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灼灼暖陽,洛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
他恍惚着怔愣了半晌,直到翻身時,屁股沾到了床。
不是春夢。
疼痛從他身下、腰間驟然蔓延至全身,洛凡啞着嗓子,破碎地低吼出聲。
太他媽疼了,他只覺得身體好似被個卡車碾壓了好幾遍。空氣裏彌散着怪異的味道,洛凡已經完全清醒。
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說不上誰主動,縱使自己在整個過程裏并不無辜,但洛凡堅信:
他昨夜被強|暴了。
至于被什麽東西搞的,他不清楚。
咬着牙翻下床,他被眼前的慘狀驚得呼吸凝滞。
這張睡了二十幾年的大床仿佛兇案現場,而那幹涸的血跡、污垢,被撕裂的床單,揉爛的被套無疑都是犯罪的鐵證。
洛凡顫顫巍巍地抓起手機,他要報警!
“媽的,欺負到老子頭上了?”洛凡有種只要再狠一狠就要捏爆手機的錯覺。
可當他按完110三個數字以後,指尖卻不知怎地頓住。
其實昨夜是有點兒爽的,洛凡老臉一紅,手機屏幕的亮光暗下去。
他絕不是因為這個才放棄報警,絕不是。
這事情不清不楚,就算報警,也是給人民警察添麻煩,咋能平白無故地浪費公共資源呢?這麽想着,洛凡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他大概率是被鬼纏上了,不僅是鬼,還應該是個色鬼,他要讓昨晚欺負他的畜生血債血償!
人生一下子就有了盼頭。
浴室裏霧氣氤氲,熱水自上而下嘩啦啦噴灑在洛凡微紅又泥濘的身體上,他被層層熱浪包裹着,肉體上的疼痛微有緩解,而暗夜裏那一幕幕熾熱的交疊忽然在他腦海裏清晰起來。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那壓在他身後的,确實是個溫柔的色鬼。
溫柔得就好像……喜歡他。
然而閉上眼,洛凡卻想不起更多,他甚至沒看見那色鬼的正臉。
也許鬼都是保留了死前的樣貌,那色鬼聽聲音年紀不大,想來也不是好死,既然不是善終,那想必面目猙獰。
有那麽一瞬,洛凡竟有些失落。
他一定是瘋了!
洛凡把淋浴器的把手擰到最右,冰冷的水瀑猛然澆醒了他。
這個澡洗得異常煩悶,洛凡急躁地炖了一只大公雞,瑟瑟發抖地在餐桌前坐下。
他得補補。
大海碗裏,昨夜慘死的大公雞熱騰騰冒着白氣,兩只遒勁有力的雞爪伸向天空,仿佛是它這雞生裏最自我的一次抗争。
洛凡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只大公雞沒什麽區別。
有些鬼會做這檔子事兒,大概是出于要采陽補陰。
昨夜還是無神論者的洛凡,一旦接受了如今的設定,就不由得感到這世界無比操蛋。
不僅要報這一炮之仇,洛凡還有更要緊的事兒做。
他需要驅邪,為自己。
黃昏時,洛凡終于打通了王侃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王侃舌頭打結,顯然是醉生夢死的勁兒還沒過,但周遭安靜,也沒什麽淫|聲|浪|語,洛凡挂斷電話就急匆匆往王侃家裏趕。
要說這老東西坑蒙拐騙了大半輩子,也應該是個不缺錢的。可自五年前洛凡拜了師,他就沒見這老貨在除了女人以外的消費上出過血。
時至今日,王侃還住在香坊區老火車站後頭的安置房裏。
六樓,沒電梯,就算洛凡一個年輕人爬上去也要喘兩口。
他不止一次問過王侃,為啥還不搬家,但王侃每次都笑着跟他說三個字:“風水好”。
一個破破爛爛的老安置房,洛凡實在看不出來哪裏還有什麽風水可講,他眼裏,這地段兒只有汽車尾氣和附近鍋爐房的霧霾。
猛拍了幾下門,洛凡才聽見屋內隐約有人應聲。
大鐵門內光線昏暗,北方小城秋天裏的太陽說沒就沒,還不到六點,夕陽的橘紅便已經彌散在晦暗裏的深藍夜幕裏。
王侃不耐煩地說了句“進來”,身子搖晃着去拍屋裏的開關,又好似沒睡醒,連拍了三次燈才亮。
洛凡跟着王侃進屋,怯生生地叫了師父,他不是第一次來,但想到今天非比往常,不覺間就心中一緊。
木桌邊,洛凡安靜地坐着。不多時,王侃從廚房拎出兩個搪瓷大茶缸,熱氣裏泛着紅茶的濃香,這味道洛凡再熟悉不過。
從前年開始,他在過年的時候就只給王侃送茶。這老酒鬼嚷嚷着罵他不孝,每次洛凡來家裏,王侃必要泡茶,不僅要喝茶,還要在洛凡面前喝得滋兒滋兒響。
清冷的白熾燈下,王侃臉色有些暗。
“師父,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喝多了?年紀大了注意身體啊。”這幾乎是他們師徒二人每次聊天的起手式。
“沒事兒。”王侃笑着不看洛凡,“但真是年紀大了啊,不如從前,香雲那騷|貨……為師差點兒下不來床。”
“就算給你收屍,我也想收個體面點兒的。”洛凡微不可察地面上泛紅。
他有時看着王侃,就仿佛看見了幾十年後的自己,每有這種想法,洛凡都恨不得早點兒去死。
這老東西大半輩子都過完了,提及私事,尤其是談起婚姻,王侃的回答總是含糊不清。
清醒的時候,王侃說自己一輩子老光棍沒結過婚,可醉酒時又抱着洛凡涕淚交流,一口一個想媳婦兒,對不起媳婦。
但洛凡至少确定,王侃确實無兒無女。
當初收洛凡做徒弟時,王侃也不指望他能學啥,就想百年之後自己沒了,能有人送他一遭。
說是半個兒子也不為過。
“人死如燈滅,還談什麽體面?”王侃深邃的眼窩裏有一道看不分明的光閃了閃,照映着淺嘗辄止的生死。
“倒是你小子,來找我幹嘛?”
