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第 67 章
從日本回來之後鄭希文一直在忙工作和小說的寫作。
手頭的小說到了收尾階段, 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卻怎麽寫都不順利。
曾經有前輩說寫小說這事和人生一樣,都會有坎坷與順利的時間段。鄭希文笑笑, 說那我的小說怎麽時時坎坷, 從來不順。前輩大笑,你的人生難道不是這樣嗎。
原來就是這樣。
前一晚熬到兩點,今早差點起晚, 鄭希文放棄了早餐, 進入洗手間,打開水龍頭, 捧水洗臉。
廁所門被推開, 室友揉着惺忪睡眼走出來,“早, 怎麽還沒走。”
“早,起晚了。”
“你昨晚熬夜了?”室友從旁經過,嘴裏咕哝,“這樣會把身體熬壞吧......又不是沒有工作。”
她隐約知道鄭希文在寫作,寫得很辛苦。有一份正經工作,還要做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兼職, 她不能理解。
鄭希文沒精力解釋什麽,只笑了笑, 拾起牙刷和牙膏。
打車到公司, 大門口有個蹲在地上、蘑菇似的姑娘,是楊兆南, “文文!”
她撐手搖搖晃晃起身, 鄭希文彎腰去扶,“怎麽在這蹲着?來找我的嗎?給我打電話就好了。”
楊兆南抱住她, “上個月喝酒被抓到,我被關了好久,沒敢去要手機,怕被他們扣下。”
“怎麽過來的?”
“打車,把一個镯子給司機了,他還罵我坐霸王車,哼,一點都不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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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暗自心疼那只镯子,但楊兆南也确實不是需要人心疼的人。
“你吃飯了嗎?”
楊兆南搖頭,“但我可不是來找你借錢的,只是路過,來看看......你的臉色很差哎,文文,好像瘦了。”
“最近有點忙。”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呀。”
鄭希文笑笑,邊打量楊兆南邊翻錢包,數出全部百元紙幣,擡手伸向她的耳朵。楊兆南疑惑,但沒躲,任她擺弄,摘掉自己一邊的耳墜,遞過來幾張鈔票。
“先去吃飯吧,我得去上班了。”
楊兆南看了看被她摘走的耳墜,又看了看被塞進自己手中的鈔票,茫然地眨眨眼,忽然笑了,乖巧道:“好。”
中午十二點,午餐時間,鄭希文想起楊兆南,不太放心,下樓去附近的餐廳碰運氣,在一家火鍋店找到正在吃冰沙的楊兆南。
“這裏這裏。”楊兆南招手。
鄭希文走過去,抽椅子坐下。
“我吃完了,你想點什麽?再點點......”
鄭希文随便點了些葷菜和素菜,楊兆南不疑有他,去給她調了蘸料,“謝謝。”
“不客氣啦,多吃點。”楊兆南笑容輕快,坐下來吃冰,“快告訴我被求婚是什麽感覺,開不開心?當時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直接說破你已經知道了?二哥有沒有吓一跳?”
怪不得兆南這段時間沒有聯系過她,原來是被家裏禁足,不知道外面的消息。鄭希文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楊兆南尚未察覺,自顧自開朗,“不過你怎麽不戴戒指,太高調了是不是,我也覺得,天吶,三個月工期定做的戒指......”
鄭希文微怔,打斷了她,“兆南。”
“嗯?”
鄭希文咬唇,搖頭道:“我沒有接受那枚戒指。”
楊兆南眨了眨眼睛,驚掉下巴,好似一盆冷水澆下來。
“為、為什麽?你們吵架了?但是求婚這麽大的事......”
“更要慎重考慮。”鄭希文說。
“話是這麽說,但是為什麽?”楊兆南費解,“他對不起你?不可能呀;你喜歡別人?怎麽會。”
鄭希文斟酌一陣,開口道:“他好像,不太适合我。”
楊兆南不知道怎麽消化這句話,“可是,可是他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他,你們......”她前言不搭後語,“他前段時間還說婚房快裝修好了,我還想給你當伴娘呢......”
