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野心
二皇子朱承泓兩只手抓住朱承治袍服下擺, 朱承治卻搖頭, “不成, 你年紀小,不知道其中厲害,這些刁奴,欺你年幼, 竟然叫你一人在這裏游蕩,要是時日久些,膽子養的再大些, 還有甚麽是做不出來的?!”
說着他聲色俱厲, “這等刁奴,不治不行!二弟若是害怕, 我先去向齊娘娘禀報。”說着,他竟然擡起腿來,就真的要走。
“真的不關伴伴的事!”朱承泓哪裏見過朱承治這樣的陣仗!一時間信以為真, 吓得抱緊他的大腿, “大哥哥,是我自個跑出來的!”
沒成想, 朱承治根本不為所動,“那就更要罰了, 你年歲小,難道他們也年紀小不成?主子想要胡來,下頭的人就算是死,也得直言進谏。”
“萬一你要是有個好歹, 你要父皇怎麽辦,要齊娘娘怎麽辦!”
朱承治這一套組合拳,打的朱承泓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大哥哥,真的,真的不管伴伴的事兒……”朱承泓哪裏受得了這個,父母疼愛他,齊貴妃雖然管束他管的嚴厲,但重話幾乎沒有說過。朱承治略施小計,他就含着兩泡淚,兩手緊緊抓住朱承治的袍服下擺。
寶馨躲在朱承治身後,兩只耳朵聽得清清楚楚。這二皇子的話語裏頭帶哭音了,也難怪,那些個太監,自小陪着他。齊貴妃忙的事多了去,嫔妃不得親自養孩子的宮規在前,再怎麽有心,也比不得孩子身邊伺候的太監和奶娘們。
退開兩步,偷偷去瞧,只見着二皇子白嫩嫩的臉上哭的稀裏嘩啦。朱承治好整以暇,他仔細端詳了這位二弟的臉。
都說兒像母,女肖父。這話放在他們這對兄弟身上,還真沒說錯。不管是他還是朱承泓,面相上都像生母。而幾個公主身上卻各有千秋,仔細瞧,才能隐隐約約瞧出宣和帝的影子。
二皇子眉眼裏頭能瞧出齊貴妃靓麗的蹤影,不過他眼下滿臉的鼻涕眼淚,沒有齊貴妃半點的機靈勁兒。
“為了個奴婢你哭成這樣,師傅怎麽教你的?!”朱承治板起臉道。
朱承泓僵住,兩只手還挂在他袍子上頭,哭都忘記哭了。含着兩泡淚,癡癡呆呆望着這個大哥哥。
他都哭成這樣了,怎麽大哥哥還是不給他一條路呢!
朱承泓用那顆小腦袋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想出個好歹來。明明這招百試不爽,只要哭上幾聲,不管說啥,身邊人都會應。就連父皇也會松口,母妃就更不用說了。怎麽到了大哥哥這裏就反過來了??
“你看看你眼下成甚麽體統!”朱承治低喝,他身為長兄,又在宣和帝面前聽政,渾身上下的威儀和氣勢不是朱承泓這麽個還在讀書的小皇子能比的。立刻吓得小家夥身上顫了兩顫,老老實實站穩當了,小臉兒仰起,可憐巴巴的。
說來也真可憐,剛才二皇子還氣勢洶洶,要拿寶馨的罪。結果瞬息之間,二皇子自個成了那個眼巴巴求情的那個。
二皇子抽抽噎噎,鼻子下頭生出一條鼻涕蟲。抽噎的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朱承治低頭望着,嘴角詭異的往上勾。此刻天空飄起了雨絲兒,他裝作抹掉雨的模樣,伸手抹掉嘴角的那抹弧度。
“大哥哥,大哥哥。”二皇子定了定心神,抽了兩下鼻子,小臉揚起來,“大哥哥弟弟知道錯了。”
“你真的知道錯了?”朱承治故意放軟嗓音。
二皇子聽到他聲音都軟了,兩眼一亮,散發出光彩來,慌不遲的點頭,“嗯嗯!我真的知道錯了!”
“待會別人問起你,說今日發生何事,你可要怎麽說?”
朱承泓兩眼機靈一轉,“我甚麽都沒有見着!”說罷他滿臉期待的望着朱承治,小家夥倒是挺聰明,只是到底道行不足,心裏頭想的那些個事兒,幾乎全眼巴巴的擺在臉上。
朱承治一笑,還未開口,林子的那頭已經有匆忙焦急的腳步,一看,是幾個太監滿臉着急的找過來。
見着朱承泓站在那兒,幾個人似乎見着生機似得,連滾帶爬過去,“祖宗,奴婢幾個可算是找到您了!”
哭了兩句,這才看到朱承治背手站那兒,又連忙過來給他磕頭。
“記得要時時刻刻呆在二殿下身邊,這次運氣好,被我遇上。他這年紀最是好動的時候,要是掉到湖裏頭,身邊沒個把人。到時候這賬該怎麽算?”
