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鼠烏鴉”小酒館
“老鼠烏鴉”小酒館
下午是出行的高峰期。
一架架飛行器掠過祂們身邊,沿航線向目标地前進。對比起來,白鴿形如龜速,嚴尚立一面擡手,向路過的人打招呼,一面抱怨白鴿的航速太慢。
關宏凝神欣賞沿途的景色。此刻,眼前一幢色彩斑斓的房子,從房子裏傳送出各式各樣的吃食,吃食放在白色瓷盤上,垂直牆面、爬上頂樓,跨過頂樓的空中花園,又躍下牆面,回到那棟房子裏,循環複始,目接不暇,這就是“魚與熊掌”餐廳。
這些輪番展示的吃食方便路過的人随機點餐,點餐之後,餐食将準點擺放在飛行器的中央操作臺面。
關宏看到高琳說的鹵水鴨。不到用餐時間,一只鹵水鴨頂好幾天工錢,到了谷水村再吃不遲。
接着,關宏看見,一只黑烏鴉守着一個杯子,杯子盛滿水,黑烏鴉做勢背身,一只老鼠蹑手蹑腳地靠近,老鼠走到近旁,剛擡起前腿,雙腳站立,黑烏鴉迅速轉身,鋪開翅膀,趕着老鼠四處亂竄。
這是“老鼠烏鴉”小酒館,小酒館不賣酒,它販賣咖啡,咖啡種類繁多,小酒館的老板豪言,沒有小酒館裏喝不到的咖啡。如果真的喝不到會怎樣?不怎樣,沒有就沒有,小酒館的老板兩手一攤,沒有的東西,難道變魔術變出來不成?。但是如果光臨小酒館的客人自帶酒水,逃過狗鼻子的追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酒添入一杯咖啡,那麽“老鼠烏鴉”将贈予該客人一張限免的卡牌,卡牌提供授權一年期無任何限制的免費咖啡。
關宏有張“老鼠烏鴉”小酒館的卡牌,作為額外的附贈,關宏還獲得了嚴尚立和吳星漢辛辛苦苦積攢半年的綠色積分。綠色積分跟九十九區的一套規則有關,那套規則為探索環境和氣候風險而特別制定,在九十九區,綠色積分可以消費,也可以去綠色銀行兌換通用流通幣種,換言之,綠色積分就是錢。
這和一個賭有關。關宏、嚴尚立、吳星漢三人,一人攜帶一勺白酒,神氣十足地走進小酒館,看誰逃過狗鼻子的追捕。結果,關宏贏了,因此,一筆可觀的綠色積分轉入她的賬戶。關乎錢,關宏腦袋裏的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地響。
“咱們回來之後也去山海游玩一玩。”嚴尚立盯着一棟四四方方,像廠房一樣的建築, “聽說他們開發了一款新的游戲,據說真假不分,絕對刺激過瘾。”
這是九十九區最沒特點的房子,或者說房子外在結構相當簡單、粗暴,一眼望盡。從外面看,唯一露出生命氣息的是圍繞房子的繡球花,藍色、紅色的繡球花,繞方形盒子一周。
“我們去玩要雙倍積分。”關宏想起山海游的陳松源。陳松源離開袋鼠能源咨詢後創建了山海游,袋鼠能源咨詢的人去山海游玩游戲,特殊照顧,多其祂人一倍積分。
“他在我們這裏一定過得很不痛快。” 飛行器開始按既定航線行駛,吳星漢放松下來,“不容否認,他是個聰明人,但是在我們這裏,他沒有受到重視。”
“你想當然了。”嚴尚立沉思了一會,“我倒覺得這是一種挑戰。”
“挑戰?”
“仔細想想,山海游最不一樣的規則是:不接受流通貨幣,只允許使用綠色積分。換一種說法,要玩游戲,只能通過攢綠色積分,積分無法用錢購買,我們搞能源咨詢,理應更懂得利用能源,提高能源的使用轉換效率,你說是不是,白鴿?”
“不太懂。”白鴿回答。
“你怎麽什麽都不懂?”
“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說到底,是門生意,明碼标價,童叟無欺,區別對待,少不了有人想東想西。”
“市場的東西,自由選擇嘛,想去玩就去玩,不想去就不去,”
“開了個很壞的頭。并且,哪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
“什麽?”嚴尚立疑惑地看着吳星漢。
“同樣的商品,針對不同的人群定一個不同的價格,哪個人群特殊?哪個人群高貴?商品不同、服務不同、時段不同,不同的價格可以理解,相同的東西,只是因為消費的群體不同,針對某個群體定價,非常的不公平,理由再冠冕堂皇,也站不住。”
“單純用錢衡量,是這世上最公平的事。我猜關英俊那麽精打細算,也會想去試試那個游戲。”嚴尚立轉頭問關宏,“你說是不是?”
