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裏的夏天很爛
第51章 這裏的夏天很爛
他們真的去了溜冰場,在某個工作日的午後。最沒可能的時間,像是周鈞南帶着鄭毅文找到了一條狹窄的時光縫隙,兩人進去躲避,只有他們兩個人。
場地在商場六樓,因為暑假,溜冰場裏的人群大多是小孩兒,也有一些看起來學生打扮的少年。
鄭毅文還是很擔心周鈞南的工作,在跟他坐電梯的時候問:“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周鈞南悄悄捏了捏鄭毅文的手,笑道,“小時候逃課,長大了翹班,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從來不逃課。”鄭毅文一本正經地說。
周鈞南摸了一下他的臉頰,說:“那你很乖。”
不過話說回來,鄭毅文根本不會溜冰,就連旱冰也沒嘗試過,更不要說這種帶冰刀的。他轉頭去問周鈞南,周鈞南一臉無所謂地笑道:“我也不會啊。”
“啊?”鄭毅文微微瞪圓眼睛,“那我們……”
“就來玩兒嘛。”周鈞南打了個響指,“體驗一下。”
于是,鄭毅文也不再說什麽了。
他走在周鈞南的身邊,見到周鈞南最近雖然穿得仍然偏休閑風,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戴着一副銀絲細框眼鏡,和去年在村莊裏到處騎車、不拘小節的他有了一點兒微妙的不同。鄭毅文說不出那是什麽,只知道和周鈞南一起出入寫字樓的人也給他同樣的感覺。
但現在……周鈞南把那副眼鏡給取了下來,在上行的電梯上對他垂着眼睛笑起來……有那麽一瞬間,鄭毅文仿佛見到頭頂的人造光變成了太陽,空調風變成了微風,沙沙作響的不是人群,而是被風吹動的綠色樹海。
“到了!”周鈞南興奮地說。
鄭毅文轉頭看見冰場,就像是電視裏花滑比賽的場地一樣。
“有教練……”周鈞南回頭問,“你想要嗎?還是……不,算了,我看見新手可以推着東西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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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一邊穿鞋,面前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裝備俱全,從頭盔到護膝,應有盡有,旁邊站着一個胖乎乎的男人,細聲細氣地蹲在地上對她說注意事項。
“哎。”周鈞南小聲地說,“那應該是她爸爸,仆人一號,太寶貝了。”
鄭毅文穿好了鞋,眼睛盯着冰場裏面來來回回的人群,還在犯愁,過了一會兒像是在喊口號:“我們絕對不要摔倒!”
“好!”周鈞南笑道,“我們不要摔倒!”
結果剛進去差不多就腳底打滑——
周鈞南眼疾手快,借了一把冰場周圍欄杆的力,重新找到平衡,卻再也不敢高看自己的運動能力。鄭毅文還在他的身後,試着挪動一下,卻覺得腿腳好像不聽使喚。
周鈞南扶着欄杆笑了半天,笑到鄭毅文也跟着他笑起來,斷斷續續地說:“你……別笑。我不會。”
“我給你拿個輔助工具來。”周鈞南不笑了,清了清嗓子。
輔助工具跟游泳圈一個道理,是做成各種動物形狀的、像是推車一樣的東西,推着它最起碼不會在冰面上摔倒。周鈞南給鄭毅文推了個棕色小熊,他的則是明黃色小鴨。
冰場上其他初學者也有一些,但周鈞南再一擡頭,卻看見剛才那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如同一陣風般從他的眼前優雅滑過。
速度好快!
揚起來的裙擺像是一朵花!
又靈活又酷!
越發襯得周鈞南和鄭毅文……完全是兩個無能的大人。
周鈞南不服氣,在适應了一會兒後,開始嘗試着加快速度。他一邊滑一邊回過頭對鄭毅文喊道:“鄭毅文!比賽!”
鄭毅文仍然在認真地學會控制雙腿,冰場的光線明亮又柔和,從各個方向照亮了他,他也擡起頭對着周鈞南笑道:“你會輸的。”
“我會贏的!”周鈞南說。
鄭毅文聞言揚了一下眉頭,又加快了一點兒,像是快要趕超周鈞南,卻只是落後他一步,嘗試着去牽一下他的手。兩人身體的溫度緩緩地觸碰,周鈞南想要抓住鄭毅文的手,最終堪堪擦過。
“帥哥,要陪練嗎?”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從兩人身後趕來,是個看起來跟他們年紀相仿的男人,五官挺清秀,兩只耳朵上各戴着一排亮閃閃的耳釘。
這個“不速之客”像是冰場的工作人員,穿着黑衣黑褲,身形挺拔,溜得非常好。鄭毅文剛進來的時候看見他在做小孩兒陪練,現在不知道為何追上了他和周鈞南。周鈞南沒看見,還在和鄭毅文“比賽”,落了單的鄭毅文只能和此人攀談起來。
“不用了。”鄭毅文說,“我……随便玩玩。”
“免費的。”那人的眼睛一直看着鄭毅文,“不收你的錢,我帶你溜一圈吧,很好玩。”
鄭毅文受寵若驚,說:“不用不用,謝謝你。”
那人“噗嗤”一聲笑開,說:“你是大學生嗎?”
