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 49 章
小店打烊, 兩人重新流浪街頭。
走了太遠,已不知道此刻在是哪,只能看到四周密密麻麻、年代感很足的高樓, 淺色牆壁許多發黴的歲月痕跡, 極力仰頭才能望見到房頂。
街邊大小商鋪緊挨,藥房、冰室、手機維修店、衣鞋店,此刻大多打烊, 只剩老舊的霓虹燈牌閃爍, 卷簾門上貼滿廣告,黃底紅字、綠底白字, 大撞色很有舊港府的味道。
鄭希文轉身, 緊閉左眼,右眼透過取景器看到身旁的男人, 街燈能照亮的範圍有限,映得他輪廓分明,鼻梁筆挺,下颌骨感。
與被市井生活嗟磨的男人不一樣,他身上有種攀過高樓越過洪流、踏盡八千裏路的性感。
所以很難想象這人剛才如何走過大街小巷、找到一家沒有打烊的蛋糕店。
鏡頭裏的人扭頭看過來,視線駐足。鄭希文移開鏡頭, 咕哝道:“不給你拍。”
宋律齊一笑而過。
沒走兩步,鄭希文撿到個錢包, 不知道該怎麽做, 宋律齊說先翻一下有沒有聯系方式。
錢包裏面有些零碎的港幣現金、幾張銀行卡和一張港都會大學的學生證,卡主是個年輕的男孩子。
“是個學生啊。”宋律齊說, “找找附近有沒有警署。”
鄭希文點頭, 捏着學生證看了又看,“其實我拿到過這個學校的offer, 差點就來這裏讀書了.......那樣的話,說不定早就看過這場演唱會。”
宋律齊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時候,眸色沉了沉,“不是申請了歐洲的學校麽。”
“這裏成本比較低。”
“什麽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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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寫作。因為這裏商科好貴。”
宋律齊看着她,沒有說話,鄭希文匆忙瞥他一眼,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得他眼底沉蘊複雜情緒。
“你想讀商科?讀了麽。”
“嗯,在比利時,商業分析。”
宋律齊頓了頓,“怎麽離開學校這麽久,忽然想跨專業學這個。”他知道她是大學讀英語專業。
“我從高中就一直讀文,但是商科聽起來比較掙錢,所以......”鄭希文看向彎曲街道內闌珊的燈火。
“所以掙到錢了麽。”
“一點點。”
宋律齊垂眸,哂了聲。
“至于為什麽想重回校園,還要去留學...... 好像是因為從小父母都在極力告訴我愛是相依為命,是他們守着我長大,我守着他們變老。但我其實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鄭希文背手,“很多人誇我從小就聽話,可我不是性格溫順,我只是想讓大家都開心點。有時候,我也需要讓自己開心點。”
宋律齊沉默半晌,聲壓很低,“沒聽你提過。”
“嗯。”鄭希文點頭笑。
那時候什麽親密的事都做過,唯獨缺少觸及真心。只顧當下,不探索彼此的過去,也不參與對方的未來。
也許意識到這點,宋律齊說來日方長。
鄭希文歪腦袋,“不重要,都過去了。”
宋律齊眉頭微皺,還要說什麽,她指着前方,驚喜道:“找到了。”
終于看到警署門口明亮的光線,兩人把錢包交給阿sir,填了張登記表。
從警署出來,接近淩晨一點,鄭希文翻看一整晚都沒管過的消息列表,許多朋友發來消息。
她挨個回複,翻到RR。
【演唱會開心嘛,肯定超開心對不對】
【生日禮物給你留在南都啦,回來記得收】
【對了,今天銀杏湖這裏有煙花秀,整整十一分鐘啊,而且人不多,你沒看到真的好可惜】
【零點啦,生日快樂小希文】
【歲歲平安,天天快樂!!】
鄭希文手裏本攥着剛才擦奶油的濕巾,打字不大方便,被宋律齊順手抽走。
她回了消息,扭頭去看他,“打電話的時候你在機場,原本是想去哪裏?”