婚房的事鄭希文不知道,沒有說話。
楊兆南有點想哭,眼眶濕潤,盡力忍着,“都怪二哥,騙我說你們不會分手。那我以後怎麽跟你玩。”
鄭希文低垂腦袋,直到推車上菜的服務員過來,她抽筷子下菜,“不管怎麽樣,我這幾年應該都在南都,你可以随時找我玩。”
楊兆南吸了下鼻子,悶聲道:“嗯。”
“二哥好像也都在南都,因為新的項目......”她擡頭瞄一眼,“我聽我爸在桌上說的......”
這天下班時,鄭希文在公司門口碰見一輛奔馳,差點以為是他的車,恍惚幾秒,想起他出國去了。
其實兩個人不算正式分手,至少宋律齊沒有松口。氣氛似一種不明不白的冷戰。
他仍像日本之行前一樣聯系她,出差的行程、或是打算接她,都會提前告知。她不接電話、不回複短信,他也不惱,我行我素。
進地鐵站乘電梯時收到一條消息,鄭希文一下愣住了。
宋律齊發來的,說那位柯老師去世了。
柯老師是那位研究東北當代史的學者,早年移居美國,年歲大了,這些年不大露面。這個年紀的人,最怕突然有什麽消息。
這條微信是幾個小時前發來的,鄭希文下滑狀态欄,微博關注人推送裏,有博主剛剛發了同樣的消息。
沒來得及退出微信,孤象頭像的斜角多了數字。
宋律齊:【周四回國】
鄭希文沒有回複,切到微博,從相冊裏翻到幾支小黃花的照片,發文緬懷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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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鄭希文正在江都出差,忙完所有工作,回到酒店,已經是夜裏九點多。
她習慣性地進行睡前寫作,熬過零點睡覺,次日早起去參加活動,直至下午五點鐘結束,回到酒店,把昨晚寫的全部推翻,重新開始另一版結局。
申城的工作結束,同住一間的同事已經離開,只剩鄭希文一人在這渾渾噩噩。
宋律齊:【現在在家麽】
鄭希文:【我在江都】
鄭希文:【周末見吧】
宋律齊:【我去江都】
鄭希文握着手機,心跳短暫地過速。預感到這會是一個決斷的機會。
夜極深,房間留了兩盞鏡前燈。她坐在化妝鏡旁的簡易工作臺前,兩手交疊,趴了下來,旁邊是停留在文檔界面的電腦。
整夜過去,不過是短短一個章節,卻榨幹了人的精力。
距離鄭希文躺下,只過兩個小時,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房間錯落着明亮起來。
睡不着,頭疼得厲害,胃裏饑餓,她慢慢撐手起身,打算去洗漱。
刷牙時看了看景豔的消息,給她轉發養生小技巧,熬夜的十大危害,她看完之後标為未讀,打算九點之後再回複,免得暴露熬夜事實。
鄭希文看着鏡子裏這雙疲憊不堪的眼睛,眼眶底下青黑,憔悴的臉龐。
洗漱之後在饑餓與困倦之間選擇滿足貪睡欲,回到卧室躺下來。
然而睡不着。
工作上的事、小說的劇情如同緊箍咒,在腦海中反複回旋。
上次經歷這種狀态還是三年前。
鄭希文翻來覆去,最後坐起身,扯開窗簾,讓陽光灑在自己身上,趴在窗臺向外望。
天氣預報說今天江都有雨,可窗外是夏末初秋幹燥的熱浪,看不見一絲欲雨的痕跡。
嘆了口氣。
電話是這時候打來的,熟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擦過耳廓,“是我。”
“嗯。”
“下樓吧,我在酒店門口。”
鄭希文換了身衣服,簡單化了個妝,遮掉黑眼圈,下了樓。
從電梯拐出來就看到沙發區坐着的男人,清闊平整的肩線倚着沙發靠背,視線遙遙落過來,看見她之後起了身。
鄭希文握緊了手裏的包帶,朝他走過去。
宋律齊上前迎了兩步,看着她,“臉色怎麽這麽差。”
鄭希文眼睫微顫,低垂視線。
“昨晚沒睡好?”
