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賀繁想着給宿醉的人弄點吃的墊墊胃,見廚房裏有方便面和雞蛋,卻找不到鍋鏟,小心翼翼開了兩個櫥櫃,最後從洗碗機裏找到了。
江代出洗完澡出來,聽到外面有響動,打開房門看見賀繁時,他正在給煎好了一半的蛋翻面。
“我煮了面,蛋也馬上好了。”
見江代出盯着自己,賀繁把頭壓得很低,嘴唇緊抿着,等把雞蛋煎好了回身又把鍋鏟放進水池。他方才是下意識想要給江代出煮一碗面,也是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別人家裏翻箱倒櫃動廚房的行為很不禮貌,也很逾越。
有一些本能即使會随時間淡化,也無法真正将兩個曾經親密無間的人變成完全疏離的陌生人。
重遇之後,在江代出面前,賀繁時而心安,時而緊繃。
江代出低低嗯了聲,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對着客廳的落地鏡擦頭發。
賀繁把面和雞蛋盛在一個瓷碗裏,端上了桌,還倒了杯水,對已經停了動作了江代出說:“你頭發擦好的話,來吃一點吧。”
江代出看了看碗裏的面,又朝垃圾桶的方向投去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你吃嗎?”
“我沒什麽胃口。”賀繁想到什麽,低身又從洗碗機裏幫江代出拿筷子。
他已經餓得過了勁兒,反倒什麽也不想吃。
江代出沒吭聲,接過筷子便坐下了,夾起雞蛋咬了一半。
賀繁看他大口吃起來,唇角微揚,轉身去洗鍋鏟。好像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很小聲的“謝謝”,又好像是幻聽。
他沒有回頭,收拾着廚房等江代出吃面。
江代出顯然是餓壞了,狼吞虎咽幾口就把一碗面吃完,碗推到一邊,邊喝水邊上下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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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繁不解,問道:“怎麽了?”
一頓早餐只換來十分鐘不到的舊日溫情,江代出就繃起臉,語氣也恢複以往跟他說話時的冷硬:“等下一起去公司,今天不能曠工。”
賀繁就是記得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才一直等在這沒走,江代出的車昨晚停在酒吧,想着可以捎他一起去公司。
于是沒有異議道:“好,那我借你的洗手間洗把臉。”
江代出:“用外面那間,櫃子裏有新的牙膏牙刷。”
就算江代出不提醒,賀繁本也沒想再進他的卧室,點頭便進去了。
等出來時,江代出已經穿戴整齊,換了身筆挺的休閑西裝,整理袖口時随意瞥了他一眼,“現在走嗎?”
賀繁點頭:“走吧,我車停的有點遠。”
他昨晚沒問出江代出家的車位號,就把車停在臨近的街邊,下樓走過去有一段距離。
“你就開這麽輛破車。”
江代出坐進賀繁的車,一開始沒說什麽,過一會兒才不知是故意嘲諷,還是真覺得不可思議,冷不丁來了這麽一句。
賀繁目視前方專注地開車,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淡淡“嗯”了一聲。
“你怎麽混成這樣的?”
江代出向後靠着椅背,兩條長腿在賀繁逼仄的副駕裏有些沒地兒擱,偏着頭看賀繁的反應,想捕捉些什麽來滿足自己扭曲的報複欲。
“見笑了。”賀繁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卻沒有一點生氣,或是被傷了自尊的窘迫,眼底連一絲多餘的情緒也沒有。
江代出:“我以為你飛黃騰達了呢。”
賀繁:“讓你失望了。”
“前些年哪兒高就?”
“在東部上學。”
“怎麽會來溫哥華?”
江代出承認,他拐彎抹角,就是想問這麽一句。他裝作不在意,實則無比想知道,賀繁會來他的城市,與他有沒有一點點關系。
又清楚就算有那一點點,也不足成山,不足成海,不足動搖任何。
“我挺喜歡這。”賀繁說。
他還是如從前一樣溫文淡然,不多言,不過激。可對于現在的江代出來說,他就如同一顆怎麽也撬不開縫兒的硬核桃。
急的江代出屢失風度。
“也對,拿了江致遠的錢,總得找個好地方花。”
路口一輛車忽然闖了紅燈違規左轉,賀繁前面的SUV一個急停,他迅速反應,猛踩了腳剎車,引來不明情況的後車不滿地狂按喇叭,尖銳鳴笛聲一時間此起彼伏。
兩人身體狠狠一個前傾,幸虧都系了安全帶。
“抱歉。”
賀繁語氣急促,臉色微微泛了白。
好不容易開啓的話題因一個險追尾戛然止住,江代出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裏說不出的憋悶。
自重遇賀繁之後,江代出每天心裏都要經歷這樣的翻攪波動。
但這相比原來已經不算什麽了。
當年賀繁留下一句分手,從此人間蒸發,江代出在最煎熬,最走不出的那陣,還為此去看過心理醫生。兩個醫生,說法相差無幾,認為他這就是失戀導致的失落挫敗情緒,常見且典型,可随時間自愈。
江代出當時問,要多久時間,醫生都沒有給出确切答案。
如今看來,七年都還遠不夠。
到公司時已經過了午休時間,兩人在寫字樓門口碰上一夥兒吃飯回來的同事。江代出很有當老板的自覺,電梯外碰見員工都說自己不急,讓對方先走,自己等下一趟,賀繁便也跟着他等。
“Max,早上沒來啊!”
