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他二人再次到城郊的時候,還不到晚上八點。
天色晦暗,淰淰重雲透不出一絲光。
即便是靠路邊的幾個挂着工作室牌子的獨棟裏也都黑黢黢的一片,洛凡一路開車往裏去,別說房子裏沒光,這別墅區裏就連路燈也沒亮幾盞。
這地方幾乎沒人住。
車停在賈大富那棟毛坯房門口,洛凡手腳發涼,機械般地跟着王侃下了車。
院子裏的毛榉樹葉子快要落光,別墅大門微敞,好似和昨夜洛凡逃出來時別無二致。
突兀的白光劃破黑暗,王侃推開門,手裏不知何時已握了個手電筒。
“沒啥不對勁啊,你小子是不是有病?”随意掃了幾眼,王侃不耐煩地回身說。卻見洛凡整個人僵直了身體立在門口,甚至沒有邁步進來。
刺眼的白光從他面頰晃過,洛凡臉蛋蒼白,緊抿着唇,仿佛如臨大敵般不由得攥緊了拳。
他沒看錯,大廳地面上散亂着紙灰,那是他昨夜紙符燒完留下來的。
可洛凡分明記得,昨夜從樓頂下來時,大廳的水泥地比他臉都幹淨。
昨夜都是錯覺?
和曾經籠着的陰冷氣氛不同,今夜的毛坯別墅裏甚至還有些悶熱。
洛凡小心翼翼地盯上窗戶,就算光線再昏暗,他也看得出窗戶都是關好的。
“回家好好睡一覺,以後別喝酒,一天天瞎想啥呢?你要實在無聊就去處個對象,找個炮友,或者花錢找一個也行,要是舍得不花錢,為師……”
“師父……”洛凡一句也沒聽見去,他鬼使神差地邁進門檻,目光陷在幾米開外的牆角,收不回來。
“這裏怎麽還有女人孩子呢?”
“什麽?”王侃晃着手電筒,順着洛凡直勾勾的目光看過去,聲音都變了調,“哪有什麽女人孩子?”
洛凡只得脊背發涼。
他分明看見牆角蜷縮着一個穿花毛衣的中年婦女,而那女人邊上,還站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不等洛凡擡手去指,那中年女子忽然仰頭,正和洛凡四目相對。
頃刻間,洛凡覺得全身血液都要凝滞,他一定是做夢,一定是!那女人沒由來地對着洛凡勾了勾嘴角,凹陷的深瞳裏一片漆黑……沒有眼白。
是鬼。
他真的見鬼了。
這一定是賈大富說過的禍亂宅子的女鬼!
給別人裝模作樣地驅邪好幾年,洛凡真沒見過世面,一口氣喘不上來,洛凡雙腿發軟,要不是王侃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他恐怕已經跪了。
他勉強站住,本能驅使他往後退了退,然而不過幾步,他的背就重重撞上冷冰冰的大鐵門。
不知何時,大門已經關上了。
這下子連王侃也看出了不對勁。
“別慌!”
王侃額頭滲出層層薄汗,猛然把手電筒塞給洛凡,雙肩包落地,濺起陣陣浮灰。這老神棍毫不留情地咬破自己手指,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張黃紙,飛速畫了一片洛凡看不懂的彎彎繞繞,嘴裏念念有詞。
他還沒見師父認真過。
老神棍馬步紮得又低又穩,洛凡顫顫巍巍摸出個打火機,師父此刻該燒紙符了。
可不等他遞過去,王侃指縫裏的黃紙倏忽竄出一抹藍汪汪的火苗。
老神棍微一甩手,紙符燒得連灰也不剩,卻見他染血的指腹在額頭輕點,圓眼怒睜,面色瞬間凝滞。
“小凡……你看見的女人,穿着花毛衣?”王侃低聲問。
洛凡說不出話,用盡力氣“嗯”了一聲。
“你先出去,這裏交給師父。”
“師父……”洛凡聲浪帶着哭腔。
“這就感動了?”王侃到底是老江湖,說起話來仍然中氣十足,“瞧你這點兒出息,為師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靈前可有你哭的。”
他分明就是跑不掉啊!
手掌在門把手上磨得生疼,可憐洛凡細皮嫩肉的還要遭這種罪,這別墅裏的鬼也是離譜……唯愛鎖門,還他媽是反鎖!
憋悶的空氣裏響起低笑,中年女鬼緩緩站起來。
不是,原來鬼都是這麽嚣張的麽?
洛凡看王侃那一招一式也不是唬人的,想來是有真本事。這老東西是個人精,斷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兒。
然而那女鬼毫無畏懼,洛凡只一眨眼,便見那猙獰的影子已經貼到王侃身前。
顫抖的白光裏,那女鬼和王侃撞了正着,王侃伸手就要從背包裏抽家夥,可女鬼更快,雖然看着一股煙似的沒有實體,卻撞得王侃險些倒下。
“咯咯咯……”
與其說女鬼是在笑,倒不如說這聲音更像磨牙。
洛凡聽見王侃破口大罵,轉頭,便見到老東西滿臉鮮血。
只一瞬,木劍好似帶着閃光劈開渾沌的空氣,一點鮮紅沿着木劍滴到地上,洛凡怕得要命,卻不由得緊盯着王侃的每一個動作。
他生怕師父就突然沒了。
“師,師父……”
“沒事兒,死不了。”
王侃啐了口血沫子,呼吸變得沉重,“碰上個硬茬兒,大的沒了,還有個……”
小的也沒了。
這是個毛坯房,大廳裏空蕩蕩的一覽無餘,洛凡眼珠子稍微轉一轉,就把這一層看遍了。
那女鬼被王侃一劍劈了個灰飛煙滅,可原本站在角落裏的小孩……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今天的鬼有些不對勁。
王侃抹掉臉上的血,左額上赫然一個大口子又滲出幾縷殷紅,一邊從背包裏翻着工具,嘴上一邊罵罵咧咧停不下來:
這片兒鬼差幹什麽吃的?