氣氛有點緊張,關宏沒做聲,點點頭,突然好像恍然大悟的樣子,又搖搖頭。嚴尚立嚷嚷道,關英俊,正經點,又坐牆頭。
他倆談到這種事的時候就很不融洽,互相較真。
吳星漢對自由競争市場抱着徹底的道德審判的态度,總覺得自由是資本的一場陰謀,人的尊嚴和價值被資本輾軋,成為自由的養分,少數人吞噬、咀嚼、消化自由的果實,當人的尊嚴和價值被消耗殆盡,人便溺死在自由競争市場這個肮髒的廢水池。
當他們為這些争論的時候,關宏只想着有朝一日,在“魚和熊掌”餐廳吃完飯,接着在“老鼠烏鴉”小酒館喝杯咖啡,然後踏着夕陽的餘晖散步,不用再愁明天的生計,安心地睡到天亮。
就同一個時空交疊的三個人,心緒迥然不同。
嚴尚立對此憤憤不平,關宏的腦海閃過好幾幅圖景,這些圖景随着她生活經驗的豐富而不斷地在她內心深處紮根、重建,她漫不經心地說,“人的尊嚴和價值?誰發明的?”
吳星漢沉默不語,嚴尚立朝她瞪大眼睛,嘴裏嘟囔着,關宏沒聽清他說什麽。嚴尚立讨厭無休止的争論,争論很多時候除了消磨時間,并無多大意義,誰也說服不了誰,争論有時候還會消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關宏想說,項目如果要成功,吳星漢如果想實現他的雄心壯志,自由競争市場的那些髒水少不了,缺不得。這話被關宏咽下去了。吳星漢極其厭惡的東西,是他傾注全力要得到的東西。
他聰明勤快,每天清早五點,就拾掇得幹淨利索,圍着人民公園跑步。他幹什麽都在行,像驢一樣吃苦耐勞,他幹活的時候,總是悶聲不響,力求盡善盡美,輪到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考慮周全,力求面面俱到。關宏沒有偉大的理想,但是她欣賞像吳星漢這樣身體力行的理想主義者。我的勇氣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呢?關宏感到一種令人懊惱、拱火的情緒悄悄地附着到她身上。
我需要做點什麽事。
一時十分緘默。按預期,這個時候應該關宏站出來緩和、調解氣氛。通常,小組的女性成員默認擔當這個情緒調節器,承擔這個特殊又隐形的任務。關宏按規矩辦事,按勞獲取報酬,她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和義務去應承這樣一個勞心傷神的任務。都說女生天性具備這個天賦,她沒這個天賦。
太令人窒息了,我需要做點什麽事。關宏委托白鴿讀取以谷水村為中心,方圓一百公裏內所有的衛星地質圖片、激光地球掃描數據,以及附近的地震波數據。
白鴿繪制了一張谷水村的地殼岩礦分布圖,水文、地層、岩土的數據都表明這裏水草豐茂,适宜人居。
四面環山的盆谷統治着一座村落,這是一個天然與外界、塵世隔絕地方。陳舊的華屋證明曾經的繁榮,遷居于此的人也許是曾經的大家大族,拖家帶口到這裏,除草墾荒、挖溝建渠,良田屋舍、逍遙自在。
據說,被人發現的時候,它就這樣矗立在那裏,陽光照射着廢棄的大宅,荒蕪的田地。祂們三人不知此番去這樣一個平常無奇的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麽。
“天氣真好!”嚴尚立喊道,“這種陽光,讓我想起少年時的我曾有過的感覺,感覺全世界都屬于我,我是世界的主宰,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每件事都順心順意,老天真殘忍,瞧我這張滄桑暗淡的臉。”
嚴尚立對着鏡面操作臺左瞧右看,擡手捋了捋頭發,這張臉最大的缺陷就是那個鼻子,要是再挺一點就好了,嚴尚立捏了捏鼻子,好像捏一捏,就能捏出個理想形狀。
我曾經也是個熱情洋溢的理想主義者,我的勇氣是什麽時候消失的?關宏瞟了眼鏡面中的那個人影,不能說和嚴尚立那個自鳴得意的樣子完全相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很難看到那個人影身上的欲望。
“很奇怪,什麽都看不到。”吳星漢把操作臺從鏡面切換成工作模式,“那些人總說世風一天比一天差,聽着讓人厭煩,是誰把這個世界玩壞的?不過有時候也能理解。”吳星漢看似自言自語,看似嘲弄嚴尚立,“二十多就老了,也難怪,千錯萬錯,都是年輕人的錯。”
吳星漢記起上次去譯馬鎮。路兩邊鋪滿了臨時商鋪和推廣櫃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