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
“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
關宏沒收到邀請,嚴尚立也沒收到邀請,系統把祂倆排除在外。祂倆對此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覺得慚愧,祂倆只是非常氣憤展介會的取消。嚴尚立義憤填庸,他信誓旦旦,他要上法院起訴組委會,說取消就取消,太不把這些擁趸放眼裏了。不管參與者,還是圍觀群衆,對此都該有詳細的知情權,他要上訴法院。
關宏對嚴尚立的這種表演一笑了之,她只擔心怎麽填補由展介會取消而帶來的漏洞。關宏和嚴尚立都是“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的執行顧問,展介會取消,關系雜志社的財政問題。
這個消息引起熟悉情況的成員的深切關注。每年展介會,雜志社推出“猜猜誰是大贏家!”的活動,對陣、勝負、比分、趨勢,每一項都能成為一個話題,每一組都是一對籌碼,賠率從一點零開始,上不封頂,下注金額也從每人都能支付的小金額起步,上不設限。
一開始,大贏家只是袋鼠能源咨詢小範圍的辦公室活動,後來擴展到整個九十九區,最後變成一個不分南北、全民參與的活動。這個活動曾引起南方諸國和北方聯盟的共同關注,他們的財長對于此事的看法出奇的一致,活動期間巨額的現金流動,擾亂了世界經濟的進程。當時,“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社長說,“我們上稅,不就可以了嗎?”
這話簡單明了,對各方公平公正,事情得以圓滿解決。時至今日,往日的盛況不複,但是這筆錢對“胡說八道”雜志社來講,依然是全年最大的收入。
嚴尚立不關心錢、收入,他有自己的目标,他要重塑“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展介會取消,使他的計劃落空了。
他一向覺得,人來到現世,要完成某個光榮而令人向往的使命,他在胡說八道中瞥見未來,激動地覺得自己無限接近那個偉大的理想,他全心投入大贏家的活動,他幻想随時間的流逝,他所做的一切會變得豐富而有意義,事實并非如此,展介會取消,承載他那個偉大理想的載體消失了,他現在又重新陷入朦胧而疑惑的狀态。
關宏對這種事的态度是,既然結果怎樣都不會變,就不要做無謂的徒勞,不如早點屈服,認清現實,在這件事上,連嘆息一聲都顯得多餘,她要把時間用在有益的事上,比如說,怎樣增加胡說八道的收入。
幸運的是,展介會不僅沒取消,而且升級了。不幸的是,展介會從此不對外公開,它局限在一個小範圍內,因此,“九十九種胡說八道”雜志社還是得另謀出路。
聽到這個消息,吳星漢的精神又振奮起來,他想着,盡管可能還要忍受很長一段艱辛路程,不知要經歷多少年月,不過按日程計劃,只要活着,一切都還有可能。
吳星漢調整到一個舒适的坐姿,閉目眼神。飛行器突然一陣傾斜,關宏睜開眼睛,站起來,飛行器本應按預定路線航行,而此刻,白鴿正極速下墜,關宏叫醒正躺着打瞌睡的嚴尚立:
“看那邊!”
