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陸渺擡頭回望,宋嘉年踩着樓梯一步步越來越近,他的眉眼也越來越清晰。
燈火搖曳,光線朦朦,昏暗中他臉上的輪廓顯得深刻。
他走到陸渺面前,她能清楚的看到他挺直的鼻梁,長而上翹的睫毛,還有那雙含着擔憂與關切的黑色眼睛。
“是哪裏不舒服嗎?”
陸渺微微垂下眼睛,只看他的睫毛,一時間有些啞然,仿佛喉嚨裏塞了棉花,腦子也是空空,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她不擅長溝通交流,在言談上一向沒什麽急智,一遇到難言的事情第一反應就是保持沉默。
宋嘉年摸出手機開鎖,準備撥號,說道:“怎麽樣,要不要叫救護車?”
“別叫救護車,我沒事兒。”她忙說道。
宋嘉年看着她的眼睛說,狹長漂亮的眉毛,此時竟然顯得有些鋒利,但他的語調還是溫和關切的,“真的沒事兒?”
身前沒有鏡子,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臉白的幾乎透明,在這樣微涼的夜晚,像一張瑩白的紙張,借着牆邊昏暗的燈光能看到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看上去像是虛脫一般。
她兩手扶着欄杆,明明盡力挺直腰背,但還是半彎着,像一只将要繃斷的弓。
“真的沒事兒。”
陸渺覺得自己沒得病,她頓了頓,腦筋轉了轉,想起以前經常有女同學低血糖頭暈,還有的會在體育課上暈倒,急中生智在宋嘉年面前說:“大概是低血糖犯了,頭暈。”
宋嘉年定定的看了看她,終歸是按了一下關機鍵,熄滅閃爍着120三個數字的屏幕,将手機重新塞到口袋裏。
一中也有醫務室,但是醫務室很簡陋,兩個值班醫生、一個小藥房,裏面除了溫度計和聽診器沒有任何檢查設備,最常做的是給學生抓藥。
一般大家有不舒服還是會去醫院看,真的突發什麽疾病也是去醫院或是撥打120。
宋嘉年從口袋裏摸出什麽東西送到陸渺眼前,只見他掌心裏躺着,貓眼石一樣的剔透綠色,寶石一樣的半透明綠色糖塊,裝在透明的糖紙裏。
“低血糖吃塊糖會好一點兒,這兒只有薄荷糖。”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陸渺輕聲說,“謝謝。”
為了圓自己剛剛說的謊,她從宋嘉年手中接過這枚薄荷糖。
小小的糖果,小小的糖紙,拿在他手裏一端,拿在她手裏一端,兩個人注意着,誰也沒碰到誰的手指。
接過糖果,沿着糖紙一端的鋸齒線撕開包裝紙,撿出裏面的綠色放入口中。
宋嘉年問:“讨厭這個味道嗎?”
陸渺含着糖果看了他一眼,
宋嘉年聲音很輕,像一陣風,仿佛怕打擾了誰,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他看人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專注而認真。
讓人想起,也許宋嘉年認真聽課的時候也是這種表情。
薄荷糖冰冰涼涼的,舌頭上像生出一縷涼絲絲風,味道清新,甜絲絲的糖漿在口中融化。
她搖搖頭,不喜歡也不讨厭。
過了一會兒,宋嘉年問:“感覺好點了嗎?”
“好點兒了。”她低聲說。
低血糖是假的,也不存在治愈低血糖這回事。
但是,她确實感覺好一些了,書裏說,糖果能夠讓人産生快樂的感覺确實不是假話。
在難過的時候,有人關心和陪伴,還能吃一顆糖,是一件很好的事。
她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好像腳下也沒那麽沉重了,地面搖晃的也沒有那麽厲害了。
眼前看到的是宋嘉年靜止的,溫和而關切的表情。
難怪有那麽多人會用很多心思交朋友,即使被背叛,即使貌合神離兩面三刀,他們也要有朋友。
陸渺扶着樓梯,站直身子,試着往前邁步,宋嘉年微微讓開。
她擡起腳,雙腿軟軟的,腳不知什麽時候麻木得沒有感知了,腳掌落下去,感覺不到重心,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挨着地面,完全支撐不住整個身子。
手一把扣住欄杆扶手,而身側的宋嘉年扶住她另一只胳膊,他雙手有力,把她抓的牢牢的。
“謝謝。”
陸渺向下看,她很少從高處往下看,從不知道兩層樓是這樣高。
她有種自己即将墜落的感覺,下意識抓住了身邊的扶手和宋嘉年的手臂。
“你疼不疼?”
