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一本挂歷快用到頭的時候,江代出跟賀繁十一歲了。
雖說賀繁戶口本上的生日是改過的,但在家裏肯定要按真正的生日來過。年美紅第一次給賀繁慶生,本想帶他們兩個出去下館子,不巧賀繁沒躲過學校裏的季節性流感,扁桃體發炎嗓子疼了好幾天,吃不好飯說不出話的,最後只能在家裏簡單地過。
江代出本來心裏有一小點埋怨,結果那一整個黑森林蛋糕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就又平複了。
生日前幾天,江致遠跟付雅萍從首都打電話來,說要給他倆寄生日禮物,問他們有什麽想要的。賀繁想了想,問能不能把他MP3寄過來,當初來錦陽時想帶上沒找到,又走得急,到了錦陽才想起他放在校服外套的口袋裏了。
江代出一聽,說那他也要個MP3,現在學校裏誰拿上一個,誰就算走在了時尚尖端,李誠他媽上學期就給他買了一個。
之後付雅萍又打來電話,說賀繁的MP3沒找到。他走以後家裏的保姆換了一個,校服兜裏的東西估計被她翻到順走了,還說給他倆買了最新款的MP4,已經寄過來了。
幾天後,江代出興沖沖地去取了快遞,放學拉着賀繁去李誠家,迫不及待地叫李誠用電腦幫他們下載了好多當下流行的歌。
跨過元旦,考完期末,将迎新年。
按照兩邊家長商量好的,今年兩個孩子都留在錦陽過春節,節後寒假還有幾天再讓他們去首都玩。
江致遠和付雅萍都是大忙人,就托江致遠一個過完年剛好回首都的員工繞了一段路來錦陽接上他們。沒有家長陪同坐飛機手續不好辦,開車又太遠,最後決定坐火車去。
年美紅跟賀偉東見那來接孩子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有些不放心,買了站臺票進去看着火車開走了才離開。
江代出旅游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省會,頭一回能坐這麽久的火車,興奮得一路不睡覺,一會兒趴窗看風景,一會兒找賀繁打聽首都的風土人情。
賀繁卻近鄉情怯,顯得比平時更要沉默,眼神時常都是迷茫空洞的,回答江代出的問題有一搭沒一搭。
抵達首都的時候是晚上,江致遠和付雅萍親自來接,年美紅幾乎掐着點給付雅萍打電話詢問倆孩子的情況,聽到一切順利後才安下心來。
對于親兒子第一次回首都,江致遠和付雅萍表現得十分重視與歡迎。江代出對這對親生父母感情不深,但見了人還是落落大方地拜年問好。只不過跟賀繁一樣,他也沒法改口叫爸媽,就叔叔阿姨地喊得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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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江致遠認回江代出,把賀繁還回去,時不時就會往錦陽打個電話,先跟賀繁詢問下他的近況,再叫江代出同他聊上一會兒,以維系這鞭長莫及的父子之情。
有時付雅萍恰好也在,就順便過去和江代出做做“兒行千裏母擔憂”的樣子,再同賀繁說幾句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的車咕嚕話,單獨與他們聯系的次數寥寥可數。
她這人兒女心弱,又有自己喜歡的事業,對成為一個慈母并不感興趣。她認為只要她是江致遠在意寶貝的兒子的媽,她江太太的身份就穩固牢靠,至于兒子是哪一個都不重要。
等江代出打完招呼,來接他們的員工也走了,賀繁才上前小聲說了句:“爸,媽,新年快樂。”
他感到這一聲“爸媽”喊得心虛又可笑,但“叔叔阿姨”他又實在叫不出口。
畢竟是養了十年的孩子,更熟悉一些,江致江和付雅萍一開始的目光先落在了賀繁身上,見他看着過得不錯,才稍稍減輕了些許心裏的愧疚。
夫婦倆對視一眼,神情皆是不可言說。既然當初決定了要換回孩子,如今再有多少唏噓感慨,也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新年快樂,小繁。”付雅萍明豔動人的臉上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說完這句,又看了看江致遠。
江致遠一手一個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将他們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最後落到賀繁臉上,“新年快樂,家裏爸媽都挺好的吧?”
