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扶曦與最近的春城以九天海相隔,弟子們往來都依靠渡船。
這類渡船與別處不同,首形如重明鳥,其中鑲嵌的定息晶石必不能缺,能撥開海上迷霧。
雲晞來到春城這一日,正好是除夕,渡船從天亮時就接送着進城游玩采買的弟子們在海上來來往往,一刻也沒停過。
擺渡的船夫與扶曦常年合作,專做接送弟子們的生意,渡口上亦安排了幾名弟子每日值巡,越是這種熱鬧喜慶容易讓人渾水摸魚的日子,越查得嚴格,見重明令方可允許上船。
雲晞看了看他們指尖凝結的重明令,眨了下眼。
謝令聞和萬子清走的時候可沒有留給她任何的信物。
雲晞無奈地走向值巡的弟子:“請問,我應約來扶曦,但無信物,這可怎麽辦?”
今日往來的人多,扶曦又是大宗門,同門之間都不一定全部認識,值巡的弟子已經累得麻木,面無表情問道:“是誰邀請你上扶曦的?”
“聞宗主。”雲晞想到聞山青應該沒有把此事廣而告之,于是補充道,“大約半個月前,是謝令聞和萬子清奉了聞宗主之命來尋我,姑娘可以向他們求證。”
扶曦弟子一聽她說是聞宗主的意思,瞬間打起了精神,想起不久前有外人借宗主之名上了扶曦,差點釀成大禍的慘痛先例,神色急變。
不遠處的另外兩名弟子聽得清楚,不動聲色地靠近過來。
那名弟子謹慎道:“你先等我問問清楚,正巧我認識謝令聞。”
幾道靈力勾勒而出的重明令從她手中輕盈飛出,向謝令聞傳音而去。
“有勞。”雲晞點點頭,掃了眼幾人緊繃的神色,猜想扶曦恐怕出過事,餘光瞥見原本應該往海上孤島飛去的重明令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矮矮地向身後長街的方向掠行而去。
雲晞轉身投去目光,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驚奇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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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的謝令聞和萬子清就從對面走了出來,看起來都喝了不少酒。
一人眼眶泛紅,失魂落魄,似乎只要去戳他一下,他就會放任自己崩潰,大哭大鬧一場。
另一人懷裏捧着一只只裝着吃食的油紙袋,心不在焉地跟同伴往前走,悶了一肚子話。
總之,腦子都不太清醒的模樣。
雲晞不得不懷疑這二人還能不能認出自己。
“謝......”雲晞比較了一下,覺得叫萬子清可能會穩妥些,改口道,“萬子清,你們忘了留信物給我。”
萬子清茫然地擡頭看向雲晞,搖晃在眼前的人影重重疊疊,他眯了眯眼,十分努力地辨認着t雲晞的模樣。
反倒是另一邊的謝令聞反應更快,愣了一下之後就朝雲晞快步走了過來,又哭又笑的臉十分難看:“年姑娘,你不是要去九昭城嗎,怎麽還不出發?宗主都催了我們好幾次了......哦等會,這是春城......你什麽時候來了春城?怎麽這樣見外,都不告訴我們?”
“你們兩個這是遇上什麽難事了?”
雲晞看着謝令聞一副準備拉家常的模樣,就知道這一時半會是沒有要上船的意思,索性跟他聊上幾句,哪知一問到重點,他就幾次三番擡頭卻欲言又止。
雲晞等了等。
“她明明說過喜歡我的。”謝令聞終于開口。
雲晞皺眉,在問與不該問之中選擇了問下去:“她是誰?”
萬子清終于認出了雲晞,慢騰騰走近,不開心道:“如果我師兄在,他就不會讓我一個人拿這麽多東西,他還會邊走邊給我剝花生吃。”
雲晞扭頭看他:“等你師兄回來,我給你倆買十斤花生,讓他慢慢剝給你吃。”
謝令聞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顯得有些氣惱,細聽卻知道只有悲傷:“我真想當面問她,為什麽要邀請我去看她将來與別人成親,她不怕我難過嗎?我以前從未想過要質問她半句,因為我是會怕她難過的。”
雲晞又轉過頭去看謝令聞:“那她之前就是騙你的,她不喜歡你,你也別喜歡她。”
萬子清垂眸,似在問自己:“可是我師兄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我連他在哪裏都無法确定。紀辰受三條咒術的完全之力就死了,他身上卻有八條,如果那八條咒術壓在他身上的傷害不斷增加直到最大,他也會死。”
雲晞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輕聲安慰:“你師兄的心魄定然比任何人都要堅定強大,那個什麽紀辰怎能和他相較?”
“我不可能不喜歡她。”謝令聞的聲音裏突然帶了些哽咽,把雲晞吓了一跳,“她帶我去過西邊離月升最近的島,還每日卯時去接朝露為我熬藥,給我做過衣裳,放過願望裏只與我有關的燈……年姑娘,我不可能不喜歡她。”
萬子清也越想越覺得難過,聲音有些發顫:“可是我之前每次見到他時,他都比上一次更加虛弱。師兄他身上的骨頭不知道碎了多少次,被人接好之後又敲碎,我每次看見都不敢說不敢問,你如果見了也會害怕的。”
謝令聞突然情緒激動,揪着雲晞的衣袖一角,可憐巴巴地向她尋求解答:“既然不是我一廂情願,那她為什麽說走就走?她對我從來都溫柔耐心,世間怎麽有人連疏遠都沒個預兆?”