她抓的用力,猶如即将落入懸崖的人拼死抓住懸崖邊的斷木碎石。
宋嘉年穩穩的扶着她,絲毫沒有動搖,他發出的唯一聲音是:“一點也不疼。”
這讓她有了點安全感,也松了口氣。
但下一刻,宋嘉年松開了握着她胳膊的手,陸渺吃驚偏頭看過去,只見他重新走到自己面前,背過身去,雙腿微曲,彎下腰。
回過頭,說道:“上來,我背你。”
陸渺看着眼前的脊背有一瞬間的驚訝。
“快上來。”他催促道。
不知道從她來後臺開始時間過了多久,陸渺恍然注意到擴音器裏播報的曲目不知道什麽時候都變了。
應該下去了。
此時此刻,夜風裏,陸渺的雙手好像被綁住了,短短的距離,空氣似有重重阻礙。
十幾歲的男孩子,身高、筋骨、肌肉都在生長,這些東西吸收了大部分營養,給人的感覺大多是有點“瘦”的,有點單薄。
男孩子總是比女孩子更強壯,宋嘉年高而挺拔,肩膀寬,背部平整寬闊,完全擋住了再往前的視線,心裏的恐懼也變少了,心跳也變慢了一點兒。
在他再次催促之前,陸渺抿抿唇,挂上宋嘉年後背,對方一下子勾住她的腿彎,他安撫一般輕松笑着說,“抓穩,下樓了!”
他站直身子,陸渺的視野一下子變得很高很遠,她趕緊閉上眼。
一步一步,少年背着少女,順着臺階穩穩當當往下走。
陸渺的兩只手在宋嘉年脖子前面扣牢,右手握住左手手腕,這樣一來,她整個人貼在了宋嘉年身上,薄薄的校服幹幹淨淨的,只有一點微不可察的,清淡的薰衣草香味。
九月的夜,風是微涼的,人并不冷,當男生的體溫從衣服上一點點透過來的時候,她感覺到了溫暖。
借着高度,她從宋嘉年肩膀一側擡起頭,向前看去,樓梯還是高的,也許因為更換了角度,現在看上去更高了,理智上,陸渺知道沒什麽可怕的,她的心又跳起來了,忽略這樣的生理反應,樓梯正在一點點縮短。
一直到最下方,陸渺能感覺自己的腿已經恢複知覺了,她說:“可以了,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聲音不大,但氣流一定将她的話傳送給他了,這麽近的距離,夜風是吹不散的。
宋嘉年又往前走了半步,才止住步子。
“……真的好了嗎?”
“嗯,已經好了。”
陸渺知道,自己剛才主要是怕高。
此時,從宋嘉年肩膀上往下看,地面仍是地面原本的模樣,平坦的、堅實的、由一片片黑色細窄小磚鋪就而成。
原本交握在宋嘉年脖子前的兩只手松開,虛虛地扶在他的肩膀上,她原本萦繞在脖子附近的呼吸也微微遠了。
她已經準備好一會兒跳下來了。
“小心一點,先別動。”宋嘉年說道。
他一點一點半蹲下來,直到陸渺的雙腳可以毫不費力觸碰到地面才松開雙手,真正放開她。
陸渺扶着宋嘉年的肩膀,踩着地面,松開他,站好。
只見宋嘉年一直回頭看着她,見她站直站穩也是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還有點放松的笑意。
看見他的神色,陸渺莫名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她支離破碎的童年記憶裏,陸德明和王鳳賢也背過她,他們的肩膀是那樣的寬闊而溫暖,小小的自己伏在他們的肩膀上看着車水馬龍和人間煙火。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宋嘉年站起來問:“現在感覺怎麽樣?”
她試探着往前走了兩步。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
“那看起來真的好了很多。”
他不知何時又從衣服裏摸出兩塊薄荷糖來,“還剩兩塊。”
兩塊糖被放在陸渺手心。
看看兩塊薄荷糖,陸渺看着宋嘉年的眼睛真誠地說。
“今天晚上謝謝你了。”
“不客氣。”
他們站在看臺後牆和黑色栅欄中間的過道上。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不見幾顆星星,最多的是燈光。
宋嘉年的目光往前看。
正前方,是他們回去要走的方向。
一條路并不長,不過是幾十米。
兩個拐角之後,便是看臺正面一角。
音樂在流淌,五彩燈光如海。
學生整整齊齊坐滿操場,老師偶爾在隊列中穿行或站立,舞臺上的人在跳動,大家舉起的熒光棒舞動,伴随着時而想起的掌聲和歡笑。
熱鬧的浪潮在翻滾席卷。
更遠處,所能夠看到的,是一些朦胧夜色裏依稀能看到的建築物和綠植的輪廓,他們沉寂在夜色裏。
看臺後牆間隔很遠挂着兩只小燈泡,在兩米多高,上端尖尖的栅欄外面,路燈孤獨高懸,路燈是舊的,白色的玉蘭花外形的燈罩老舊發黃,灑下來的光暈也是微黃一片,甚至照不出路燈下四季青葉子的綠色,反而看上去墨綠烏黑一團陰影。
昏暗的光線灑在這段還算寬敞的青磚小路上。
兩個人的背影在身後拉長,一長一短肩膀挨着肩膀。
假如他們兩個人一起出來,這些人如果擡起頭看過來,都可以看到他們。
宋嘉年很清楚這點,他說:“我還有事兒,你先回去吧。”
陸渺看了宋嘉年一眼,她說:“那我先走了,再見。”
宋嘉年笑了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