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這大概是年美紅經歷過的最意義不同的一次“請家長”。聽張麗敏敘述完前因後果,她不但沒讓江代出給氣着,反覺得安心了不少。
有時成年人慣性地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就把孩子之間的相處揣摩得複雜了。她先前總是擔心江代出容不下這個忽然出現的弟弟,怕他欺負賀繁,有時聽見他們屋裏響動大了,還會緊張地湊到門口偷聽。
其實都多慮了。
兩個同齡大的孩子,一個活潑爽朗,一個懂事細心,哪會有什麽長久的矛盾。
江代出跟賀繁卻想不到這一層,擔驚受怕了一整天,結果見年美紅從班主任辦公室裏出來,臉上春風和煦,步子比平日裏還要輕快生風。
拖鞋底子炖肉是不用吃了,但罰抄的十遍校規校紀還是讓江代出坐凳子坐得屁股疼。
賀繁手上的傷只是看着重,當天清理掉沙子消毒上藥後一晚上就沒事了,并沒影響寫作業。
兩人的書桌不挨着,賀繁做完自己的事扭過頭,見江代出一手舉着校規校紀的打印紙,一手握着根自動鉛筆嘩嘩嘩地抄,時不時咔嚓咔嚓地按着筆尾出鉛。
“你抄了多少了?”賀繁小聲問。
江代出聞聲看了眼賀繁,低頭用手點着桌上寫着滿密密麻麻小字的那堆紙,比了個手勢,“三遍零三行。”
他說完抖了抖左手上拿着的足足五頁紙的校規校紀,瞟了眼桌上的電子表,向後靠在了椅背上,仰頭對着天花板哀嘆:“這玩意兒我真抄不動了,要不跟大烏鴉商量商量,也給我換成個書面警告得了。”
“書面警告是會留在學生檔案上的。”賀繁立刻出聲音提醒,臉上滿是不認可,頓了頓說:“要不我和你一起抄吧。”
本來這十遍校規校紀就是江代出為了自己才被罰的。
賀繁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但确實清楚江代出那天本沒有揍人的打算,還囑咐班上同學不要動手,是見自己被推倒了以後才一怒之下揮了拳頭。
江代出也很想有人幫他抄,可不得不苦惱地擺了擺手,“不行,大烏鴉檢查罰抄出了名的嚴,會跟班主任要學生以前的作業本對着字體檢查,我們倆的字不一樣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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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繁也是聽說了這個,所以方才沒提。
他默了一會兒,過去拿起江代出抄好的那堆紙頁翻了翻,從面帶愁容逐漸轉為不加掩飾的欣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江代出的字跡,還是忍不住稱贊:“你字寫得真好看。”
那一字一字矯若游龍的俊逸,一行一行又清晰勻稱的齊整,怎麽看也不像會出自罰抄校規的人之手,有種奇怪的違和。
見人誇他,江代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嗯,所有人都這麽說,我還抄過我們班的黑板報呢!”
賀繁探身去拿自己桌上的筆,拉過椅子坐到江代出旁邊,盯着他的手抄校規看了看說:“我想試着模仿一下你寫字,能給我張紙嗎?”
“啊?”江代出從自己用的本子上撕下了幾張給賀繁,“模仿我的字幫我抄?”
賀繁:“嗯。”
江代出:“......?”
賀繁把紙鋪平在桌上,伏低身子逐個字一筆一畫地照着江代出的筆跡仿寫,抄完兩段後推過去給江代出看,“你看這樣像不像?”
第一次有人模仿自己寫字,江代出新奇地接過賀繁的“仿品”,和自己的放在一塊對比了下,點評道:“有些字挺像,但不全像。”
但不得不說,比想象中要強很多。
“這個‘遲到’的‘遲’字和‘早退’的‘退’字一看就不是我寫的。”江代出說着伸筆到賀繁面前一張空紙上,慢速做了兩個分解動作,演示自己“走之旁”的寫法,“看明白了嗎?”
賀繁很專注地學習了,“我再試試。”
他歪着身子往前湊了湊,在江代出的紙上把“走之旁”、“遲”字和“退”字各寫了兩遍,“這樣好點沒?”
賀繁真是聰明的一點就透,江代出樂了,“對!這樣看着很像了!”
