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城市裏的新生活
第50章 城市裏的新生活
周鈞南沒有放棄聯系楊悠樂。
他還是希望能和楊悠樂說上話,問問她最近的情況,去了哪個城市,是不是選了一份新的工作。身體還好嗎?男朋友是不是還在身邊?她挺勇敢的,居然能真的抛下一切。不接電話是不是有別的原因,他并不是想責怪她,他只是想……
只是想什麽呢?
周鈞南拿着手機,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買飯團和咖啡。
“要加熱嗎?”
周鈞南回過神來,笑道:“要,謝謝。”
夏天已經面目全非了。入伏之後的天氣變得十分可怕,像是城市上空降下一個看不見的玻璃罩,最頂端的太陽将火焰從看不見的孔洞中噴進來,烤得人有些神志不清。
周鈞南拿上早餐,在一種燥熱的恍惚中踏出便利店。
公司的早晨,電梯排隊,周鈞南讨厭排隊。
他低頭喝了一口罐裝咖啡,慢慢地跟着隊伍移動。
也許他有80%的理智試着理解楊悠樂,但還有20%的情感無法擱置——為什麽要這樣?這樣做,鄭毅文會有多難過。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一層,黑壓壓的隊伍繼續向前。
“那麽,很歡迎大家,我是這片區域的負責人,今天來主要是想跟大家介紹一下工作內容,以及了解一下情況,看看哪裏比較适合……”
某個辦公室內,大約有十幾個男人分散站着,在聽前面穿着白襯衫的年輕領導說話。
鄭毅文努力聽了半天,發現并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最後,他拿到一張表格和簽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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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請大家填一下信息,我們再辦入職。”領導說。
辦公室裏只有一張不大的方桌,十幾個人湊在一起很局促,鄭毅文幹脆把表格貼在牆上寫。姓名,鄭毅文。年齡,二十。學歷、特長……特長?鄭毅文想了一下,認真地寫上架子鼓。
個人信息表格不重要,領導只是簡單地看了看,鄭毅文發現很多人都沒有寫特長。
“鄭毅文……小鄭。”領導對他有印象,“我們這裏全職暫時沒有空的,你先做兼職可以嗎?”
“可以。”鄭毅文沒有想很多。
領導把表格還給鄭毅文,讓他去隔壁找另一個人辦手續,接着可以給他分配負責區域。鄭毅文等待的過程中有點兒熱,便拿着手裏的表格扇風,前面一個皮膚有些黝黑的年輕人回過頭來,對他燦爛地笑,問:“你看起來好年輕,大學生來兼職嗎?”
“不。”鄭毅文一愣,沒想到會有人和他搭話,“嗯……我沒上學了,是想找全職的,但現在只剩兼職了。”
那年輕人壓低聲音說:“估計是他們不想給你交社保,天下烏鴉一般黑,不過做兼職時間也自由些。”
鄭毅文懵懂地點點頭。
“我叫楊海。”年輕人對他伸出手。
“鄭毅文。”鄭毅文手心有汗,在褲子上蹭了蹭才和他握住,“你是胡楊林的楊嗎?”
“對。”
“我外婆和姐姐也姓楊。”
楊海笑道:“這樣啊……這姓也很普通吧。我送快遞好幾年了,不過中間辭職去幹了別的,你要是有不會的可以問我。”
“謝謝。”鄭毅文感激地看着楊海。
安頓下來不久,鄭毅文堅持着出來找工作。在他還沒來到這裏之前,他已經有過許多打算。臨走時,他又被曉霞叫過去吃飯,後來,甚至還去吳強家裏吃了一次。
“鄭毅文也要出去打工了。”村裏人都這麽說。
他們村裏的年輕人的确很少,就連鎮上也是,“出去打工”常常被人挂在嘴邊,不再是一件稀奇的事。
“去我姐姐那裏。”鄭毅文有時候也會再多透露出一點兒消息。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見到周鈞南。
鄭毅文等待将近一年,他記得和周鈞南的約定,想快點成為他喜歡的那種人。如果打一份工不夠的話,那就兩份。離開前的最後一晚,鄭毅文用布仔仔細細地蓋上周鈞南送他的那套電鼓。他把鑰匙給了曉霞一把,想請她有事的時候幫忙。
“去吧。”曉霞切西瓜給他吃,收下他的鑰匙,“你過年時候再帶……小南回來吧。”
鄭毅文說:“不知道,如果他有空的話。”
曉霞也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看着門外的天空漸漸被夕陽染紅,一邊吃西瓜一邊笑着說:“還記得去年呢……多熱鬧啊,我們一起唱歌。”
鄭毅文當然記得,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發現自己喜歡周鈞南。
一切都很順利,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楊悠樂離開了。