身後驀地傳來一道爽朗男音,兩人聞聲回頭,見Eric一手插兜一手拿着個文件袋朝兩人快步走來,“我以為你下午也不來,會不用開了呢。”
他走到跟前,又跟賀繁打了招呼。
江代出直接回他一句不客氣的:“你想得美。”
“喏。”
Eric把手上的文件袋朝上一豎,另只手在上面敲了敲,展示自己的得意成果,“你想要的WCR那單子簽下來了,他們往後三年的廣告代理權都歸咱們。”
“我就知道你有辦法。”江代出伸手接過文件袋,打開後簡單看了幾眼便塞給賀繁,“拿去掃描複印,備份好原件下午拿到我辦公室。”
“好的,知道了。”賀繁公式化應道。
“Alex,你這衣服是怎麽了?”
Eric說完正事,轉頭發現賀繁身上的棉服口袋像是被暴力撕扯過,已經開線露了角棉花,裏面的衛衣也皺皺巴巴,帽子上的抽繩一邊已經被拽脫了。
賀繁低頭,順着Eric所指一看,才意識到自己昨晚被江代出折騰的比以為的還要狼狽。
他出門前只顧着整理了亂糟糟的頭發,沒注意到衣服的情況甚至比頭發還不如。
Eric捕捉到他神情一瞬的不自然,一下子反應過來什麽,用那種是男人都懂的語氣戲谑着問:“賀助理,你這是昨晚沒回家吧?”
“呃......我......”
不管因為什麽原因,賀繁的确昨晚沒回家,他想否認卻卡了個殼,反倒更像證實了Eric的猜測。
“我去,你看着斯斯文文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喜歡這麽熱情奔放的啊!”Eric又朝賀繁胸前被撕爛的外套口袋指了指,“這一看昨晚就是相當激烈!”
“沒,不是,昨晚就是去找了個人,認識的。”賀繁趕忙解釋。
Eric嘿嘿笑着,“啊,也對也對,不認識的也放不了這麽開。”
越解釋越歪,賀繁下意識瞄了眼昨晚那位“熱情奔放”的認識人,而他此刻正目視別處,一臉的事不關己,完全沒有想要幫忙澄清的意思。
賀繁只好硬着頭皮應付Eric:“真沒有,你別開我玩笑了。”
江代出聽了這些,不知怎的心裏有點暗爽和得意,好像他昨天真跟賀繁“激烈”了一把似的。看夠了熱鬧,他才開口引開話題,“對了Eric,WCR這個單子怎麽談的?設計制作也交給我們嗎?”
見江代出表情一本正經地在想公事,Eric也收了嬉笑轉回工作狀态,“跟之前咱們商量的一樣,只簽投放和發布的代理權,設計制作他們另找廣告公司,畢竟我們在這一塊兒是短板,跟專業的廣告公司還有差距。”
見江代出只是點了點頭,Eric怕他野心大,好高骛遠,拿出年長了幾歲的好友口吻勸道:“一步一步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公司創辦的時候業務重心又沒在這兒,但咱們網站和新媒體運營這塊兒牛啊,活動策劃今年也開始做了,以後你想擴展什麽業務就慢慢來嘛,對吧。”
面前的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裏面湧出的人群将Eric與江代出賀繁隔至兩側。他本以為江代出聽不進去,進了電梯後還想再補兩句,結果江代出雲淡風輕應了句“你說的對。”
Eric這才放心,三人到公司後各自回辦公室取了材料便直奔會議室開會。
兩周後就是中國新年,由當地華協舉辦的跨年晚會日期迫在眉睫,除去假日只剩幾天的時間籌備,江山一代雖然只是協辦,但并不是挂名了事的那種,他們如今網站論壇辦得風生水起,這次的工作任務是要拉動網站入駐的一些教育機構與當地華協的合作。
下午會議結束,負責這組項目的一幹人員晚上都要留下來加班,處理些不棘手但緊急的小問題。江代出有日後獨立接辦大型活動的計劃,對這臺協辦的晚會很重視,就也跟着一起留到八點。
他不是傳媒專業出身,本科讀的是工商管理。但自己開了公司才知道,當老板的可以對各個工種的工作內容不精通,但不能真一點也不懂。
創業第一年他想過換到傳媒專業,可算了下學分,在之前沒有上過任何一門專業課的情況下,想以傳媒畢業他就要浪費掉先前修的差不多十門商管課的學分,索性就還是讀商,把選修課都拿了傳媒。要不是江代出打小就實在不愛考試寫作業,多讀一年其實還夠拿個副學位。
江山一代創立初期,他每周把四五門課擠在兩天上完,剩下五天就為公司拉合作搞營銷,還要每天寫幾千字的文案和廣告詞,零碎時間再自學網站建設,把別人一輩子最悠閑自在的幾年過成了上弦的陀螺。
最初他只是不能閑着,腦子一旦空下來就會想起某人,囿于年少不得圓滿的自诩情深。
後來時間久了,他便也喜歡上了事業帶給他的追名逐利的感覺。
付出時間精力,奉上努力期許,如果不成,可止損,可放棄,也可換個方向重來一次。
比感情來得實際,穩妥,不讓人心碎。
于是一轉眼,這些年就這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