“寫東西。”
“餓不餓,先去吃飯。”
宋律齊知道她有寫作期間食欲不佳,睡眠狀況堪憂,沒有多說,帶她在附近找了家日式拉面館。
“兩碗豚骨面,不要蔥絲。”他将菜單還給服務生。
這是照顧她的口味,鄭希文知道,他平時不大吃這種館子。
“要在這裏待多久?”宋律齊問。
“工作已經結束了。”
“因為寫詩才沒離開麽。”
鄭希文點頭,“嗯。”
宋律齊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一種很柔和的目色,讓人心顫,她不大擡頭與他對視。
“南都在下雨,要不要去看看。”
鄭希文終于擡眸掃他一眼,“你看到那本書了?”
宋律齊點頭。
其中有一篇叫《追雨記》,說她寫作難以推進時喜歡聽雨,是唯一可以靜心的時刻。
鄭希文心裏頭是酸軟,也是警惕的防備,她這段時間防着他不讓自己見他就是為了不讓自己輕易落入陷阱。一次兩次三次,未免太蠢。
眉頭微蹙,腰身板正了,梗着脖子,動也不動地看着他。像虛張聲勢的貓。
宋律齊恍然記起這種神色自己見過,衛城那次鬧分手,南都重逢,她這麽戒備森嚴,然後沒多久,都心軟了。
這回不會這麽簡單,他知道,自己作的,受着吧。
從身後拿出份檔案袋,擱桌上,推給她。
“什麽?”鄭希文沒接。
“柯老師留給你的。”
她霎時驚開了嘴巴。
“去那邊出差,托人聯系了一下柯老師,老太太身體不好,找學生幫你整理的。”
這時話說的輕飄飄,其實出差地點在賓州,老太太住在堪薩斯的一個小鎮,下了飛機還有三小時的車程,來回折騰五天,費心費力。
當然,這些她都不必了解。
鄭希文拆開文件袋,裏面除了那份散佚不全的資料,還有幾份更詳細的社會調查報告,根據年份劃分清晰。
最後是一份有落款的短信,能看出留言人身體欠佳,字跡顫抖,句子卻只有長輩贈言的溫馨慈藹:
希文小友,律齊帶來的贈書已經看過,你對生活細微之處的深刻洞察令我感動,請堅持寫作!聽聞你的新書寫作需要社會材料支撐,我已委托學生整理,屆時由律齊轉交,預祝你新書寫作順利!
落款是柯老師的筆名小黃花。
身位後輩,可以受到這樣真誠的提攜,鄭希文心暖而鼻酸。
“柯老師年紀大了,很多基礎病,去年聖誕節之後就一直住在醫院,最後選擇不治療。她臨走之前還在看你的書,說很喜歡。她的家鄉在衛城隔壁,很有感觸。”
“......謝謝。謝謝你幫我搜羅這些資料。”鄭希文聲音發悶。
“我想知道你心裏周晉東是什麽樣的人。”宋律齊看着她,“是不是酗煙酗酒,也面臨人生的掙紮麽,他會怎麽做,怎麽做才能不辜負你。”
鄭希文斂眸,別開臉去,忍住了片刻的淚意,“你又不是他。”
“嗯。我不是他。”宋律齊說,“我比他混賬。”
鄭希文不說話,嘴巴噘着,鼻尖一點紅,眼睫在眼睑下散落扇形陰翳。
“上車吧。”
宋律齊起身,鄭希文跟着,回到酒店停車場,鑽進他拉開車門的副駕駛座位。
“你來這裏,是為了帶我回去看雨?”
宋律齊替她掌着車門,略微躬身,看進來,“是為了回答你上次的問題。”
鄭希文沉默片刻,身旁車門被帶上,宋律齊繞回駕駛座,上了車。
剛過正午,最曬的時刻,車拐進窄街陰涼處,靠邊停靠。
宋律齊側過臉對着她,路旁兩課高大的白楊樹蔭蔽陽光,樹影斑駁投射,沿着他清隽利落的眉骨鼻梁輪廓起伏。
“前兩天陳家老爺子過壽,打算給我牽根紅線。”
鄭希文攥緊了搭在膝頭的手掌。
“我沒改主意,不打算娶別人,希文。”
她心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