹤之後,我在扶曦的水裏睡了一覺,還夢見過帶着你回四極界。這是想念嗎?”
“想念?”
雲晞很難想象一只不懂人類感情的洪荒兇獸會說出這個詞。
煤球是四海蛟一族最後的血脈,孤零零地生于極北冰隙之中,睜眼的第一天就飛去了檀州,一口氣捉走了幾十個長得好看的少男少女。
聞訊前去救人的修行者陸陸續續去了好幾撥,有去無回,傳說都被它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雲晞一人一劍奔赴極北之地,闖入煤球的巢穴時,見到了那些被捉走的人全都還活着,被關在了一個個以無形的結界為“門”的石洞裏,像是被豢養的寵物。
興高采烈的吟嘯聲從遠空傳來,雲晞回頭,煤球的每只爪子裏都抓着剛從冰河裏捉回來喂“寵物”們的魚。
煤球巨大的腦袋伸進山洞,與家裏多出來的一個美人大眼瞪小眼,不勞而獲的好心情剛剛冒出個頭,随即就被一道冷冽的劍氣砍花了鱗片。
雲晞與煤球大戰了一天,終于把它打翻在冰河之中,執意要和它立約。
堂堂四海蛟,居然被迫聽從一個人族修行者的命令,煤球覺得又難過又丢人,一頭紮進河面的浮冰之中,不肯起來。
“很丢人嗎?”雲晞當時擦去了它臉上的碎冰,商量着說,“大不了以後我和別人說,這一架咱們打的是平手?”
煤球極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好,現在來說約定。”雲晞豎起三根手指,“第一,以後不得再随意抓人,更不得擾亂世間秩序,害人性命,否則我以劍陣将你永困于冰河。”
煤球瞪着眼睛,捶胸頓足:“那誰陪我玩?!”
“我陪你。”雲晞接着說,“第二,若非有人欺負你,或是危急時刻,不得以真身現形于人多之地。”
煤球震驚,大叫:“我是堂堂洪荒兇獸!”
雲晞不語,步塵劍再度出現在她手中。
填滿了整條冰河的龐大身軀瞬間消失不見,一團毛絨絨的東西飄在冰水上,被風吹着往岸邊靠。
不像貓,也不像狗,更像一朵黑色的蒲公英。
“第三,無論何時何地,你要應我召令,與我的劍一樣。”
煤球的紅眼睛像是要哭了:“奇恥大辱!”
雲晞彎腰擰起它的後頸,在它哇哇大叫時,往它嘴裏塞進了一顆糖蓮子。
煤球噎了一下,又苦又甜,回味良久,狐疑道:“吃的?”
“毒藥。”雲晞笑了下。
扶曦溫柔的夜風吹動雲晞鬓發,月色傾灑在她覆眼的薄紗上,清亮如眸光。
雲晞低頭摸了一把煤球的腦袋,回答:“是想念。”
她頓了頓,補充:“我也夢見過你。”
煤球開心了,但忍不住提醒:“你摸的是我的屁股。”
雲晞擰起它往窗臺一抛:“回去。”
煤球蔫頭耷腦鑽向窗縫。
雲晞又叫住它:“等等,你在九天海底,都見到了些什麽?”
煤球伸出前爪比劃:“做夢的大陣,異寶,妖骸。”
雲晞皺眉:“什麽妖骸?”
煤球也不知道,繼續比劃:“這麽大一片金褐色的妖骸,有三條尾骨,兩個腦袋骨頭圓圓的,頭頂還長了兩只角,既不是狐貍,也不是貓。哦對了,還有大翅膀。”
雲晞面色嚴肅起來。
陵滅。
煤球還在接着說:“那片妖骸的妖力肯定洩露出來了,我就從那裏路過,還被妖氣燎傷了爪子,扶曦到底發現沒?就不知道管管嗎?”
雲晞沉思:“扶曦肯定會管。”
陵滅是洪荒兇獸之首,與講道理肯聽勸的四海蛟不同,陵滅殘忍嗜殺,能引天火降落,焚燒一切,在上古諸神隕落之前,曾是兇神的坐騎,亦是武器。
要徹底銷毀妖骸,清除妖力,當世無人能做到,那就只能用更可靠,更極端,代價也更大的鎮壓之法。
雲晞正在快速分析的思緒鎖定在了一個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