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送你一棵聖誕樹
第59章 送你一棵聖誕樹
郁維觀察鄭毅文有一段時間,臉長得很好看,但話很少,像是習慣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兩次遇見讓郁維對鄭毅文有了興趣,恰好最近和他的某個金主鬧翻,郁維也不用每天一個人在房間發黴。
郁維沒什麽正經工作,一直沉溺于“有人包,給錢花,過完今天算一天”的人生信條裏,換一種說法,他是人被“慣”壞了。鄭毅文看起來沒什麽錢,可他穿的衣服又是某個低調的大牌。郁維覺得有點兒說不通,穿得難道是假貨?一個在ktv裏兼職的人會買得起嗎?但郁維看了又看,覺得不像假貨。
這就很有意思了。
郁維想給自己的“空窗期”找點樂子。
然而——
鄭毅文根本連多一個眼神都沒給過他,應該也不記得他的名字。郁維以為鄭毅文是高冷型的,直到他把他拽起來,說出一句“同志”的時候,郁維忽然覺得此事沒有這麽簡單。
這也……
郁維腦中的靈光一閃而過,有點惡劣地想,這不是真傻,就是假裝的。如果是真傻,那很有意思。如果是假裝的,也很有意思。
夜空中的雪慢慢飄下來。
“同志……”郁維順着鄭毅文的話開始胡言亂語,舔了舔嘴唇,兩只眼睛笑彎起來,“同志亦凡人?”
鄭毅文說:“……寶塔鎮河妖。”
郁維一愣,大聲笑起來:“什麽?你……怎麽想到的?欸……欸,你在逗我玩是嗎?我看出來了!”
鄭毅文奇怪地看他一眼,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這人好像是傻子。鄭毅文想。他還是趕緊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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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鈞南推開書店的門,沒有去找鄭毅文。他在街角的垃圾桶旁站了一會兒,雪漸漸下大。片刻後他轉身,看見鄭毅文與那人分開,向最近的公交車站走去。周鈞南回過神,也跟着鄭毅文,只不過,他始終在街的這一邊。
緩慢地車流将他們分開,像是走在兩條平行線上。周鈞南一邊走,一邊調整自己的步調,想要跟上鄭毅文的節奏。在雪中,他們來到公交車站。鄭毅文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時不時低頭靠在站臺那兒看看手機。
鄭毅文:【你回家嗎?】
周鈞南在街對面,看見鄭毅文給他發的消息,沒有立刻回複。周鈞南的胃裏突然莫名其妙地翻滾起來,像是他喝下去的熱巧克力不能被很好地消化。從很久以前……從去年他回去找鄭毅文的時候,不,或許從那一場湖邊的夏日煙花開始,周鈞南就有一個擔心——
鄭毅文絕對會遇到其他人。他只是第一個。鄭毅文會遇到其他人。他怎麽保證自己是最好的那個?鄭毅文沒有離開過家,只是偶然遇見周鈞南。他趕巧了,借來的那點信心忽然沒有那麽堅定了。鄭毅文要發現了嗎?發現他真的很普通,很平凡。
周鈞南沒有回複微信裏的消息,只是看着夜色與飄雪中,站在對面車站下的鄭毅文。他們在同一站,然而是反方向。過去一分鐘,或者是兩分鐘,沒有車來。鄭毅文卻在不經意間擡起頭,看向周鈞南的位置,他剎那間愣住,然後遠遠地對他揮手。
周鈞南也笑着對他揮揮手。接着,鄭毅文想要橫穿馬路,卻被周鈞南制止住,他喊道:“你別動!我繞過去,這邊是反方向!”
鄭毅文也喊道:“知道了!”
周鈞南跑起來,雪已經下了一會兒,這時候天冷得有點兒可怕。他調轉方向,跑到有紅綠燈的路口,接着匆匆忙忙地過街,鄭毅文在盡頭處,他也向着周鈞南跑來。
不遠處,公交車的車燈亮起來了,明亮的黃色,像是黑夜中怪獸的眼睛。周鈞南看着鄭毅文等待很久的車要到站,連忙又向他打手勢:“你先上車!”
鄭毅文回頭,停下腳步看周鈞南一眼,周鈞南正在跑來。鄭毅文遲疑一秒,他踩上公交車的前門,周鈞南最後沖刺一段,總算是趕上了他。
“關門了。”司機提醒。
鄭毅文幫他和周鈞南刷了兩次卡。
周鈞南辦公室坐久了不運動,每天要麽打車要麽開車,身上又穿着厚重的冬裝,這一路跑來的确有點兒氣喘。他的心咚咚咚跳着,和鄭毅文在行駛中的公交車上慢慢走,一直走到最後一排,鄭毅文坐在右手靠窗的位置,周鈞南坐在他的身邊。
“差一點兒。”周鈞南笑了笑,拉開自己的羽絨服拉鏈,“跑出一身汗。”
鄭毅文低頭,握了握周鈞南的手——兩人的手心都很燙,在最後一排,沒有任何人看到他們,鄭毅文便一點點地和周鈞南十指相扣。
公交車的暖氣迎面吹來,行駛過程中車廂內的燈一直是暗下去的,只有到站停車才會亮起燈光。鄭毅文便在黑暗中接近周鈞南。第一站,兩人坐的更加靠近。第二站,鄭毅文把頭靠在周鈞南的肩膀上。第三站,鄭毅文偷偷親了一下周鈞南的耳朵。
車窗外的雪一直在下。
車上的人卻越來越少。
他們一直坐到倒數第三站,完全錯過了一站,只能又在雪中慢慢走回家。
“‘出差’結束了嗎?”鄭毅文幫周鈞南拉好羽絨服的拉鏈,笑着問他。
雪落在鄭毅文的頭發上,周鈞南伸手幫他撣掉,也笑道:“還沒,還得’出差’一陣子。”
“嗯。”鄭毅文說。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遇見一只大金毛,嘴裏叼着繩子,周鈞南好笑地拉住鄭毅文,指給他看:“正義,你看!”