萬子清暴躁握拳,咬着牙從唇間擠出一句低沉的怒吼:“我要殺了他們!如果不是他們引出事端!我師兄怎會受這些折磨!無論他們躲到哪裏,我都要把人抓出來,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雲晞:“......”
兩人在雲晞左右喋喋不休,各說各的,雲晞起先還能分別答上他們幾句,最後揉了揉額頭,朝着他們點出安神咒。
随着二人一前一後昏睡在地,雲晞耳邊也安靜了,俯身把散落在萬子清身邊的紙袋都撿了起來。
“他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你們居然能聊起天。”任良宴站在人群裏看了許久,最終沒忍住笑了出來,朝雲晞抱了抱拳,“年姑娘,久仰大名,我叫任良宴。”
雲晞擡手壓下被海風吹起的發絲,看向一直跟在謝令聞和萬子清身後的那個藍衣青年。
那人給她的感覺很怪異,明明年紀輕輕,卻有着看慣生死起落之後的灑脫。
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獨特而熟悉的氣息,給雲晞的感覺就很像是......
天。
初次見面,雲晞琢磨不出這份突兀感因什麽而起,便先客套地道了聲謝:“多謝任公子的預占。”
任良宴也在打量她,腦子裏充斥着幾分懷疑。
他原以為,既然能化解扶曦未來的一場大災,預占所指的這個年姑娘,應該驚豔不凡,風采烨然。
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死氣纏身之人,如枯枝覆雪,下一刻就要埋葬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中。
難不成她就是孤山鳶說的那個人?
任良宴回過神,笑着大方擺手:“年姑娘客氣了,預占術最講究機緣時運,它既然能給出你要的答案,說明你恰好就是彼時的有緣人。走吧,咱們先回扶曦喝杯茶歇歇腳。”
任良宴人緣不錯,在扶曦與誰都能說說笑笑聊上天,他招呼着過路的扶曦弟子們幫忙搭了把手,把地上躺着的兩個人送進了船裏,接着自來熟地把雲晞也請上了船。
海面平靜,日光溫柔,雲晞站在甲板上觀察着無處不在的飄渺海霧。
它們與別處用來作掩的霧氣不同,既沒有毒性,也無削弱或致幻的作用,仿佛只是一片點綴着細閃金光的紗幔。
雲晞右手伸向從海底一絲絲漫上的迷霧,感受着它們流動的軌跡,與海面水溫和氣象無關,它們竟然來自于海底。
雲晞頗為感興趣:“這些海霧是扶曦專門造出來阻隔外人通路的?”
這話只猜對了一半,任良宴選擇不去糾正。
他雙手撐着船舷,微眯着眼吹着海風,神色惬意:“應該是吧,這海霧不知已經存在了幾百年,說不定現在年輕些的長老都不知道它們的來歷。”
九天海下掩埋着陵滅的妖骸。
陵滅為上古大妖之首,扶曦最初建立于此,就是為了鎮壓海底妖骸,防止将來某一天妖力洩露,甚至陵滅複活。
這裏的海霧也并非尋常的霧氣,而是借助海底鎮壓陵滅妖骸的異寶的力量,輔以蜃影大陣而生成。不是為了迷惑意圖擅自闖入的外來人,而是讓陵滅妖力困于夢中,永不醒來。
扶曦之人生老病死,更疊無數代,傳承至今只剩下宗主和長老們知曉這些秘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也不打算告訴弟子們,一則擔心引起恐慌,造成反對與混亂,二是怕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別有用心者趁機作亂。
一本書的設定不可能面面俱到,這個秘密就不在設定之內,宗主告訴了他這些,是因為可能用得上他的預占。
雲晞收回手,扭頭看向對面越來越近的扶曦。
在迷蒙的霧氣之中,孤島的輪廓聳立于海面,桑靈巨樹撐起一團淺淺的金光,像是海上初升的太陽。
“那是扶曦的聖樹,名為桑靈,拜師時需得把生魄的影子留在桑靈的一片葉子上,代表着接收桑靈的沐澤庇佑,也與扶曦、與同門生死與共,就和青乾的空明燈一個道理。”任良宴熱情的聲音靠近。
雲晞眸光動了動,側身朝他投來一督。
任良宴這才意識到自己對熟悉之事如數家珍的壞毛病還沒改徹底,面不改色地收了聲。
雲晞突然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任公子拜入扶曦多久了?”
任良宴想了想,笑着比了個數:“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不才,來的時候是化劫境,現在也還是,估計一輩子都破不了逍遙。年姑娘怎麽問這個?”
雲晞也笑了笑:“只是覺得任公子氣質特別,随便說幾句話都會讓人覺得投緣,便好奇問問。”
任良宴揚起眉梢,沒覺得不好意思:“同門的師弟師妹們也都這樣說,可能我這個人天生就比較招人喜歡吧。”
說話間,船已經到了扶曦,在渡口停下。滿載而歸的扶曦弟子們從船艙裏一湧而出,與同伴們說笑着往山門走。
任良宴拜托同行的弟子們把還在昏睡的兩個人送回弟子舍院,又指了指澤山的方向:“宗主近些日子都沒見到人影,年姑娘,我先帶你去見明師兄吧,宗主應當向他交代過此事。”
雲晞點頭,跟着他踏上了岸,身後的浪花被風帶回海中。
海底有一黑色的龐然大物睜開了眼睛。
它仰頭望向海面,視線清晰地洞穿從下至上的重重景象,從漆黑冰冷的海底,吞噬一切生機的暗流,到波光潋滟的水面,最後是缭繞霧氣之中的一抹單薄背影。
猩紅的眼瞳猛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