“我……”洛凡呼吸微滞,想好的詞句又憋在嗓子裏出不來。
他捧起溫熱的大茶缸,抿了口紅茶,這茶實在濃酽,苦得洛凡不禁蹙眉。
“我看你氣色不錯,怎麽……昨天晚上你小子開葷了?”
含着的一口熱茶全被噴出來,洛凡禁不住一陣狂咳。
神他媽的氣色不錯。
洛凡出門照鏡子時自己還面如死灰,他一個生物鏈底層,剛被色鬼吸了陽氣,保住條小命就算萬幸。
他覺得心裏憋屈,一股腦兒沒羞沒臊地把昨夜的種種都原原本本地道出來。
“師父,我就想讓你幫我瞅瞅,我是不是被鬼纏上了?”屋裏沉寂了片刻,洛凡忍不住開口問。
然而王侃好似滿不在乎,默默聽完了洛凡的話還能忍着沒笑出聲,已經是他這個做師父的能給與洛凡的最大尊重。
“沒有的事兒。”王侃咧嘴,憋笑的樣子很醜。
“師父,我要是死在你前頭,你就得送我……”
“呸!”
王侃抿出一片泡爛的茶葉,狠狠吐出來,“老子混了這麽多年還能看錯?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洛凡欲哭無淚,他後悔沒把家裏的兇案現場拍下來給這老東西看。
“師父,你會不會是……”會不會是水平不行看不出來啊。
但洛凡沒敢開口。
如今他這身子骨可禁不住一頓暴揍。
“要不你就是做夢,要不……你就是喝多了,被人跟蹤回家都不知道呢。”
“那你說別墅裏的事兒怎麽解釋?”洛凡聲音微顫,不依不饒。
卻見王侃眸色一沉,頓時啞火。
賈大富這委托,王侃根本沒去過現場。
業務是熟人介紹的,介紹人描述的信息裏,這賈大富就是繼承了一套新房産,想要驅驅邪。
至于為什驅邪,那肯定是這房子的來路也不太光彩,人吶,心裏有愧,就總覺得有鬼要迫害他。
說白了,典型的富豪花錢買心安。
這種大風把錢刮到口袋裏,撿錢都不用彎腰的活兒,王侃直接叫洛凡去做,也不是第一次。
但人家富豪已經把賬結完了,不管是王侃還是洛凡,都斷沒有再去的道理。
“師父,你不會是不想管了吧?”
王侃滿臉的不耐煩,然而眼珠子一轉,随即就打了個電話。洛凡聽不出這電話是打給誰的,他就聽懂了一個意思:
加錢。
老東西無利不起早。
直到王侃興高采烈地挂了電話,洛凡才松了一口氣,這事兒不僅沒黃,對方應該還開了一個讓王侃比較滿意的價錢。
過了七點,窗外已經完全黑下來。天花板上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白熾燈閃了閃,王侃往雙肩包裏塞了一堆紙符、包裝袋和瓶瓶罐罐,甚至還有一把看不出顏色的木劍,有些東西是洛凡跟了他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的。
“師父,我也要去。”
“你回家呆着吧,不用怕,你身邊沒鬼。”
“我非去不可!”洛凡不由得蜷着十指,聲音微顫。
“咋就聽不懂人話呢?叫你回家你還不趕緊滾?”
換了平時,洛凡肯定二話不說直接滾蛋,但這回不一樣,能不能手刃仇敵倒無足輕重,洛凡就想知道那鬼到底長什麽樣,是個什麽來路。
畢竟睡過。
王侃見這小子憋紅了臉站着不動,也大抵知道他在想啥,只無奈嘆氣,轉身進屋。
不多時,王侃從屋裏拖出個破舊麻袋,這麻袋拎起來足有半米高,裏面叮叮當當好似有不少東西。
“你說你昨天從那個別墅跑出來的時候,是捏碎了銅錢是吧?”
“是……”洛凡垂頭,指腹上的血口子還在。
“那來吧,自己抓一把。”
“啊?”
他很快就明白了王侃的意思,但洛凡萬沒想到,好歹也是親師父,這老東西真能敷衍他到如此程度。
王侃一松手,麻袋口子就對着洛凡敞開,袋子裏嘩啦啦一響,滿袋子的銅錢斜斜滑出來,有幾枚還直接掉到地上。
他敢肯定,這裏的每一枚都和他的拜師禮一模一樣。
見洛凡傻子似地發愣,王侃不由得低低笑出聲,他随手從麻袋裏撈了一把,竟還是串成鏈子的一串。
“對了,你小子今天過生日是吧?”
王侃忽然眼珠子發亮,不等洛凡反應,王侃已經把這一串全是銅錢的鏈子套在洛凡脖頸上。
“就當為師送你的生日禮物了,生日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