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楊樂樂在後門的位置,他長得瘦高,瓜子臉尖下巴,活潑愛笑,是班上的體育委員。
成績常年倒數第幾,班上倒數的同學走了每學期走幾個,有的和甚至往返了幾個來回,楊樂樂卻固守營盤,無憂無慮。
所有人都知道,楊樂樂爸爸給學校捐了一筆錢,具體是多少誰也不知道。
後門敞開,他站在後門口探頭往外看,轉過頭便是一臉笑,和身邊的男生女生說:“又有高一女生來看宋嘉年了!還來了兩個!”
“我和宋嘉年小學在一個學校,那時候才一年級,班上的女生為了誰和他當同桌打起來,人就這麽受歡迎,從那時候起宋嘉年桌箱就總被塞得滿滿的。”
放在古代,宋嘉年也是個擲果盈車的美少年。
腦海中掠過宋嘉年的面孔,卻有些模糊了。
她的記憶力一直都不是特別好,空間想象能力也不強。
總是記不住一些想要記住的東西。
窗子和高速旋轉的吊扇吹出的風強勁,嗚嗚嗚,室內的書本被吹得嘩啦啦來回翻頁,她給桌子左上角一摞書最上方在風中翻飛的本子調轉了一個方向,讓書脊對着頁面。
“咱們前兩天成績發回家了,你爸說你了嗎?”和楊樂樂一樣,給學校捐過錢的考試吊尾車同學問道。
楊樂樂笑哈哈:“說什麽,什麽也沒說,叫我多吃點好的補補腦子。”
那個同學說:“艹,就羨慕你,缺德的家訊通,我爸說這個月給我零花錢減半。”
從大家入學第一天開始,學校和學生家長開了家訊通套餐,每個月三塊錢,老師會在每次全校考試之後把學生成績通過家訊通發送給家長。
楊樂樂摟住他的脖子,安慰道:“考都考完了,想什麽成績,錢不夠花找你楊哥,想想再過兩天就是校慶了!不用上晚自習,還能看節目!”
的确是快到校慶了,四班也安排了一個朗讀節目,是梁啓超的《少年中國說》,最近的活動課參加節目的同學都留在班級排練,掃除課也早早打掃好衛生,清理出場地給學生排練。
體育課加掃除課,一周有五節。
有時候,宋嘉年在這樣的課程安排裏下樓的時候會想象,那些大聲朗讀的人裏面會不會有陸渺。
零零碎碎的幾句,沒有陸渺的聲音響起。
她似乎是個過于安靜的人,宋嘉年想不到她站在舞臺中央大聲說話的樣子。
他笑了笑。
節日的氣氛染不到陸渺身上,在別人掰着手指數校慶節目的時候,她不是聚精會神上課,就是埋頭整理筆記和做題。
校慶被安排在晚自習的時間段,學生們歡欣鼓舞,發出一陣陣歡笑和狼嚎,書本扔到半空再接到手裏。
可謂是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校慶的場地安排在操場,一早就有人檢測過各種電路,早早地,天還沒黑下來,主席臺上方的液晶字母就滾動起來:熱烈慶祝育才中學九十周年校慶……
主席臺前方紅旗高懸,五顆星星随着飄揚的旗面起起伏伏上上下下。
結成一串的彩燈一閃一閃,隔着很遠都能看清。
在這一年一度的校慶開始之前,陸渺吃過晚飯回到宿舍準備洗衣服。
這樣的大型活動,對于她的生活節奏影響并不大,因為取消今天的晚自習,各科的作業減少了,也延遲了交作業的時間。
吃完飯的時間沒變,吃過晚飯她還是能回到宿舍洗衣服。
打開門,宿舍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她摸出床下的臉盆,将裏面的洗漱籃拿出來放在一邊。
脫了身上的校服扔到盆子裏,再爬上床。
床單,最外層的白色的印着學校名稱的床單疊好放在一邊,這個床單常年不鋪,只在每天罩一下,應付檢查。
然後取下被罩、枕巾、床單。
她拆得快,挪開床頭拆好的被子和枕頭,扯床單的時候注意到了褥子下的手機。
好久沒看手機了,她拿起手機按了一下,電量還有,三條未讀短信。
時間有限,先洗衣服。
晾好衣服,她一邊去教學樓一邊在路上查看了手機信息,三條短信全部來自于10086。
随手将手機裝進口袋,到教學樓下排隊。
校慶開始之前,各個班級進入場地。
大家才看清主席臺上方液晶屏幕裏流動的紅色字幕上還有什麽,是今年優秀畢業生錄取的大學和成績,排在最前面的是清華和北大。
體育老師站在所有班級前面,舉着大喇叭說:“大家整理一下隊形!”
“全體都有,立正!”
“向前看!”
“向左轉!向前看!”
“向右轉!向前看!”