賀繁唇角輕揚,又仔細對照着江代出的筆跡往自己的紙上落筆,“我再抄幾句你看看。”
江代出伸着腦袋從旁指導:“橫別寫得太平了,我寫的往上翹。”
“好。”
“你這個最後一筆拉長點。”
“好。”
賀繁在江代出的指導下抄好半頁紙,拿着兩人的并在一起,一塊端詳,覺得單個字雖然已經模仿出了七八成像,但連片的字乍一眼看去還是有區別的。
“還是像兩個人寫的。”賀繁有些沮喪。
江代出也看出問題,咬着拇指尖略一思考,驟地眸子亮了,“有辦法了!我寫一段,你接着我的寫下一段,我們交換着寫,混在一塊不就看不出來了。”
賀繁也覺得這方法可行,“那你先寫幾個第一段,我來填第二段,然後再給你。”
“好咧!”江代出撸起袖子,準備好了跟賀繁一起速戰速決。
夜晚寧靜,燈光暖融,兩人并肩圍着一張書桌為了剩下的幾遍校規校紀埋頭合作,小房間裏傳出筆尖與紙張細密的沙沙摩擦聲。
江代出抄得手酸,擡頭活動了下手腕,見賀繁眼睫低垂,與秀挺的鼻子形成了一個利落的折角。他剛剛發現,原來賀繁的鼻梁中間有一處微微起伏的,不太明顯的駝峰。
特別俊。
“诶,賀繁。”江代出忍不住叫他,“你當時在大烏鴉和張老師面前怎麽反應那麽快啊?我還怕你忘了提董俊峰的事,瞎緊張半天。”
賀繁落筆的動作稍稍一緩,心想:當時見你回頭看我一眼轉身就給了那人一拳,我立刻就開始組織語言了。
但回答出來很簡化:“提前想的。”
他手眼都沒停,認真抄着字,“我在以前的學校見過差不多的事,高年級和低年級的同學打架,學校嚴厲批評了那個高年級的。”
“因為什麽打架?”
賀繁小聲嗫嚅:“争女朋友。”
他也是無意間聽到同學聊起。
還聽說那個高年級男生的家長不滿意學校以“大的要讓着小的”這種理念處理學生間沖突,領着那男生鬧到了校長辦公室去。
江代出沒聽清,“争什麽?”
賀繁覺得那詞臊得慌,不想重複一遍,草草敷衍:“争着和女生玩。”
江代出聽得雲裏霧裏,“就不能一起玩嗎?”
“就不能呗。”賀繁含糊了聲,不說別的話了,低頭專注抄字。
江代出聊得沒盡興,用手肘碰了碰賀繁,“你原來學校還有什麽好玩的事?講我聽聽。”
賀繁正好臨摹到“不準”兩個字,搖了搖頭,“沒什麽好玩的,學校管得很嚴。”
江代出:“有多嚴?”
“每天都得穿全套的校服,課間除了上廁所不能離開教室,中午不能自己帶飯,只能吃學校的食堂。”賀繁想到了幾個就說出來。
江代出:“啊?那你蔥姜蒜香菜辣椒都不吃,在食堂是不是只能幹啃大米飯了?”
“也沒有,其實蔥姜蒜只要不是切很大一塊,或者生的我就能吃。”賀繁想着還是得替自己解釋一下,“但香菜真的不喜歡,也确實不能吃辣的。”
他怕江代出覺得他太挑剔,忙補了一句:“阿姨做的菜我很喜歡吃。”
“我不愛吃我媽做菜,沒什麽味兒,還是愛吃我爸做的。”江代出咂摸咂摸嘴,抱怨道:“好久沒吃我爸做的小炒肉了,他最近晚上怎麽老出去呀。”
賀繁想了想,問:“叔叔以前也經常喝酒嗎?”
“沒,他以前只抽煙,但也沒現在抽的多,我媽說他工作壓力大,讓我體諒一下他。”
賀繁回憶了下賀偉東時常坐在外面餐桌上倒一杯酒,點一根煙,再嘆一口氣的樣子,抿唇不作聲了。隔了幾秒,遞給江代出自己抄好了第二段校規校紀的紙,問:“你還有寫好的第一段沒?”
江代出才意識到自己光顧着閑聊天了,馬上低頭撿起筆來,“我現在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