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江代出這場水痘來勢兇猛,先從軀幹蔓延到四肢,然後是臉和脖子,最後幾天連頭皮裏都長了不少,萬幸的是賀繁無恙,只不過學校的假要一起請,前前後後請了十多天。
臨到最後,江代出的痘疹已經結痂不癢了,也在家裏悶得受不了了。賀繁看書自學補功課的時候,他要麽跟狗玩,要麽跟狗一樣趴在窗戶邊上憧憬外面的世界,嘴裏百無聊賴地哼歌着年美紅理發那屋循環播放的洗腦神曲。
之所以說它們洗腦,是因為太容易聽幾遍不看詞也能張嘴就唱出來。
“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美......”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麽理由,一萬個夠不夠哦——哦哦......”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越那紅塵!永相随——”
江代出毫無音樂細胞,幾乎沒怎麽接觸過流行音樂,對歌曲的吸收除了影視劇片頭片尾就是年美紅在地攤上買的這幾張“金曲合集”盜版碟了,屬實被荼毒得不輕。
唱也就唱了,他還五音不全沒一句在調兒上,歌詞記一半忘一半接得磕磕巴巴,把賀繁也給折磨了個不輕。
江代出沒察覺到賀繁的敢怒不敢言,趴在上鋪哼着哼着,低眼看見了牆角那把大提琴。他對賀繁這個琴一直挺好奇,但他再霸道頑皮也知道別人的東西不可以亂動。
他探頭問坐在書桌前的賀繁:“诶,你那個大提琴能出聲嗎?”
賀繁回頭看他,“能。”
“你會拉嗎?”江代出又往前探了探。
賀繁點了下頭,“會。”
江代出來了精神,“那你拉一段我聽聽呗。”
賀繁早就手癢他的琴,正逢今天家裏沒大人,很幹脆地放下手裏的筆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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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牆角小心地把琴盒平放在地上,先拿出琴撐放到地上把琴調了調高度,又拿起琴弓坐到椅子上。
江代出見他這一套動作像模像樣怪唬人的,被吊得好奇心更起,摒着呼吸看起來比要演奏的人還緊張。
他認識的人裏只有李誠學過電子琴,不過是被家長吼着學的,既沒興趣也沒天分,琴練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最低級別的證書都沒考出來就已經危及親子間和諧了。
賀繁調整好坐姿,握好琴弓,擡眸看了江代出一眼,意思是他準備好了。而後左手壓下一根琴弦,右手握弓拉開一個優雅的弧度。
渾厚的琴體共鳴聲在這小小的隔斷間裏緩緩鋪開,悠揚婉轉。這是來錦陽之前,賀繁原本準備考級的曲子,已經練得很熟了,不看譜子就可以拉下來。
這不是段人人都耳熟能詳的旋律,江代出沒有聽過,但覺得十分動聽,支棱着耳朵,眼睛也緊緊跟着賀繁手上的動作。一會兒覺得不夠過瘾,幹脆翻身下床近距離地欣賞賀繁的演奏。
賀繁穿着一套款式最普通不過的藍色睡衣,把這小小的房間當成演奏廳,從容地演奏給他唯一的聽衆。
第一次接觸大提琴是在他四歲半的時候,因為經常生病從幼兒園退學,在家由保姆帶着。付雅萍有次請藝術圈的朋友來家裏做客,他對一位阿姨手裏演奏的樂器感到有些好奇。
可他的性格是不會主動張口去問“那是什麽”的,只敢偷偷站在一旁看。那阿姨看出他感興趣,就和藹地把他叫過來教他坐姿和持琴,帶着他的小手拉了幾個音。付雅萍那陣正好想讓他學點東西,那個阿姨後來就成了賀繁的老師,一直跟她學到離開首都。
在充斥着孤獨和醫院消毒水味的過去幾年裏,大提琴對賀繁來說就像一個老朋友,拉動琴弦發出的聲音似乎能與他對話,重複枯燥的練習更像是細水長流的陪伴。也是年幼體弱的賀繁面對病痛感到無助時,讓他有勇氣面對,助他長好筋骨血肉的力量。
于是他就把拉大提琴這件事堅持了下來。
一曲奏罷,賀繁起身邁前一步,如正式演出時一樣向江代出站着的方向拘禮。
見賀繁鞠躬,江代出下意識地也跟着鞠躬回禮。房間就那麽大一點,兩人又同時彎腰向前低,腦袋差點沒磕到一起。
江代出反應過來自己土老帽兒了,有點丢人,尬尴地笑笑,嘴上仍不忘稱贊:“你拉得真好,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賀繁淺揚了下嘴角,“天鵝。”
“哦。”江代出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又撓了撓後腦勺,心說難怪覺得賀繁像什麽呢。
可不就像只白天鵝誤入他們這不上檔次的小池塘,把他和他那群發小全襯成了池裏瞎撲騰的水鴨子。
江代出忽然就對小時候的賀繁也有些好奇,看着他把琴收好後湊前問:“賀繁,你有小時候的照片沒?”