聞言沒等賀繁回答,江代出便接了話:“我爸媽都好,也讓我給您兩位帶好。”
江致遠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瞬,不動聲色地接過兩個孩子手裏的行李,“都好就行,走吧回家,車在外面等着呢。”
過年期間的首都交通擁堵,司機放假,江致遠沒有自己開車,叫了一輛七個座的商務出租,足夠容納四個人和兩個行李箱。
車窗外的霓虹燈與廣告牌在林立高聳的摩天大樓間相映生輝,鋪開這城市繁華濃郁的底色。遠處交錯的高架橋如數條巨龍靜靜盤卧,橋上車流穿行如織,像長空中無數星子閃爍的投影。
江代出看什麽都激動好奇,忍不住一直扒着窗子東張西望。
一輛同速行駛的公交車擋住了窗外夜景,江代出把頭轉向另一邊車窗,瞥見身旁的賀繁低頭盯着鞋面,不知是在認真聽司機師傅與江致遠大聊股市,還是心情不好。
江代出無法全然感同身受,但隐約明白賀繁是為了什麽不開心。當初賀繁剛來他家的時候,看到他爸媽的注意力老放在賀繁身上,他心裏也犯過別扭。好在感到爸媽給他的疼愛沒少,關心沒少,連挨的罵也沒少,漸漸就釋懷了。
正想着該怎麽安慰一下賀繁,車內驀地響起一陣手機鈴聲。付雅萍接起電話,開口說的是英文,雖不像電視裏那種純正的發音,但至少能對答如流。
江代出從沒在現實中見過能用外語和人打電話的人,就算是他們英語老師也只是帶着他們念課文。他輕輕戳了戳賀繁,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媽英語怎麽說得這麽好?”
賀繁回神,也貼近了江代出的耳朵,“她經常出國演出,還有好多外國朋友,見了面都是說英語。”
江代出比了個拇指表示欽佩,又說:“難怪你會那麽多英語單詞。”
賀繁的詞彙量積累都是靠他看課外拓展題時自己背,跟別人沒有關系。但付雅萍此時就坐在前排打電話,賀繁便沒有解釋。
一路上車流時堵時暢,從火車站到江致遠家的路程長到江代出覺得不可思議,想着要是在錦陽,這一個多小時能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來回好幾趟了。
出租車穿過一道高聳巍峨的雕石拱門,駛入一片公寓小區。江致遠給司機指了路,車子在一片造型別致的假山盡頭轉彎後又繼續開了一段,停在一棟幾十層高的大樓前。
江致遠家住的是上下躍層,江代出頭一次見着自家屋裏帶樓梯的房子,進門一看到就發出了“哇塞”一聲感嘆。
換作一般人,這樣的反應肯定會顯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但江代出身上就是天然自帶了一股強氣場,讓人不敢往輕裏看他。
年美紅跟賀偉東一個是個體戶,一個拿死工資,收入不高,但江代出從小得到的都是父母能給他的最好的。所以即便他自小住着幾十平米沒有電梯的舊家屬樓,穿着年美紅在“商貿市場”淘來的盜版貼牌棉衣,面對他從沒見過的高檔事物,眼裏也找不出半點敏感自卑的情緒,只有純粹的欣賞與新奇。
也從不覺得自己在誰面前矮一頭,大人領着他進屋就進屋,招呼他坐沙發就坐沙發,始終是開朗俏皮又從容的。
而不知怎麽踏入這間房子的人是賀繁。
因為一進門,他就發現客廳牆上的照片換掉了,原本有他一份的全家福都被換成了付雅萍光彩奪目的舞臺照。
眼前這個他生活過的家又一次向他敞開了大門,像是迎接着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