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偶遇舊同學
偶遇舊同學
山火映紅了半邊天,光影當中,探出一張迷人的臉,那張臉露出迷人的微笑。
正側身,倒着後退的嚴尚立擡眼,一臉詫異的神色,轉而立刻又低頭瞥了眼路檐邊長滿野草的水渠,他收回往後退的腳,腳跟腳撞在一起,跌跌撞撞地站穩,叫了聲,“秋晨晖。”
講話的人是秋晨晖,她是沈東鵬的秘書。
秋晨晖靜悄悄的,猶如沒有腳的影子,遁跡在沈東鵬身後。
秋晨晖領着祂們去三號客棧,安排好食宿,回到臨時辦公室的時候,沈東鵬朝祂們招了招手,示意去那邊。
臨時辦公室由一號民宿的中央餐廳改成,一張餐桌就是一個辦公桌,每張桌子圍坐着一圈人,這些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影響極大,引人注目,不會在公共場合大聲交談,因此人雖然多,但很安靜。
圓桌旁坐了三個人,彼此的位置中間隔了張空椅子,桌子中央攤着一張地圖。
其中一個又黑又瘦的矮個男子将椅子往後一推,站起來說,“沈總說你們是福星,一來就有大消息。”
“前輩擡愛了。關于這次意外,回去之後我們會呈交一份詳細的報告。相關損失、影響的善後工作,還望前輩多多指導。”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吳星漢一個人身上,嚴尚立和關宏默默地拖把椅子坐下。
“福将,确實是福将。”一個男子,戴銀絲邊眼鏡,笑眯眯地說,“好消息,好消息。”
就在這兩人繞圈子的時候,吳星漢的腦袋百轉千回,設想了多種可能,直到沈東鵬擡起一只手,示意兩人安靜,“俞導和馮導說得沒錯,你們一來,小許他們就有線索了。”
“線索?”
“我們在這裏駐紮了大半年,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翻遍了,沒任何發現。你們一來,就有進展。實不相瞞,我們所有人都開始動搖了,懷疑當初那個不會是誤報吧。”
“我懷疑那些探測儀器全壞了。”
“壞幾個還成,全壞不可能。”
“這信號是一點沒有。”
“沒信號可不就是儀器全壞了,沒信號那些儀器有什麽用,兩人眼睛對不上,和瞎子有什麽區別。”
“他倆為這事不知道争了多少回,小吳,明天你們就和小許他們去現場看看。”
“小許他們還沒回?”
“快了快了,這小子總是慢悠悠地,這麽大的消息也不着急趕回來,不知道我們等得急。”
“沈總,我就說嘛,弄幾套希格斯天線,這信號的問題肯定解決,人的腳力哪比得過機器,您看,這?我們幹着急。沈總,您去申請,範書記肯定同意。”
“是該申請了。趕明兒我跟範書記打個招呼,批幾套下來。你們好好幹,出了成績範書記請喝酒。”
“都是沈總領導有方。”戴眼鏡的男子笑意綿綿,點頭躬腰。
嚴尚立忍不住要大笑,關宏踢了他一腳,他費盡臉上肌肉的全部的力氣,才把哈哈大笑變成禮儀性質的微笑。
秋晨晖望了眼嚴尚立和關宏,一聲不吭,随即向水鍋那邊走去,接了一壺茶水,提着茶壺到桌子邊,給每人倒了一杯茶。嚴尚立舉起搪瓷杯,半邊臉藏在杯子後面,半晌之後,一咕嚕喝了半杯茶。
茶香飄過桌面,關宏聞到其中一種熟悉的成分的氣味,她舔了舔舌頭,端起茶杯。
“多喝點,大麥茶,聽老板說,他們自己種的,這山裏,純原生态。”
“尤其女孩子,美白養顏。”這話是對關宏講的。
“還能治病,什麽病都能治。”
關宏喝了一大口,大麥茶順着她的舌頭流淌,是不是山裏種的不清楚,香味是真的,關宏看見爐火旺盛,麥粒在炒鍋翻滾,香氣四溢。
香氣彌漫了整個臨時辦公室。
吳星漢起身,右手端着茶杯,左手托着杯底,躬身微笑,“俞導您的那篇論文,我受益匪淺,今日有緣見到前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能給人帶來一點啓示,我的榮幸,榮幸。”俞百成舉起茶杯,一飲而盡。他的笑容中似乎含着權威人士的某些谄媚成分,自願的崇拜者是權威最好的基石,至于為什麽自願并不重要,此時此刻,崇拜者與被崇拜者完美契合,氣氛融洽,心情愉悅。