咋還給他留了個大坑?
他這得算工傷,必是要找地府投訴的!
聽王侃絮叨着抱怨了半晌,洛凡緊繃的神經微有些松緩下來。也許是那小的見王侃威猛神勇劈飛了大鬼,識趣兒跑了也未可知。
“我去樓上看看,小凡,你去車裏等我。”
“師父……”洛凡腿軟,癱在門口,全身的力氣都擰在門把手上,“門打不開。”
“沒用的東西。”王侃臉一沉,疾步上前擰了兩下,果然鎖得死死的。
“你是不是吓得把門鎖上了?還擰壞了?”
“不是我啊……”
但那門把手大抵真要被他擰壞,洛凡剛才靠着門,被那大鬼小鬼吓得手按在把手上,快要攥出血來。
王侃嘆氣,随即從洛凡包裏掏出那串銅錢,再次挂在洛凡脖子上,“你就在這裏等我,別動,為師快去快回。”
“能,能不能……”能不能別去啊喂!
話音未落,王侃早提着劍消失在樓梯口。
他不懂這老東西為什麽一定要和這些妖魔鬼怪過不去,如今情勢危急,難道不是先保住小命要緊?
洛凡忽然有些好奇後來的賈大富到底給王侃開了什麽價位。
縱然王侃藝高人膽大,可他不行啊,他洛凡就是個混子,算命靠編,驅邪靠騙,如今除了脖子上那串銅錢,洛凡真的沒有半點兒依仗。
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只留給洛凡一片死寂。
他不經意又瞥到地面上斑駁的血跡,驀地,腦子裏嗡嗡作響。
王侃流了這麽多血,怎麽門還鎖着?
他記得昨夜自己不過是被碎裂的銅錢割破手指,整個人就像破了什麽咒術似的活了過來。
難道只有他的血才管用?
洛凡想着,不覺間就把手指頭送到了嘴邊。
他下不去嘴。
咬破自己手指這種事兒,洛凡真幹不出來。
他這輩子幹過的最殘暴的事兒就是給大公雞放血,至于禍禍自己,主動自殘,就算王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做不到。
顫抖着靠着大鐵門,洛凡脖子上那串銅錢不識趣地嘩啦啦響。手電筒的白光閃了閃,驀地一暗。
沒電了。
黑暗裏,洛凡抱緊雙膝。
他昨天可不怎麽害怕,說到底,有些東西見識過了,反而加深了心底的恐懼。
可他一個普通人,也不會什麽道法,怎麽一進門就能看見鬼了?
驅邪這差事,這幾年洛凡沒少幹,他靠這個吃飯的,一直平安無事,別說鬼,多年裏就連個會動的都沒見過。
更何況,就連混了幾十年的老神棍都要以血畫符才能開眼,他洛凡何德何能?
是巧合吧?
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看見鬼的操蛋技能可千萬別在他身上半永久,洛凡想。
洛凡緊閉上眼,周遭濃重的血腥味兒漸漸被冷森森的空氣沖得散淡,他甚至覺得有一絲冷風割上他面頰。
多久了?樓上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
洛凡蹲到雙腿發麻,耳邊只剩下自己心髒抑不住地狂跳,掏出手機,屏幕上的光亮微有些刺眼,或許應該給師父打個電話,洛凡想。
手機壁紙是洛凡沒怎麽P過的自拍。
他這張快30的臉蛋還白嫩得像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一雙杏眼明媚生動,只一笑,便宛若春花。
此等美人死了多可惜,洛凡常不要臉地這般想。
洛凡身邊從來不乏各類追求者,幹這一行接觸的人多,各類富商老板,見了洛凡沒有不多看兩眼的,就連賈大富第一次看見洛凡都愣了半晌。
只是這些赤裸的目光讓洛凡覺得格外冒犯。
洛凡苦笑着搖頭。
正要給王侃打個電話,卻聽樓梯口傳來悉悉簌簌的聲浪。
“師父,你是嗎?”洛凡怯怯地問。
軟綿綿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竟有些刺耳,洛凡按下手機,雙眸又重歸黑暗。
沒人回答他。
洛凡呼吸微滞,手一抖,手機摔在地上,徹底不亮了。
一想到昨天驅邪那幾百塊錢可能還不夠他修手機,洛凡越發暴躁。
“師父!”他把自己喊缺氧了。
起身腦袋一沉,洛凡就要往地上栽。
他覺得有什麽冷冰冰地東西對着他肚子推了一把,洛凡擡眼,剛才那個消失不見的小男孩,此刻正站他面前,笑着看他。
小男孩眉清目秀,笑得有點兒甜,若不是在這種場合,洛凡很難相信這他媽是個鬼。
但這小東西只一開口,洛凡便覺得頭皮麻煩。
“美人,又來啦?怎麽,想我了?”
“你看起來……是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