朱承治說的幾個冷汗涔涔,忍不住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朱承泓都不敢吱聲。朱承治臉上擺出一副關心兄弟的模樣,“罷了,我親自送弟弟回去。”說罷,一擡手拎起朱承泓的後衣領,就往那邊走。
寶馨遲疑了下,還是跟了上去。朱承治不在,她一個人怪沒趣的。而且行宮裏頭不像承乾宮,處處有人賣她面子,要是被人下了絆子就不好了。
朱承治親自送二皇子回了齊貴妃的寝宮。人只是送到門口,他在門口等了等。齊貴妃派人過來向他道謝,就回來了。
齊貴妃和朱承治兩個對頭,私底下恨不得對方趕緊死幹淨,別擋彼此的道。但明面上還是春風和煦,瞧着關系不錯的樣兒。
有了朱承泓這麽個茬兒,寶馨也沒有那個心情繼續游玩了,朱承治天生敏銳,她一句話都沒說過,便知道她累了。帶她回去,在春華殿,他還是叫她坐在跟前給自個讀書。都是些老古板的話,之乎者也聽得索然無味,到了她嘴裏,都摻了蜜糖,話尾都揚着蜜蜜的甜。
寶馨一卷書讀完,眼睛有些澀,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
朱承治靠在床上見着了,叫她停下來,“別壞了眼睛,那是一輩子的事。”
寶馨從善如流,“今天那事兒,二皇子不會說麽?”
朱承治啞然,而後失笑,“你看起那個孩子幹甚麽!估計這會兒正擔心我會不會告狀呢,他那個肚子裏腸子有幾道彎,我瞧一眼都知道。”說着,他像是置了氣,兩道眉颦起,伸手來抓她的手,寶馨一時不察叫他抓了個滿手。
他半仰身子,一雙眼睛只是看着她,口裏半真半假的試探,“今個要不你留在這吧,小時候記得都是你陪我睡的。”
這話說的隐晦又暧昧,他十五了,該長全的早已經長全。要是混賬點兒,這年紀上頭就能讓宣和帝多幾個孫子,做上祖父。已經長熟了的男女,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夜裏頭肩并肩頭靠頭的,一夜裏頭什麽都不做。就算她把自個當傻子願意相信,朱承治也做不了那個柳下惠。
“清明祭祖呢,皇爺都要齋戒一段時日,殿下要是弄出些風聲,小心傳到皇爺耳朵裏頭就完了。”
寶馨一句話丢回去。朱承治悻悻的,“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寶馨心裏冷哼,不是這個意思,又是哪個意思?心裏想着,擡眼觑他,他半邊臉被燈光照着。
橘黃的燈光被燈罩一濾,帶了些冷,籠罩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光芒落到眼裏,辚辚波光美不勝收。
并沒完全長大的少年人也有自己的美,燈下閑坐,春曉之色于燈光中展露無遺,挺拔的腰背投在牆上的背影都別有一番風姿。
寶馨看了兩眼,心裏感嘆了兩下,一個沒注意他都長成這樣的姿色了。真不枉自帶的美人血統。
朱承治也觑她,兩人互不相讓的看了好會,“這幾日就勞煩寶姐姐在外頭躺着,給我守夜。”
寶馨嗳了聲。
轉過頭,又忍不住回頭瞥他一眼,結果正好和他眼神撞上。她自己心裏懷着的不是什麽幹淨心思,他目光純如羔羊,寶馨心頭一跳,趕緊掉過頭。
如同朱承治所料,朱承泓眼巴巴的巴望着這位大哥哥別把他私下偷偷溜出去告訴齊貴妃,哪裏還顧得上告朱承治的密!惶恐不安的等了好幾日,最後等來了馮懷,馮懷執掌西廠,但還要到皇帝跟前點卯,他來送定好的祭祖的時候皇子們站排順序。這些都是大事,半點馬虎不得。
齊貴妃一看,俏臉就白了。她屏退了左右,顫聲問,“廠公,皇爺這是甚麽意思?”
這聲廠公裏頭帶着無比的尊敬,聽得馮懷渾身舒暢,他當年也伺候了齊貴妃一段時間,鞍前馬後做牛做馬,這會子她這麽識時務,倒是叫他很受用。
受用歸受用,可他眼下卻也不想提點她。他一句千金,上回是她送來了不少錢,看在錢的份上,他才開口。這會沒見着錢,憑什麽叫他開尊口!