空杯又斟滿了麥茶,吳星漢高舉着茶杯朝向沈東鵬,“沈總,今天的這場山火,您大人大量,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吳星漢一咕嚕倒進口腔,沈東鵬淺淺地抿了一口,微笑道,“這裏窮鄉僻壤、條件簡陋,哪天你到咱工安會,再請你喝茶。”
吳星漢繼續以茶代酒,他頓了一下,說道,“馮導,久聞您的大名,今日有幸見到您,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吳星漢喝光第三杯麥茶,三大陶瓷杯水這樣一飲而盡,他感覺熱流在肚子裏直瀉而下,馮思炜喝了一口茶,連聲贊嘆,“好!好!好!英雄出少年。”
這些話,吳星漢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眼睛卻有點模糊,有一瞬間,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消失,只有他獨自站在這裏,吳星漢在這虛空中待了一會,他尋思,自己是否把該講的話全講了,還有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他重新坐在木椅上,以防管不住由于茶水傾瀉,導致胸中澎湃的情緒溢出來。他微笑着,坐着。
之後,不管是下一秒還是多年以後,吳星漢都會記得發生在這個晚上的重點。
這就是生活的真谛?它代表了人生的全部?是否在任何時候都要這樣理智而清醒?這一切的目的只是為了日程計劃上的另一個目的地?這一切非常簡單清楚,任何人都能理解,不需要思考也能得出相同的結論,可是,誰願意這樣做?奉承、谄媚、仰望,沒有人願意這樣做。我不是人嗎?我是一個被生活麻痹、被理性屠殺的人,是誰造成這樣一個結果?我在多大程度上又參與其中?我要對此承擔責任嗎?我頭腦中設想的那些計劃真的那麽重要嗎?我能到達目的地嗎?
毋庸置疑,這一切對他而言非常重要。這是一個人人都急于發表自己觀點和看法的時代。被看見,被聽見,才能證明自身的存在,被割掉舌頭的人進入無邊的黑箱,沉默不語的人從這個世界消失。這些人之所以能聚在這裏,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都有一個靈活的舌頭,都擅于發表自己的觀點,擅于表達的人聚集到了這裏,如果舌頭不靈活,不善于表達,如何被看見,被聽見。
事情總有例外。科學的嚴謹在于不否定那可能存在的萬分之一。
關宏就是一個例外。她不希望被看見,最好誰都看不見我,讓我獨自坐一邊吧。關宏坐在桌邊喝茶,聽他們講話。能夠沉默不語,對她來講像是進入了人間樂園。她默默地觀察,她把觀察當做一種消遣。她講話的時候,無法離開自己的思路去回答別人的問題,如果要讓別人高興,就要迫使自身陷入別人的話語體系,備好預期的答案,如果不進入別人的語言,講話就會在令人無法愉悅的微妙情緒下中斷,因此,關宏喜歡靜靜地觀察。
直到許弋陽回來,關宏都很惬意。
許弋陽站着向沈東鵬彙報工作。關宏一動不動地坐着,怎麽還會有我認識的人?我是否應該鼓起勇氣先跟他打招呼?他會不會看見我?他要是看見我了該怎麽辦?關宏不再往旁邊看,她低頭抿了口茶,盯着眼前澄黃的大麥茶,這完全沒必要,他彙報完工作最好就直接走人。不過,事與願違,許弋陽注意到了她,他詫異地喊道:
“是你啊,關宏。”
關宏無奈地把目光從茶杯上移開,擡頭,看着許弋陽,抿嘴一笑,站起身,說道:“是啊,你也在這裏。”
“你們認識?”
“是的,以前我們還很熟。”
“讓你牽腸挂肚的姑娘?”
“純粹的同學關系啦。”
小關,小許,你們是同學啊。同學好啊,好交流工作。小關啊,有沒有男朋友?沒有啊,小許是個好小夥啊。就是啊,還是同學。同行,工作也好交流。年紀都不小了。都二十五?正好。不小了,不小了,該考慮考慮了。先成家後立業。對對對,先成家後立業。彼此扶持,有依靠。小關看起來是個賢內助的料。是呀,小許,加把勁。俞導,別光安排工作,也要關心關心弟子的生活。是的,是的。家業興百業旺,有困難找俞導商量商量。是呀,俞導可不有個人人羨慕的愛人。年輕美麗,賢良淑德,持家有方。人人都嫉妒俞導。賤內,笑話了。哪裏,說起這事俞導可得意了,多指導指導弟子。來來來,小許,說說今天的發現再詳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