鄭毅文沒有見到她,只是來到那間租來的房子,獨自一人開啓新的生活。她會去哪兒呢?舅舅楊小國給鄭毅文打來電話詢問,但鄭毅文只能說自己不知道。于是,楊小國在電話那頭對鄭毅文大發了一通脾氣,像是終于找到一個無法反抗的受氣包。鄭毅文沉默地聽着,聽完後才覺得,也許楊悠樂的離開是正确的。別回來了。鄭毅文想。楊悠樂,你可以自由的。
鄭毅文很快壓制住感傷的念頭,生活也并不允許他停下來——他的所有存款加起來一共有七萬塊,竟和楊秀珍去世時銀行卡裏的數字巧妙地重合。
他下了招聘app,決定還是先去送快遞。幸運的是,這份工作的要求不高,鄭毅文十分順利地開始了他在城市裏的第一份工作。
他被分配到一個離家大約5公裏的區域,有一個小師傅帶着,分管這裏的三個小區。小師傅有一輛小三輪,那簡直是他最心愛的座駕。
小師傅一上來便自豪地介紹:“只換過一個零件,其他都特別好開。你現在還沒有車,以後你就知道公司給你的很多都是二手破爛貨,要學會挑。”
“嗯。”鄭毅文聽什麽都很認真。
“你開過嗎?”小師傅問。
“沒有,不會。”鄭毅文說。
小師傅被噎了一下,手一揮說:“有空教你,我們先把今天的件派了。”
兩人一早便拉了貨來,三輪車停在X小區門口,對面是L小區。小師傅自己送X小區,讓鄭毅文去送對面。
“等會兒我們就在這裏集中——”小師傅似乎是容易流汗的體質,這才剛剛早上,他T恤的背後已經濕了一大片,“然後中午我請你吃面。”
“好。”鄭毅文拿着推車,挑出L小區的快遞。他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才發現小師傅快樂地開着他的三輪進了X小區。
“你笨啊!”新認識的朋友楊海在微信裏對鄭毅文說,“他就是故意把不好送的給你!你看X小區可以開三輪進去,那很方便的。L小區就很麻煩……”
楊海的嗓子像是破喇叭,又粗又高。鄭毅文連忙掐斷語音,再走進小師傅跟他約好的面館。牛肉面非常好吃,鄭毅文跑來跑去一上午,胃裏已經空空如也,于是不怎麽說話,跟小師傅兩人安靜地吃着面。
楊海說小師傅在“坑”鄭毅文。
但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會存在“老”人和“新”人……一開始幹的活,怎麽也不會輕松。鄭毅文的L小區如此,周鈞南市中心的公司也是如此。
“會議記錄等會兒整理發我一下。”吳哥走出會議室,在周鈞南背後交代道。
“好。”周鈞南頭也不回地應道。
周鈞南的職場新手期已經過去,他是來提前實習過的,又因為能力還行,于是不知不覺中,周鈞南身上的活竟然越堆越多,連午飯都忘記吃。
下午三點,午後的街道恍若陷入一種專屬于白晝的幻覺中,蟬鳴在耳邊聲嘶力竭,街道上的瀝青快要流動起來。周鈞南坐電梯下樓,再次走進便利店,拿了一份不怎麽正宗的壽司,坐在靠窗的位置前吃東西。
“小南,上班如何?是不是還不如來自己家公司?”公司裏的那些叔叔阿姨們最近都很關注他,讓周鈞南有點兒哭笑不得。
如何?其實很爛。周鈞南嘆了口氣,思忖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像月海的人那樣,幹脆直接不工作算了,但……
周鈞南咽下最後一塊幹巴巴的壽司,聽見便利店的門鈴輕響,身邊坐下一個人。周鈞南側過頭,幹咳起來,好一會兒才不可思議地說:“鄭毅文?!”
鄭毅文穿着一身白色T恤和黑色工裝褲,腦袋上戴着鴨舌帽,手上還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不說話的時候看着還很酷。他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帶着笑意。
見到周鈞南咳嗽,鄭毅文便去買了一瓶綠茶放到他面前,周鈞南面無表情地對他伸出手:“給我。”
“是我小師傅給我的。”鄭毅文把那根煙放在周鈞南手裏,“我不會抽煙,中午他請我吃面。”
周鈞南擰開綠茶的瓶蓋,笑道:“我知道,但還是沒收了……你工作結束了嗎?”
“嗯,我是兼職。”鄭毅文看着周鈞南,“你怎麽在這裏?工作也結束了嗎?”
周鈞南說:“沒有……”他忽然不想告訴鄭毅文自己是因為中午沒吃飯,所以含糊地說:“我就饞了,下來吃點壽司。”
“你六點半下班嗎?”鄭毅文說,“我想等你一起回去。”
城市裏的夏日三點,開着空調的便利店,昏昏欲睡的店員,以及空無一人的街景。這一刻,周鈞南忽然十分難受,他聽見鄭毅文說的話,明白他已經越來越适應這個無聊的社會。
他是不是也學會了把很多事情放在心裏?
他有沒有一點想要回去的念頭?
家鄉的田野、天空、湖水……是那麽真實。而城市裏的一切……為什麽看起來會像是一個巨大的布景?
周鈞南喝着綠茶,手悄悄地和鄭毅文的牽在一起,半晌後他說:“鄭毅文,我們現在去溜冰怎麽樣?”
“你不上班了嗎?”鄭毅文奇怪地問。
“翹了!”周鈞南緩緩地笑起來,“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