以這個速度,白鴿很快會撞上那邊起伏的山脈,山峰一座連一座,從地上隆起,那些山脈環繞的,很可能就是谷水村。
白鴿墜落的速度十分駭人,吳星漢切換飛行模式,手動和自動模式似乎都已失去控制,三人緊緊抓住座椅。
“白鴿,高度,白鴿,高度。”嚴尚立扯着嗓子喊。
白鴿垂直沖向地面,“要墜機了,彈射,彈射。”
彈射架沒有任何反應,三人被綁在座椅上,動彈不得,“我們要和白鴿一起着陸了。”關宏盡量平心靜氣,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三人閉上眼睛,迎接即将到來的時刻。白鴿沒有馬上着陸,它俯頭沖向地面的時候,它似乎竭盡全力,搖搖晃晃地拉升,掠過山峰,上下颠簸,向前面的空曠地帶爬行。此時,祂們像坐在一條小船裏,小船貼着此起彼伏的海浪航行,祂們眼睛直視前方,手牽着手,這時,奇怪的事發生了,彈射架突然啓動,三人被彈出去,接着,一聲巨響,連着幾聲爆炸,白鴿撞上對面的山峰,火星四竄,火星彙成一股股激流,激流緩緩地穿過山林,蹿向天空。
祂們三人幾乎暈倒過去,幸運免除祂們一死。真是一件非比尋常、令人迷惑的事情。九十九區的航線以絕對安全著稱,據說,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事故當屬有次,一架飛行器,當上面的三個人睜開睡眼朦胧的眼睛,祂們發現,祂們從出發點回到了出發點,那次飛行,飛行器如何規避各種航空管制,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地球一圈,一時成為圈內津津樂道的話題。
白鴿這樣差點死人的嚴重事故,沒有先例,對于沒有先例的事,尤其是長久以來沒有先例的事,很少有人會提前預料,短時間內也讓人難以置信。
煙火味越來越濃,熾熱的風卷着灰燼,猶如蜉蝣從天空飄落,火焰這一團,那一團,突地從山地猛然騰起,躍向天空。
祂們三人解下降落傘。關宏伸手,上下左右亂摸一通,手在,腳在,藍色手環也在,四肢健在,兜裏有把軍刀,一疊速記紙。
她凝視那邊連綿起伏的山峰,黃昏的暮光降臨,那邊的山脈漸漸淡入暗沉的輝光之中,這邊呼嘯的山火把天空掩映成一片紅光。她打了個噴嚏,開始咳嗽,她想,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也許明天就要被火燒成灰燼。
嚴尚立翻身站起來,笑着說,“你們都還活着嗎?”突然,他神色嚴肅,轉身問道,“關宏,這怎麽回事?”
白鴿像得了癫症的病人一樣,突然失控,在它最後清醒的間隙,把祂們三人從地獄的裂口扔回人間。
關宏站起身,某種意義上,這件事令她沮喪悲傷。她在白鴿身上花了大量時間,用來開發、探究某種智能技術,她閉着眼睛,仿佛已經看見即将到來的麻煩,和工業安全委員會這樣的單位進行合作,發生這樣的事情,不單是一起事故,還是一種失控、羞辱。
白鴿讓祂們三人處于一種糟糕透頂的狀态,她需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事實在眼前,怎麽解釋?。
“不知道。”關宏腦子裏忽然閃現一些奇怪的想法,她望了眼嚴尚立,停頓了一會,最終只說了句,“它留了我們一條命。”
祂們掉落在一片水田,田已經荒廢,長滿野花野草,水田在高地,山火推着熱浪呼嘯而來,漫天的灰燼從上空篩落,沿水田有一個小坡,坡度不大,再往下是一條蜿蜒的小路,沿路有一條幹涸的小河,遠處有一片亮燈的房子。
“那是工業安全委員會的駐地?”吳星漢問。
“可能。”
“那走吧。”
谷水村所有人都被一聲巨響吸引,接着,對面山間起了火,火勢蔓延了半個山頭,半邊天是紅的。工業安全委員會的沈東鵬從山那邊接到一個信息,按約定的時間,袋鼠能源咨詢的人應該到了,沈東鵬指派幾個人,沿着小路往山火方向走。
接着,他就看見這樣的三個人。
打頭的那個人五官端正,眉宇間有種一板一眼的嚴肅,那顯然是一張表情沒那麽豐富的臉,那張臉似乎表明他的人生不是一帆風順的。他穿着一身幹淨得體的深色西服,露出硬挺的白色襯領,顯得典雅大方,腳上套着一雙黑色的單皮鞋。
跟在他後面的那個人跟他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個人容貌俊俏,神态開朗,眼睛充滿生氣,流露出一種稱心如意、無憂無慮的氣質。他穿一件衛衣,衛衣上印着一個大大的骷髅頭,純白的運動鞋面沾了些黑色的灰點。
他倆的同伴跟他們完全不同類型,一個年輕的女子,這是沈東鵬沒想到的。這人雖然也會激起人強烈的好奇心,但與其他兩個完全不一樣。她的臉清新秀麗,看起來很聰明,這帶來了一股很奇怪的魅力,她墨綠色的襯衣外面套了一件上下左右全是口袋的馬甲,手一直插在褲袋裏,似乎是她根深蒂固的習慣。
沈東鵬從上到下打量着路上碰到的這三個人,朝祂們每人點點頭,微笑。
“你們是袋鼠能源咨詢的?”他問。
“是的。”吳星漢回答。
“久仰大名,終于有合作的機會了,一來就搞個大動作。”沈東鵬哈哈大笑,好像有意緩解這種尴尬的境況。
“給您添麻煩了,進入這個區域信號混亂,飛行器失控,我們沒來得及思考,事情就發生了。”吳星漢微笑着說。
沈東鵬伸手握住吳星漢的手,“人沒事就好。都是自己人,哪來的麻煩!”