齊貴妃不傻,見馮懷掖手站着,就知道他不想說。
太監愛財,齊貴妃心裏知道。不過人在宮外,備下的那些賞賜給人的東西,比不上在宮裏好,就算她送上了,恐怕也瞧不上眼。
與其送了叫人看不上,那還不如不送,先嘴上說幾句好聽的,明面上辦周全了,回頭再補也不遲。
“廠公……”齊貴妃擺出笑臉,“之前多謝廠公照顧了。”說罷,叫來太監送馮懷出去。
馮懷上下打量了下齊貴妃,也沒做其他的反應,對齊貴妃拱拱手,退出去了。
到了外頭,曹如意等着,見着馮懷出來了,曹如意跟在後頭,“辛苦馮爺爺了,下雨的天兒,還得出來辦差。”
清明時節雨紛紛,南邊這樣,北邊也不消停。一月裏頭大半個月地頭都是濕的。這個天氣裏頭出來辦差,帽子都要被打濕一片。
“給皇爺辦事,下點雨又算得上甚麽?”馮懷走在廊庑下頭,“不怕皇爺叫你辦差,就怕皇爺不讓你辦差了。”說着他話鋒一轉,“齊娘娘倒是個聰明人。”
曹如意咦了聲,不知道為何馮懷突然就說到齊貴妃了,不過他還是順着馮懷另起的這個話頭說了下去,“這倒也是,後宮裏頭漂亮美人那麽多,齊娘娘也不算裏頭最出色的,但走到現在,還真有幾分過人之處!”
馮懷笑的略有幾分深意,“嗯,這話說得也是。就瞧瞧她能走到甚麽地步。”
他說着,擡起手,拇指上蒼翠的翡翠扳指扣在拇指上,映襯着陰沉沉的天,“再過幾日,天就要放晴,到時候要入天壽山了。都警醒些,飛鴿傳書給靈濟宮。這段日子,皇爺不在京城,都仔細睜大眼給我盯清楚,那些個大人有沒有做出甚麽手腳來。”
他這話裏沾了血腥。曹如意跟在他身後在靈濟宮的地牢裏頭見了不少,聽他這麽說,心下也興奮起來,應了聲是,呵腰去了。
馮懷吩咐完事兒,插袖站在廊庑下頭看下雨。北面粗犷,連下雨都帶了幾分急躁。他回憶起故鄉裏頭霏霏細雨,心頭都難得升上了抹柔情。
他邁着方步走了兩下,咂嘴一嘆。齊貴妃就是敗在孩子沒養住,當年進宮進的晚,要是選皇後那會子進的宮,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王皇後的事兒。
不過就是現在,她也不能小觑。瞧着這能伸能屈的勁頭,就比其他人要高出一截。後宮的女人在馮懷看來,就是那麽回事兒,頭上挂着高貴的頭銜兒,就是皇家養在那麽一方天地裏頭的金絲雀。一個兩個終日飽食無事,困囿于宮廷,時間一長,性情都尖酸刻薄。就算鬥,也是女人之間鬥得和烏眼雞似得,和外頭就差個沒有扯頭發撕衣服了。
對皇後之位有野心的妃嫔多,想要自個兒子做太子的也多。可像她這樣,真正做出來,可就不多了。
人在世上得有野心,有野心了,才好往上頭爬。要不然一輩子庸庸碌碌,被人呼來喚去又有個什麽勁頭。
這點上,他倒是有些欣賞齊貴妃。
馮懷站定,想起寶馨來。這丫頭妮子是打定主意要往上頭爬,既然這樣,他倒是寧願這丫頭和齊貴妃像。
既然想做出一番事來,那就必須要做大事。就算最後不成,也要将這天下攪合的天翻地覆,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好叫後來人都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自己這號人物。
皇帝的銮駕不日進入天壽山,天壽山位于京城五十裏外,除去南京的孝陵之外,其他所有皇陵都在這裏頭。
寶馨也有幸跟着朱承治一道去。
當然她是不能夠和朱承治一塊站着的,祭祖這事兒,就算是張太後,她也得站在一旁。別說她這個只是和朱承治玩暧昧的。
寶馨站在宮人裏頭,跟在浩浩蕩蕩的隊伍裏頭。皇陵修建的氣勢磅礴,幾乎完全照着紫禁城修建,神道筆直伸展向遠處,道路兩邊的石像生訴說着皇家的至高無上。
這些比後世過來看所謂的遺跡,要遠遠有震撼的多。她不禁心裏咂舌,花費這麽多功夫就是為了埋那麽兩個人。
潑天的富貴,在這面前,連渣滓都不是。
她腳下走着,心思轉的飛快。人從祾恩門的兩側掖門走進去,琉璃花門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朱承治跟随在宣和帝的身後進入祾恩殿,祾恩殿裏頭供奉着帝後的牌位。偌大的殿宇裏,氣勢莊嚴。
他站在皇子之首,離宣和帝只有一步之遙。他低頭垂首,在震耳欲聾的禮樂聲中,越發恭順。
朱承治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袍角,那邊袍服上明黃,看似無常,其實是從蘇州揚州一代調取的最好的織工,齊千人萬人之力,挑選最上等的做工。借着光亮還能瞧清楚上頭的暗紋,九爪金龍猙獰威嚴,代表着至上皇權。
這東西也該有一日屬于他。朱承治心想。
宣和帝跪拜,他也跟着跪拜下來,他跪伏在寶藍杭綢蒲團上,額頭貼地。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拜上’朱承治心裏默念,‘以後來祭祀各位先祖的就是孫子了,孫子定不會讓列祖列宗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 ’
朱承治狂霸拽:你要!皇位我也要!
寶馨兩眼翻白:你現在呢?
朱承治咬牙盯: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