“南都。”
呼吸微滞。
“我好像一直沒陪你過一回生日。”
他這樣的人有自己的底氣,顯得松弛懶散,然而他想要什麽,從來都是勢在必得。
可此刻他除了侵略的欲望,或許還有些讓人恍惚的溫柔。
心髒被蒙進細密的軟綢,漸漸收緊。鄭希文再沒說什麽,扭頭向前走,晚風撲面。
宋律齊沒說什麽,只是不緊不慢跟在後面,路過垃圾桶,将濕巾丢進去,問她回機場前,要不要去酒店洗漱。
附近有家瑰麗,服務生帶着兩人乘電梯到了客房。
來不及洗澡,鄭希文簡單洗臉,刷了牙齒。
從淩晨至淩晨,這是很漫長的一天,但直至此刻她尚未感到疲憊。
宋律齊送她回機場,剩餘時間不多,空乘人員催促,她緊張地穿越廊橋,最後回頭看去,他仍站在原地,笑着朝她揮了下手。
艙門在身後關閉。
不多時,引擎低鳴聲中升空,整個港城距離鄭希文漸行漸遠,千米之下,航站樓在視野範圍內縮小,凝成一粒玻璃水鑽。
她心裏慢慢滋生出若有所失的悵然感,緊了緊手掌,不再向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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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年的春節,似乎并沒有給人留下太深的印象。
這年賀歲檔的電影《新喜劇之王》上映,很多人因為導演欄裏周星馳三個字奔向電影院,罵罵咧咧出來。
鄭希文忙着串親戚,沒空去看,但在宣發短片裏看到那首《分分鐘需要你》。
“姐。”鄭希麥忽然歪倒,倚靠她肩頭,将她吓了一大跳,手裏的視頻播放完畢,自動跳到下一個。
“怎麽了?”鄭希文放下手機,換了個盤腿的姿勢,方便希麥借力。
“我前兩天不是和同學去北都玩了嗎。”
“嗯。”
“那個同學邀請我去看了個展。”
“什麽展。”
“一個設計美學展。”
鄭希麥直起身,鄭希文還是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
“我上次問你家的裝修設計師,你說找不到聯系方式了。這次看的這個設計師,一些理念,我怎麽覺得跟你家的好像哦......”鄭希麥納悶,“但是人家設計的都是公共空間、商業建築。”
鄭希文笑着搖了搖頭。
鄭希麥的話題逐漸跑偏,變成感嘆那個設計師的履歷有多輝煌,讨論自己的北都之行,那天如何乘錯公交車,遲了很久才找到同學,進入展覽後發現自己穿得最傻氣。
鄭希文插嘴說傻氣也不一定是因為衣服啦,希麥嗷嗚咬她一口,她喊着疼疼疼,抽手,希麥心虛,捧着她的手輕吹,擦幹口水,“哎,你這道疤還在。”
是說鄭希文虎口到掌心這道淡白色疤痕,恰好刻進生命線。
鄭希文自己看了一眼,“哪那麽容易就沒了,至少要十幾二十年吧。”
“想想都痛。”鄭希麥縮起脖頸。
痛嗎,鄭希文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那時的感受。
可這道疤如此真實地嵌在她的生命線裏,提醒她不要重入這道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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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整個冬天,北都沒降一場雪,年初二飄了點小雪,初八下了場大雪。院裏幾棵丁香、玉蘭光禿禿站在積雪裏。
宋律齊進了家門,拉開玄關的衣櫃,将臂間剛脫下來的外套挂進去,一旁是件女式的貂皮大衣,動作稍頓,看向底下的鞋櫃。
多了雙尖頭的高跟皮鞋。
宋律齊換了鞋,朝樓上走去。
宋有容就在二樓的小起居廳的沙發上坐着,手裏抱了本厚相冊。
宋律齊上了最後兩級臺階,“怎麽沒打聲招呼,我好去山上接你。”
“又沒多遠。”宋有容說,低頭繼續翻相冊,“你看看這個,在你姥爺家找到的,我都沒想到還有這些照片,你看還有你百天照呢。”
宋律齊走過去,撐着沙發靠背,俯身去瞧,果然是從前的照片,“嗯。是。”
“你看你,這麽冷淡。”宋有容抱怨,“你小時候跟我多親啊,我想去哪都不讓去,小拖油瓶似的。”
“我這也每個月去看您一回,您沒看膩呢?”
“能是一回事嘛。”宋有容阖上相冊,站起身,“也不知道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去做飯,也不知道手生不生。”
宋律齊目送她下樓。
宋有容忙活一晚上,做了四菜一湯出來,母子兩人餐桌對坐。宋有容忙着給宋律齊夾菜,“多吃點,以前不是最愛吃我做的白灼蝦嘛。”
宋律齊同樣給她夾菜,“你吃你的,忙活一晚上了。”
宋有容點頭,卻不大動筷,托腮看着他,時不時叮囑多吃點。宋律齊有點不自在,低頭吃飯,沒有說話。
“聽說你從京宜辭職了。”宋有容終于開口。
宋律齊并不意外,放下筷子,抽紙巾擦了擦嘴。
“為什麽呢?你不是有股份也有繼承權嗎?”
“這些事我有自己的打算,您不用煩心。”
宋有容沉默半晌,“你不想争了也好,宋家也不是養不起你。”
“憑什麽不争?”宋律齊問。
宋有容微訝,擡眼看着他。
宋律齊冷眼,“本來就該是我的,憑什麽不争?”
“可是你爸對那個女人言聽計從,那女人和她兒子這麽防着你。”宋有容擔心。
“您有什麽打算?”
宋有容不說話。
對視許久。
宋有容說自己該回去了,宋律齊當即起身,“我送你。”
一路無話,最後到了地方,宋律齊送她進了房間,宋有容猶豫再三,開口道你安排我跟他見一面,說不定他看在我的份上......
話沒說完,宋律齊砰地将門帶上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什麽意思,無非是癡心妄想,覺得陳東臨會念及夫妻情分,對他這個兒子重視幾分。
人怎麽能癡情到這個份上?
修禪的居士修了什麽,整天想着這些?
幾位小師父從旁路過,宋律齊冷眼側目。
出了禪院,宋律齊開車下山,駛上外環高速,直接從西五繞去東四。
傑克晴在外地演出,工作室玻璃門關着,宋律齊早錄過臉,可以直接刷進去,他随手開了電源,徑直走向主工作區附近,打開播放屏和最大件的音響設備,倒也不是耳朵刁,他只會用這個。
随便翻了首Beyond的歌播放,前奏響起,他走去套鼓後,拎起鼓槌,翻入掌心。
鼓是種只要敲擊就能跟上節奏的樂器。傑克晴的鼓手說打鼓打的是搖滾精神,他沒這覺悟,他只發洩。
只要跟着律動起伏,鼓槌在手裏翻飛,擊打每一聲重低的節奏點。握住鼓槌的手掌青筋脈絡突起,掌控每一次敲擊的力度。
從不再猶豫到冷雨夜,再到光輝歲月,音樂噪點持續,沖擊力超出音樂本身,野性躁動,禁锢破碎。用不着思考,去他媽的謀劃,只顧今朝,沒有明天,沸騰的鼓點是生命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