鄭毅文說:“自我管理良好。”
大金毛對兩人搖搖尾巴,頭似乎昂起來,一臉驕傲地在雪中走遠。
過不久,他們又遇到一個到處張望的姑娘,她停下腳步問道:“請問——你們看見一只金毛了嗎?”
“自己一個人……不是,自己一只狗散步的?”
“對!”
鄭毅文指着身後,說道:“它往那邊去了。”
“謝謝!”姑娘舒了口氣。
周鈞南走出一段路,又回過頭,還是樂得不行,說:“這狗跟人似的,不會在和主人鬧脾氣吧。”
二十分鐘後,風向改變。雪漸漸下小。南方很少有連續暴雪的時刻,周鈞南印象裏下得最大的一場雪還是許多年前。
“看來不會有積雪。”鄭毅文也幫周鈞南輕輕撣掉他頭上的雪花,“你今天怎麽會在那兒?”
“我碰巧路過。”周鈞南說,“想着去找你,但走到車站就看見你了。”
“真巧。”鄭毅文笑起來。
周鈞南很久沒有回他的公寓,有許多東西都搬到鄭毅文的出租屋。今晚他們回來,周鈞南走到門口,看見鄭毅文拿出鑰匙,他笑着按住鄭毅文的手,有些神秘地說:“我有一個禮物。”
“嗯。”鄭毅文說,“是什麽?你嗎?”
周鈞南愣住,說:“又上網沖浪學的吧。”
鄭毅文打開門,還沒意識到禮物是什麽,也還沒來得及開燈,他的話都被客廳裏那棵閃閃發光的聖誕樹給吞沒了——
一棵聖誕樹。
鄭毅文想,他真的買了一棵樹。
小樹長勢很好,是一棵很挺拔的樹。周鈞南提前做好布置,盡管離聖誕節還有兩天,但他把聖誕樹打扮得十分漂亮。各色燈串、鈴铛和彩球編織成小樹的裙擺。
去年,他倆還沒有在一起,也是一個飄雪的晚上,周鈞南拍了一張大學對街蒼蠅館子門口的聖誕樹給鄭毅文看,鄭毅文當時很喜歡,他從沒體會過的。今年,鄭毅文問他要不要買一棵樹。他以為周鈞南已經忘了,要麽就是不想要。可他什麽時候買了?什麽時候……
鄭毅文的唇上被貼了一下,周鈞南的呼吸湊近,吻了吻他,輕聲說:“你現在可以不在照片上看聖誕樹了。”
鄭毅文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卻還是覺得有一點呼吸困難,那些空氣中的水汽好像凝聚成一團霧,在他的眼中。
周鈞南,果然才是山魯佐德啊。鄭毅文想。講述一千零一夜的人給他送來一棵聖誕樹。只是……他什麽時候會和他聊聊“出差”的事?是不是他還是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能替他分擔?他一直在保護他,各種意義上。
元旦過後。
鄭毅文又有好久沒見到周鈞南,這一回,連金陽都感到有點兒不對勁。
“吵架了嗎?”金陽悄悄問鄭毅文,“你倆吵架了?”
“沒有。”鄭毅文搖搖頭,低頭看手機裏月海樂隊的視頻,宋時晨對着觀衆說的那段話,他聽懂了,“我們沒有吵架,我不會和他吵架,他也從來沒對我說過重話。”
金陽說:“我和林娜天天吵架。”
鄭毅文說:“你們肯定也不是真的吵。”
金陽深吸一口氣,到處聞聞,發現香味來源竟是鄭毅文的飯盒,他說:“我靠,小文你自己做的?好香啊。”
“我自己做的。”鄭毅文說,“但我有點兒吃不下了。”
飯盒裏的東西幾乎沒動過,鄭毅文就說吃不下。他背起包,拎着垃圾袋走到後巷,又看見了那個人。跟他搭過幾次話的男人,鄭毅文後來想起了他的名字,郁維。
郁維臉上有傷,也背一個包,一副離家出走的模樣。
兩人遠遠對視幾秒,鄭毅文走過來,問道:“你不回家嗎?”
“沒地方去。”郁維說,“老男人把我趕出來了。”
郁維的肚子發出一聲嘹亮悠長的叫聲,鄭毅文震驚地看着他,郁維突然有點兒氣急敗壞,吼道:“走開!”
鄭毅文退後兩步,看見郁維低垂着腦袋,他有一個角度——有點兒像周鈞南。鄭毅文想。只有一個角度。
他又走回去,問郁維:“你沒錢吃飯嗎?”
“是啊。”郁維有氣無力地說,“卡刷爆了。”
鄭毅文說:“你挑剔嗎?”
郁維說:“什麽?”
鄭毅文說:“剩飯你吃不吃?”
郁維說:“……你當我是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