賀繁不解,疑惑地看着江代出。
“沒有就算了,我就想随便看看。”
正當江代出以為賀繁并沒帶照片來錦陽,卻聽見他說:“有一張,我找一下。”
說着轉身從為了節省空間而靠牆碼着的一排書中抽了一本,從扉頁裏取出張五寸照遞給江代出。
“只帶來這一張,老師幫我拍的。”
江代出拿着一看,見是一張賀繁穿着校服,坐在教室裏的照片,臉的确看着更稚嫩些,“這是你幾歲?”
“七八歲吧,我也記不清了。”
“你以前就這麽白啊。”江代出對着那時的賀繁感嘆,因為看出照片裏拍到的其他人都是差不多的膚色,只有賀繁白的突出。
賀繁只輕輕嗯了聲。
不一會兒,江代出想起來什麽,納悶兒地問:“你就帶一張照片,為什麽不帶全家福來?”
賀繁:“全家福都在牆上的相框裏。”
回答了等于沒回答。
江代出聽得雲裏霧裏,“你平時會想你爸媽嗎?”
“偶爾想。”賀繁偏頭看了江代出一眼,隔了幾秒又說:“也不太想。”
他與他們真正相處的日子不多,他是跟着一個又一個保姆長大的。但無疑,只有江致遠和付雅萍的家能讓他覺得熟悉,認為自己是屬于那的。
錦陽太陌生了。
江代出不大能體會賀繁心裏的那種複雜和矛盾,因為對他而言,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想了就要拿張照片天天看着。于是沒心沒肺地又問:“那你爸媽把你送來我家,他們就不想你嗎?”
賀繁低頭抿唇,“他們太忙了,沒空想。”
習慣了不常看見自己,又怎麽會想念自己。
江代出:“他們都忙什麽啊?”
“我媽是舞蹈老師,她舞團裏有很多徒弟,經常比賽和演出。我爸做生意總出差,不出差也是在外面應酬。”
江代出不懂,“什麽是應酬?”
“就是出去和人吃飯,喝酒,聊天,聊得來就能一塊兒做生意,一塊兒賺錢。”
“哦,那你爸是不是賺了很多錢?”
賀繁點頭:“嗯。”
江代出這麽一聽,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麽他媽天天在他耳邊念唠,說那是他親爸親媽,叫他要有禮貌,處好了關系就能上他們那過好日子。
他一個小學生哪懂年美紅是在忍痛為他着想考慮,只覺得唠唠叨叨的煩死了,而且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管首都那二位叫爸媽。
“他們說,我現在不是他們的小孩兒了,你才是。”
隔了幾秒,賀繁忽然說。
江代出不敢置信,“啊?你爸媽說的?”
賀繁點頭,“嗯。”
“可我爸媽說我永遠都是他們的兒子,我只是多了一對爸爸媽媽,他們多了一個你,其他都和原來一樣啊。”江代出覺得江致遠跟付雅萍讓他沒法理解。
“賀叔叔跟年阿姨可真好。”賀繁笑笑,眼中滿是不易察覺的羨慕。
“那當然。”江代出得意地一揚下巴。
他手裏還捏着賀繁的照片,一下提醒到了他,“诶,你想不想看我小時候的照片?”
“好啊。”賀繁說。
“那等我下啊!”
江代出說着開門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拎了本相冊,挺重挺厚一個,往桌上一拍都帶響兒。他随手翻開一頁給賀繁展示,“你看,這是前年我在我小姨家照的,我手裏抱的那條魚是我小姨父釣的。”
賀繁:“好大的魚。”
“死狀太慘,我沒敢吃。”江代出不知道想起什麽,皺着五官搖了搖頭,翻到下一頁,照片上是四個小男孩的合影。
“這是去年在南山李誠他爸用手機給我們照的,這個綠衣服的是我,這是李誠,這是趙宇航,這是大拐,羅揚和他妹那天生病了沒出來。”
賀繁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片白絮,“地上這些是什麽?”
“杏花,落了以後會結杏子,但是太酸了,我咬過一口又給吐了。”
江代出說着又翻到下一頁,是張一家三口人的合影,“這是有一年過年我們去照相館照的......哪年來着?好像是前年。”
賀繁看着那照片笑笑,目光又跟着江代出翻頁的動作跳到下一頁。
然而還沒有看清,照片就被江代出猛地一把按住了。
“這個你別看!”
賀繁好奇,“是什麽?”
“哎呀,反正你別看。”
這是他周歲的時候他媽給他穿裙子照的那張,腦門上還點着紅點......可不能讓賀繁看見,有損他偉岸形象。
賀繁難得被勾起一點孩子的玩心,“就給我看一眼。”
江代出死活不肯,說不行不行這張絕對不行,下一張下一張。
賀繁只好作罷。
江代出一邊用手捂着那張羞恥照,一邊慌裏慌張地給翻了過去才放心往賀繁眼前推。
這一頁的照片賀繁看清楚了。
江代出:“......”
賀繁:“......”
照片上大概是江代出剛會走路的年紀,舉着玩具槍,穿着開裆褲,露着小唧唧......
“啪”的一聲,相冊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