他倆并排走在前頭,嚴尚立跟上,接着是關宏,與沈東鵬同行的那些人,默不作聲,像影子一樣隐匿在暮色蒼茫的熱風中。
“我們這裏啊,一切從簡,每人都根據實際情況,幹他們力所能及的事。這裏所有人,就一條心,把事情幹好了。”
“是呀,讓您見笑了,我們的工具丢在飛行器上了。”
“什麽您啊你啊,在這裏都是同志、夥伴,工具的事不用擔心,你們要什麽,我安排人給你們備着。”
“勞煩沈總費心了。”
“我對你們,可是寄予厚望。這裏的人,忙的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到現在還沒發現什麽,我就等着你們來了。”
“沈總笑話了,這裏全是專家學者,我們哪敢班門弄斧,主要看我們能提供什麽幫助。”
“這裏需要點新鮮空氣,你們一來,就點燃了一場火。”
吳星漢感到熱浪從後面襲來,霧一般的灰沒從天空篩下來。人類直面山火,無異于以石擊卵,目前來講,全然無力對抗,最幸運的是來一場七月的暴雨。
他滿臉通紅,故作平靜,一種維護尊嚴與名譽的情緒湧上心頭,“沈總,到了辦公點,我們回個電話,也好彙報一下這裏的情況,順便讓路過月城的小組捎三套工具過來。”
沈東鵬轉身,擡手指了指山火那邊,說這裏面沒有任何信號,來往交流要翻過那條山中小徑,到山外面的駐紮點,山裏特別設置了人力腳夫,專門負責翻山越嶺,兩邊傳信,看山火的趨勢,兩邊的通訊要停一段時間了。
沈東鵬歇了歇,露出一絲笑意,“你們初來乍到,不急,先了解了解情況,修整兩天。”
吳星漢厭惡這種感覺。他頓了頓,臉上迷惘的神情不見了,變得倔強和不服氣,“沈總,我們習慣到一個地方就馬上投入工作,工具倒是其次,工具大部分時候對人有幫助,可是有些時候,反而擾亂人的思維。聽常總說,這事蹊跷得很,讓人一頭霧水,最好是不帶任何預設、偏見,以空白的态度查證這事。剛好,可能是天意吧,讓我們用一雙純粹的眼睛開始實地勘察。”
“早就聽說,你們袋鼠咨詢的人個個都不簡單,名不虛傳吶。”沈東鵬話鋒一轉,笑容滿面。嚴尚立跟在後面,邊搖頭邊想,吳星漢固然理性,遵守道德規範,奉行一套固有的行為準則,沒想到他也有憑本能和感情沖動行事的時候,假如吳星漢有一個機會,他的聰明和努力早使他的理想變成現實了。
嚴尚立轉身朝關宏打手勢,見關宏一臉嚴肅悲凄,雙目空洞,在那剎那,有點像從火中走出來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