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陸渺,那天我看見你和宋嘉年在一起了。”
預備鈴聲響起,悠揚急促的鋼琴曲“致愛麗絲”在走廊裏回響,順着打開的教師前後門湧入教室。
魏長青抱着一本打開的練習冊在陸渺前面的位置坐下,盧思雨在別的位置和幾個女生聊天,他手裏練習冊的書脊壓在椅背上。
他裝出一副請教難題的樣子,聲音壓低,将聲音傳播的範圍限定在陸渺的課桌之上。
下節課是數學課,陸渺剛剛從桌箱裏取出數學試卷,便聽見了魏長青的話。
心髒跳動的速度立刻變快了,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陸渺像平時一樣,慢慢擡起頭,看着和自己一桌相隔的魏長青,目光牢牢釘在他身上,将他整個人籠罩,觀察他的舉動。
“你說什麽?”她有點不明白為什麽有這樣一句話。
“認識別的班級的同學很奇怪嗎?”
陸渺有些過于敏感和警惕,不是只對于魏長青或是宋嘉年的事情,遭遇過敵意和傷害的人會對可能出現的惡意很敏感。
“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在老師那邊亂說。”魏長青用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誠意和善意,一中對紀律這方面抓的很嚴格,在早戀這方面更是嚴格。
如果一個學生被舉報早戀,老師會和學生談話,也會和學生家長談話。
學生早戀一直是個禁忌,姜文慧就是因為早戀辍學的。
陸渺不是很明白魏長青的具體意思,但聽見不會和老師說,心就放下了一半。
“很少有人知道,我和宋嘉年初中在一個學校,我們是一個班的同學。”
自從上了高中,魏長青第一次主動提起這件事情,除了他以外,也沒有別人提過這件事情。
在班級裏,他一直都是負責可靠的班長,從來不說人長短,也從未提起自己的家事,如果不是他今天在陸渺面前提起宋嘉年,整個班級裏沒人知道他認識宋嘉年,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沒有人能想到他們還在一個班級讀書。
“我們同一個班的時候,就有傳說宋嘉年的在外面發財抛棄了他和她母親,也有人說宋嘉年的父親在外頭犯了法進了監獄。這也都是流言,也許有一個是真的,也許兩個都是假的。宋嘉年本身比他行蹤不明的父親更可怕,不要靠近他,不要被他吸引。”
魏長青看着陸渺的眼睛說出這番話。
陸渺将手裏的試卷展開,平整地鋪在桌面中央,中性筆按出筆尖,斜斜壓在盡是對鈎的試卷上。
對面的魏長青沒有得到什麽确切的回答。
任課教師早早地來到了教室,他起身離開了陸渺面前的座位。
陸渺坐在座位上,握着筆,低頭,目光落在試卷上在課間這一點略微嘈雜自由的時間稍微回憶了一下。
她和宋嘉年也不過是幾面之緣,像這樣的見面,一個人一年之內能夠和不同的陌生人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
一個人可能不一會兒就忘記了上次見過的人,也可能下次見面的時候就忘記了在上一次,某年某日見過這個人。
他們只能算是知道彼此名字的陌生人……吧?
陸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宋嘉年知道自己的名字。
除此之外,盡是不确定的,也是不該多想的。
想太多,人就會落入圈套。
一中的課程安排的很緊,學習節奏也很快。
時間也只是一眨眼。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在某一節英語課下課,講道:“大家先靜一靜,好好坐在座位上,想要去衛生間的同學稍等一分鐘。”
班主任雙手向下壓了壓,教室裏剛剛要升起的動靜落了下去。
一些剛剛拿着水杯起身的同學重新落座。
“馬上就要正式開學了,學校準備在正式開學之前做一次摸底考試,也算是對大家這段時間學習成果的檢驗,考試時間在周五和周六,希望大家好好準備,調整好心情面對接下來的考試。”
“這次陸渺還是得第一吧。”
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調節心情的方式,有人喜歡打球有人喜歡看書有人喜歡閑聊。
陸渺習慣于去實驗樓散步。
實驗樓大多數時候是空的,頂樓是閱覽室,不過他們高中的閱覽室基本算個擺設。
教室的書都是大家一起用班費買的。
不過也就是意林之類的圖書,大家用來積累一些語文作文考試需要的素材而已。
閱覽室并不開放,走廊盡頭的大門緊閉。
閱覽室在六樓,化學實驗室也在六樓,化學實驗室的外牆是透明的玻璃牆,裏面空無一人,在桌面上擺放了一些實驗模型。
陸渺站在透明的玻璃牆外面,看着裏面的結構模型。
原子、分子、晶胞
球型的是碳六十,V型的是水分子、白磷是正四面體、甲烷也是正四面體……
對她來說最初記住這些化學物質的結構是很難的,很不容易的,記得上學期剛剛學習化學《選修三》的時候她靠死記硬背記住了這些化學物質的結構。
