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上下樓的時候一定會經過一樓,只要側身就能看到三年一班的班牌。
第二節課是課間操時間,各個班級紅色班旗迎風招展,一班一隊,按身高從低到高排列,女生打頭。
高中三個年級,每個年級單獨一棟教學樓,樓上樓下,人來人往,有時候一擡頭就會發現剛剛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已經擦肩而過許多次了。
與宋嘉年擦身而過的人沒有一個叫陸渺。
學校節奏快,高三很忙,除了體育和活動課,任何一節課都是複習。
大家學的暈頭轉向,不知今夕何夕。
周日下午學校放假,打開大門,學生自由出入。
兩個小時的假,再加上晚自習之前的一段休息和吃飯的一個小時,也不算太短暫。
某個周日下午,一中的男生在網吧包場游戲PK,宋嘉年和一群雀躍的男生一起去網吧的路上,從那家叫做偉佳超市的小超市前經過,店門敞開着,穿着绛紅色超市馬甲的店員在店門口掃地。
二三十歲的女人,長得細瘦,手裏拿着一把掃把,半彎着腰,露出側臉,是以前他們來偉佳超市常見的女收銀員。
不是陸渺。
學校裏節奏快,課堂上,一整個章節的內容被塞進一個四十五分鐘裏,吃飯争分奪秒,跑操也要帶着半個手掌大的随身記小冊子,大家來去匆匆,時間也是匆匆。
當班主任宣布中秋節放假一天的時候,一部分同學發出失望的長嘆。
班主任笑着說:“都高三了,大家抓緊時間學習,現在多奮鬥一天,以後少奮鬥十年。”
這針雞血打下去,大家表示理解。
道理誰都懂,但也有那麽一點點渴望假期嘛,到底還是高興的。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了,一中放假那天下午只上兩堂課,因為一些學生家裏住的遠,放學太晚的話打車或是坐大巴都不太方便。
盧思雨中午就把東西收拾好了,她回身笑着聊天,“這兩天開始降溫了,過些天要穿厚衣服了,這次放假把一些夏天穿的衣服都帶回去,再拿一些秋天和冬天穿的衣服來。”
她和同桌座位之間放着兩只純牛奶紙箱,是他們兩個人的一些書本。
高中嘛,各科教材、參考書、試卷,多到桌箱桌面都放不下,都加都這樣放多餘的課本,此時他們兩人的紙箱上有一只紅色拎袋就是她這次需要帶回去的東西。
賈鵬飛搓搓臉說:“我準備睡一上午覺,再玩一下午游戲,你看我這陣子學習學的都沒個人樣了,可得踹口氣。”
他轉頭問旁邊的陸渺,“假期做什麽?”
“沒什麽安排。”她說。
“不出去玩玩嗎?”
“就在家裏。”她說。
着急回家的學生都像盧思雨一樣,中午回了一趟宿舍,帶着東西上課,或者輕裝出發,少帶點東西,或是什麽都不帶。
二十二班。
一些同學正在商量誰誰誰打一個車,你和我打一個車,我和你打一個車,幾個人一起拼個車。
也是商量着回去做什麽。
“我頭發有點掉色了,回去再染染!”
“我媽做的餃子老好吃了,這次我回家要多吃點。”
“我爸本來說放三天假就全家一起旅游,結果才放一天,說一家人去吃飯,還問我吃肯德基還是吃燒烤。”
……
沒有人問宋嘉年去哪,要做什麽,這也是一種默契。
同班同學都知道,宋嘉年家裏只有一個人。
此時此刻,他面容平淡,不言不語,拒人千裏之外,自成一片小天地。
下課的時候,宋嘉年随着人流出校,走到公交車站,和回家的同學一起坐上車。
陸渺回到宿舍,打開櫃子,收拾了幾件不會再穿的衣服,拿了手機,在學校充電總是不方便,正好拿家裏充個電。
檢查了一下窗臺上的蘭花,她拿着水盆去洗漱間接了點水回來,給沒開花的蘭花澆了點水,這才背上書包出門。
公交站只有寥寥幾人,略等了一會兒上車了,幾個人一起上來,車裏擠得滿滿登登。
家裏在老式小區,沒有門衛也沒有大門,昏暗的樓道裏總是點着一盞小燈。
陸渺背着書包往上走,腳步踩在階梯上,樓道裏空蕩蕩的,書包上的米色小熊疲憊地随着慣性搖搖晃晃。
中秋佳節,她注意到有一戶人家門上挂上了一盞嶄新的紅色玉兔燈籠。
她表情平靜地掃過一眼,心裏卻激不起任何波瀾,像一灘死水。
家是老小區的舊房子,兩室一廳的格局,大白色牆壁和屋頂,老式的布藝沙發,二三十年前的桌椅床鋪。
今天的晚飯和平常幾乎沒什麽區別,一家三口圍着一張小方桌都不愛說話,難得放假,陸德明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他沉默寡言,一遍吃菜一邊喝酒。
王鳳賢前段時間和朋友一起給自己做了個波浪卷,頭發總是梳起來,只有額頭兩側能看見彎曲的頭發。
陸渺低着頭細嚼慢咽。
中秋佳節,她家裏和平日唯一的區別就是桌上擺着的兩袋月餅。
平日裏沒有的東西,一直擺在桌子上總是格外明顯,王鳳賢看着那兩袋月餅,對陸渺說:“我不愛吃甜的,你爸也不愛吃,要不是看你,家裏都不買月餅。”
陸渺才咽下一口飯,她收回剛剛舉向菜盤的筷子,只覺剛剛那口飯幹巴巴的沿着食道管摩擦着下滑,像一團異物。
“那以後就不要買了。”
本身,她也不惦記什麽月餅,有沒有月餅對她來說沒太大差別。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識好歹?”王鳳賢說。
陸德明擡起頭,說道:“過節買月餅就買了,誰家還不買點月餅。孩子好不容易放假,你媽也是好心,專門去給你買的,都少說兩句。”
陸渺吃掉碗裏的最後一口飯,放下碗筷,“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第二天,陸德明一大早說想去參加同事的喜宴,為此王鳳賢和他兩個人還吵了一架。
“這回不去了,去年就辦過一次婚禮,今年還結婚,我上次就聽人說這梁二都結五次婚了,光是孩子大大小小的就有六個!今年辦婚禮,明年後年就是他家三個孩子的升學宴。”
陸德明嘆了口氣說:“那是蔓蓉她小叔子,請帖發過來,家裏要是不去二姐能高興?”