宋嘉年站在二十二班最前排,手握着班旗旗杆。
旁邊二十一班的體育委員問道:“今天崔亮不在?”
“崔亮病假。”
校慶最開始,是校長和各位領導的講話。
她身後的同學拿着手機看,忽然湊到陸渺身邊,“咱們的U盤壞了,這兒有個備用的,你能幫着送一下嗎?就在主席臺二樓後面休息室裏,那頭急用,我肚子疼想去個衛生間。”
對方将U盤放在陸渺手上,冰冰涼涼的一個,光禿禿沒有挂墜。
陸渺一路小跑。
臺上話題總是轉不開紀律和學習,學生們聽得昏昏欲睡。
也無所謂上面講了什麽,大多數人不往耳朵裏放,更不怎麽往腦子裏放,聽一句忘一句。
大多數人都漫不經心。
站在二十二班最前列的宋嘉年漫不經心看着空蕩蕩的看臺,忽然之間,一道被夜色拉長的人影在餘光裏一閃而逝,他游移的視線追着那道影子望過去。
看臺後面,牆壁高高的,旁邊是兩米高的黑色栅欄,中間有五六米寬的空地,一路上,夜色浮動,牆壁上小燈熒熒,灑下一片昏黃。
樓梯搭在看臺和地面中間,在夜晚顯得尤其陡峭,陸渺往上看了一眼,只覺得心髒怦怦跳。
她把這歸結為夜色。
便加快腳步向上走,匆匆而上,扣響樓梯一側的休息室大門。
門立刻打開,開門的同學便是他們班的,對方一臉慶幸地從她手中接過U盤。
轉身下樓時,扶着樓梯走了幾步,口袋裏微微震動。
是來信息了。
陸渺止住腳步,低頭查看信息內容。
是媽媽發來的,食指在按鍵上停頓了一瞬,按下去。
——數學比上次低2分,我很失望。
這句話簡直比打了她一頓還讓她難受,她心裏強逞着那股勁兒忽然就洩了,只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握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胸腔裏的心髒一通亂跳。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收起手機,向下邁了一步,腦海裏天旋地轉,腳下一滑差點跌倒,她一把扣緊扶手,将将站穩,向下望去。
只見向下的水泥樓梯在壁燈的照耀下清晰可見,尾端連接着堅實的地面。
而在她的視野裏,每一階樓梯都變得陡峭險峻,讓她看着就眼暈,而整條樓梯是那麽長,那麽遠,距離地面又那麽高,她緊緊抓住身側的欄杆,就像是吊在懸崖峭壁,只能抓住身邊半截枯木續命的旅客。
腿軟綿綿腳也軟綿綿,邁不開步子。
夜風吹過來,沒完沒了的講話結束了,主席臺就在近處略高一點的地方,隔着一道牆,聲音從懸挂在牆上的擴音器傳遍整個場地,她聽見主持人情緒飽滿昂揚地宣布:“嘉德中學九十周年校慶暨迎新晚會正式開始。”
婉約流暢的樂曲飄揚出來,舞臺上白霧陣陣,穿着長裙的舞蹈演員們從兩側小門緩緩走到舞臺中央。
臺下本來聽得昏昏欲睡的同學們都振奮起來,同時,他們在老師的指導下向後退,每人相隔兩米遠席地而坐。
宋嘉年看着前方看臺,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燈火飄搖,唯獨沒有點燃看臺,朦胧的夜色裏,依稀可見上面還是如同往日一般空蕩蕩的,到處都是空的,座位,過道,看臺下面也是空空如也。
從剛剛到現在,很久了,一直沒有人經過。
所有同學陸陸續續坐下,旁邊的體育委員也是一屁股坐下,說道:“可下子結束了。”
二十二班的班主任從隊伍末尾一路走來,一邊走一邊說:“都好好坐下。”
宋嘉年扔下手邊的班旗大步離開。
擔心一個人很奇怪,明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太平盛世,在最安全的象牙塔裏,他還是忍不住擔心。
眼睛亂看,坐不下,站不住。
當他一路大步循着陸渺剛才走過的軌跡走過去,顧盼掃視,拐了個彎,沒看見人,愈發焦急。
陸渺半伏在扶梯上,心髒跳成一團,月光下,她的脊背弓成了一個疼痛的弧度,頭半埋着,被手臂遮擋,看不清表情。
想要縮小,卻不能。
昏暗的夜色中,她像一只蝦子,又像一只想要藏起腹部而不能,被迫伸展着的幼年的刺猬。
陸渺把負面的情緒或是壓到底層,或是掏空,只希望快點恢複。
越是着急越是緊張。
“陸渺——”
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過了她混沌的情緒。
她擡起頭,向下看去。
夜風吹拂,昏黃的燈火中。
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樓梯尾端,他微微仰着頭,目光關切。
有點陌生,卻是認識的。
是宋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