有一次來閱覽室,意外留意到了這些化學模型,在那段時間裏,她經常來這邊看這些化學模型。
隔着一層透明的厚重玻璃,她真正的記住了什麽是面心立方堆積,什麽是體心立方堆積。
後來,她喜歡上了這裏的寂靜,大約一萬人的校園,人少的地方很少,寂靜的地方也很少。
心思雜亂的時候,她迫切希望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自己靜一靜,沉澱一下壓抑負面的情緒。
每次考試都是一次渡劫。
陸渺覺得自己是一尊泥菩薩,也許在某一天,某個瞬間就會被劈得粉碎,或是無聲無息地融化。
她努力讓自己放棄那些恐慌的思緒。
好好面對生活,認真面對生活,積極面對考試。
她這樣催眠自己,試着在透明的能倒映出人影的玻璃牆面前笑一笑,卻發現玻璃牆半透明的人影還是一片平靜,沒有哭沒有笑。
這也是她習以為常的樣子,這樣也很好。
當聲音從旁邊的樓道裏傳來的時候,陸渺側過頭去,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是宋嘉年。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她覺得自己都要忘記這個人了。
一個女生說:“宋嘉年,我喜歡你。”
她看向面前銅的晶體模型,八面體,面心立方堆積。
那些話,順着空氣飄散,像是切開橙子之後逸散出的味道。
酸酸的,帶着少女的緊張。
實驗樓到處都是堅硬的牆壁和樓梯,還有不鏽鋼制成的樓梯扶手,聲音撞上堅硬沉悶的牆壁,又撞上金屬的扶手,唯獨沒有落到地面,像一只自由的鳥兒,在這座樓裏自由自在的飛翔。
無可回避地,被兩個人正好聽見。
五樓的樓梯拐角,一個梳着齊耳短發的女孩子站在那兒,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運動服樣式的校服半袖,身高一米五六。
長相可愛甜美,雙聯紅彤彤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對面的宋嘉年。
“很抱歉用這種方式把你約出來,我喜歡你很久了,幾乎你每次去打球我都去加油,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以後能陪你一起去看球賽。我知道你中午常去一食堂吃飯,如果可以,希望能和你一起吃飯。”
“我也很抱歉,你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我不喜歡你,希望你以後能遇到更好的感情。”
他語氣平靜而溫和,沒有一丁點猶豫,快刀斬亂麻。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女孩兒不死心一般地問道。
陸渺聽入耳中,連她自己都覺得女孩子很可愛,又有些可憐。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宋嘉年說:“我不知道。”
“你願不願意和我試一試?”
“謝謝你,我很抱歉……”
不等他再說拒絕的話,女孩子已經轉身,扶着樓梯向下跑去,幾秒鐘之後完全看不見人煙。
陸渺沒有再聽見人的聲音。
她立在原處,心髒無端地亂了起來,她強迫自己轉回心神,目光落在面前的原子模型上。
她一個一個地數模型上面的原子,一、二、三、四、五、六、七……
慢慢的,時間和空間都寂靜下來了。
她轉過身,沿着玻璃牆邊的走廊走到樓梯,踩着灰色大理石樓梯往下走。
腳步落在地上,發出聲音,絕大多數鞋子落在地上都會有聲音,陸渺今天格外不喜歡這種聲音。
鈴聲響起來了,穿透了整個學校,也貫穿了實驗樓上下。
走廊盡頭的實驗樓打開,一群學生湧出來。
六十個人,穿着或是深藍或是白色的校服。
像一個海洋。
學生們像是剛剛從林子裏飛出來的鳥兒。
有的人走得飛快,帶着笑,也說着笑,衣服像是要飛起來了一樣。
他們自上而下,大步走過那短短一截走廊,踩着樓梯大步往下走。
宋嘉年站在靠窗的位置,他的身邊空無一物。
那些嘻嘻哈哈的同學們從樓上下來,說說笑笑,花式下樓。
他們剛從閱覽室出來,有人懷裏還抱着本子,有人懷中抱着小說。
班長喊他們:“都小點聲,小點聲,下樓的好好下樓,注意安全。”
這些人大多數也都尊重這位班長,原本幾個沒有正行的,好好往下走,嘻嘻哈哈的也收了聲音。
陸渺不知道有多少人見過自己,又有多少人記得自己,她幾乎從來不會關注這些事情。
但是宋嘉年,很多人都認識他,女生或者男生。
将至拐角,陸渺回過頭,只看見他側着臉,眉目清冷,窗外的風吹進來,灌入他的衣服,他立在那裏,薄衣當風,人卻如如松如竹。
有人和他勾肩搭背,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巧合。”
人間事,怎麽會這樣巧,偏偏就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