他說的二姐是王鳳賢的二姐,王家姐妹四個,王鳳賢排行老三。大姐家裏一兒一女都在本地結婚,姜文慧就是大姐家的孩子。二姐家裏兩個女兒,大女兒左蔓蓉去年在S市和一個老板結婚了,二女兒左曼麗在讀職校。老四家裏有個男孩兒,還在讀初中。
二姐家的大女兒左蔓蓉,以前辍學去S市打工,不知怎麽和一個姓梁的老板在一起了。這梁老板老家也是莫城,大名叫梁永康,這次五婚辦婚禮的就是這梁老板的弟弟,大名梁永發,大家更熟悉的是他的外號梁二。
S市是一座一線繁華萬千的一線城市,梁老大是大老板,左蔓蓉的婚事,在這裏算是一樁令人驚嘆的傳奇。
不過說來說去,這樁傳奇又和雞毛蒜皮滾到了一起。
“一個外甥女兒的小叔子,一年到頭都不見一次面,不打一個招呼,算什麽親戚?”
“給你發請柬了,給你發請帖之前人家和你說過話嗎?”
房子不大,沒什麽隔音可言,陸渺在卧室裏收拾衣櫃能清楚聽見客廳裏兩個人吵架的聲音。
王鳳賢說的大聲,陸德明聲音低,聽不真切,但自有一種固執,他想做什麽的時候往往是誰的話都不會聽的。
在這個小城市裏,王鳳賢和陸德明是普通的職工,家裏不算窮但和富貴一詞也沒什麽關系,大家在一種平庸暗淡的生活裏。
陸德明不在意外表,總是穿的黑色底色的衣服,頭發只是去小區理發店随便剪一下,是學生頭頂常見的板寸,平時性格寡言少語,不愛争執。
但其實,陸德明和王鳳賢一樣,都是愛面子的人,他還多了個愛熱鬧。
他喜歡換上一身行頭,整理一新,戴上手表,帶上錢夾去參加酒席。
坐在酒席裏之中時他有一種素日裏體會不到的,粉墨登場的快樂,好酒好菜可以盡情吃喝,想說什麽,也有人陪有人聽。
書包裏的衣服掏出來,全部放到櫃子裏,書包空了。
洗一洗書包吧。
陸渺将書包拉鏈上的小熊解下來放到桌面上,提着空書包去洗手間,她掃了客廳一眼,陸德明出門了,王鳳賢不在,隔着一道門,能聽見她正在門口和人說話。
話題說的是月餅,“今年的月餅可真難吃,我本來不想買的,想着孩子好不容易放假一趟,正好還趕上過節,買了兩袋,孩子沒吃,我吃了半塊,真難吃啊!也不知道是怎麽做的,一年比一眼難吃。”
“我看你家老沈穿得這麽整齊是去有事兒?”
“這不,親戚結婚,給我們發了請帖,怎麽也要給人家一個面子,讓老沈去随個禮。”
王鳳賢是不願意讓人看笑話的,就像她的頭發,她以前總說誰燙的頭發難看,梳頭發的時候總是皺着眉頭看鏡子,但大家都去做頭發她也要去做,這對她來說是必須要有的面子工程。
關起門吵架,不管鄰居聽沒聽見,她也不和外人講。
洗好書包晾在陽臺,盆子放在一邊,陸渺擦幹淨手往房間去。
她在家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的小房間。
客廳裏還是沒人,看起來王鳳賢不在家,她走到卧室門口卻發現本以為不在家的王鳳賢站在她書桌旁邊,盯着桌上放着的玩偶挂件,面沉如水。
聽見腳步聲,王鳳賢側過頭,目光直直射向她,陸渺不由得停住腳步。
心下奇怪,略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