“不——”鄭毅文心不在焉,視線繞過陌生人,在搜尋周鈞南的身影。但……他沒找到。周鈞南呢?鄭毅文還推着棕色小熊,第一次如此茫然無助地站在白色冰場上。
那人注視着鄭毅文的臉,小聲問:“你找什麽?找誰?我幫你看看?”
“我……朋友。”鄭毅文看着他,“他剛剛還……啊,不用了。我看見他了,再見——”
“哎!”那人的聲音漸漸飄遠。
鄭毅文以一種“身殘志堅”的氣勢,滑出了初學者不應該有的速度,但他顯然控制不好,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知道怎麽停下——
“周鈞南!”鄭毅文喊他。
周鈞南在出口處剛剛停穩,卻見一個高挑的人影向他跌跌撞撞地飛來。他微微怔愣,随即幹脆做好準備,張開手臂,一下子接住鄭毅文,把他抱在懷裏。
“哎喲。”鄭毅文也瞬時擁抱住周鈞南,用力收緊手臂。
周鈞南說:“你把我撞死了。”
鄭毅文低低地喘着氣不說話。
周鈞南雙手摩挲了兩下他的背,說:“怎麽了?松開一點,這是外面。”
鄭毅文松開了手臂,兩人離得很近,鄭毅文低下頭,默不作聲地看着周鈞南,嘴唇竟有些微微顫抖。
“怎麽了怎麽了?”周鈞南一愣,也有些着急,“你哪裏不舒服嗎?”
鄭毅文緩了半天,梗着脖子,有點兒委屈地說:“你剛才怎麽不見了,我看不見你——”
“我……”周鈞南盡力用緩和的語氣對他說,“我剛才出去了一下,有個小孩兒東西掉了,他媽讓我幫忙撿一下,就一會兒,我沒想到你……”
鄭毅文打斷他,別過臉:“你不要……也不見,行嗎?”
周鈞南渾身一震,突然明白了鄭毅文在害怕什麽,他的心髒和骨縫也都因為鄭毅文的這一句話而酸脹、發麻。
“鄭毅文。”周鈞南說,“你看着我。我不會……我不會不見的,我答應你。”
鄭毅文終究還是變成了迷路的、落單的小鳥。
他是從夏天的田野間飛來的,帶着他的随身行李,滿懷期待地來到周鈞南的城市。他放棄了一切,或者說,他什麽也不曾擁有。外婆,離開了。楊悠樂也是,但并不是她的錯。七萬塊,能讓鄭毅文活下去,但無法活很久。回到家鄉,他是一個人,來到這裏,他也只認識周鈞南。
如果周鈞南也不見了呢?
如果呢?
是不是僅僅做這種假設,都會讓鄭毅文感到害怕。
這個莫名其妙翹班的下午,讓周鈞南和鄭毅文好像短暫地回到了去年。去年的他們比現在快樂,去年,關于生活的告別和殘酷還沒有到來。
周鈞南最終還是回公司打了個卡,辦公室裏十分嘈雜,有人看見周鈞南,問他去哪兒了,周鈞南又戴上眼鏡,只是笑了笑。工作群裏的消息淹沒了他,周鈞南坐回去開始整理吳哥要的會議記錄。他讓鄭毅文坐在樓下的咖啡館裏等他,給鄭毅文點了一杯沒有咖啡因的果汁,加很多糖。
交完會議記錄後周鈞南決定下班,被告知晚間還有一個會議,他點點頭,說道:“嗯,但我有事,就不參加了,有需要的內容可以明天早晨同步給我。”
周鈞南心不在焉,沒有理會他說出這句話時mentor和其他同事的訝異表情。但,沒有人阻攔周鈞南。似乎早在他來實習時,這裏的人就天然地和他産生了一些“隔閡”。
從這一天起,周鈞南白天的工作效率幾乎要高出別人一大截。他拒絕在晚上加班,用犧牲掉的午休時間做彌補。只要一下班,周鈞南就會帶着鄭毅文到處玩兒。他們去圖書館、博物館,看戲劇、看電影,去公園野餐放風筝,去吃周鈞南備忘錄裏的各種餐廳。
鄭毅文還住在楊悠樂租來的老房子裏,空調後來被修過一次,周鈞南每周五下班會在這裏過夜。他們始終保留了另一間空房,像是某一天,楊悠樂會突然大咧咧地推開門,然後要住進這裏過暑假。夏天裏,兩人一起在家煮火鍋,再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購物和散步。鄭毅文拿到了兼職送快遞的第一筆工資,然後,他給周鈞南買了一條煙。
周鈞南看着如此樸實無華的禮物,忍不住笑道:“可以啊,你送禮物這麽……實用。”
他拿着那條煙,覺得鄭毅文的腦回路他有時候還是跟不上,只好抱住鄭毅文的臉親他,把鄭毅文親得倒在沙發上。
周鈞南說:“我知道這裏的夏天很爛……但我在努力讓它變好一點,你覺得開心嗎?”
鄭毅文說:“和你在一起,我做什麽都很開心。”
周鈞南笑起來,又低頭親了親他,鄭毅文看着他,不太确定地說:“我想帶你去認識一下我的朋友,你想去嗎?”
“你的朋友?”周鈞南笑得很燦爛,“那我一定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