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鄭希文自覺這是個很糟糕的稱呼。
至少很惡俗。
可是這種場景下, 她只能這麽叫他，出于禮貌。
姨奶奶王念書招呼宋律齊：“快坐下喝點熱茶，暖和暖和。”
側沙發和主沙發三面圍着茶幾, 老太太坐中間, 宋律齊走到空着的另一張側沙發前，提褲腿坐下。
這種場合長輩總要關心幾句小輩的情況，老太太問鄭希文現在在哪, 做什麽工作呢, 她一五一十回答。
對面的男人沒大開口，只在提及為何此時返鄉時, 跟着說了句節哀。
一只紮着粉紅色皮筋的白色馬爾濟斯不知什麽時候溜達出來, 模樣神氣驕傲。卞章注意到它，誇贊道：“這小狗真好看, 叫什麽名字？”
王念書笑說：“大名江米糕，小孫女養的。現在小孩都喜歡這種，小小的，多可愛。”
江米糕環視一周，走到鄭希文腳邊，坐下來賣萌, 鄭希文笑着，有點不知所措。
“沒事, 她可乖了, 不咬人，随便摸。”王念書說。
印證她的話似的, 江米糕一躍跳上鄭希文的腿, 窩進她懷裏。
鄭希文猶豫片刻，吃掉剩下的半塊糕點, 扯紙巾擦了手。這時江米糕已經調皮地窩在她腳背上，她俯身，毛衣尖領松散，頸間細鏈掉落出來，熠熠閃光，旋即被她捂住。
宋律齊微眯眼睛，“江米糕。”
他先喚了一聲，環顧四周，從邊幾抽屜裏拿出個高爾夫球，朝江米糕晃了晃，後者立馬被吸引，一路小跑過去，被他一把抱起，扣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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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視線垂落至腳邊的地毯，手指僵直地将珍珠吊墜塞回毛衣領口。王念真以為是宋律齊莫名其妙的行為使她如此尴尬，悄悄瞪他一眼，問她家裏有沒有養小動物雲雲。
宋律齊倚着靠背，手臂搭在江米糕身上，視線遠遠落出去，偶爾掠過對面的女人。
她跟長輩聊天時不急不躁，也很會哄人，兩位老太太笑得滿臉打褶。
仿佛項鏈露出那一霎那的慌亂并不存在。
又坐了會兒，卞章起身告辭。
客人都走了，客廳空留幾只殘水的杯子，沒怎麽動過的果盤。
王念真忽然想起答應人的牛舌餅沒送呢，叫宋律齊去攔。
門口的車還沒離開，後備箱敞開，後排座椅放倒，空位被塞了行李箱和一只大紙箱。
鄭希文手裏拎着卞章的被包，扣上後備箱，茫然看着宋律齊，他說有東西沒拿，保姆随後追出來，将糕點盒給她。
“謝謝。謝謝老太太。”鄭希文點頭致意，和包一起一并遞給坐在副駕駛的卞章，繞去駕駛座。
汽車沿着別墅前起伏的窄車道駛向遠方。宋律齊收回視線，王念真站在門口喚他，責怪道：“怎麽連外套都不穿，快回來，呼冷的。”
他轉身上了臺階。
在衛城磨蹭這幾天，北都還有一攤子事，宋律齊不可能繼續耗下去，王念真這才松口，可以回北都了。
“又頭疼啦？你得好好吃藥好好治，回回都嫌中藥苦不樂意喝，頭疼不找你找誰。”
宋律齊過來幫老太太收拾行李，後者唠唠叨叨，他笑了笑，揉着肩頸和太陽穴，去廚房找熱水壺接水，恰好有電話打過來。
北都那邊的電話，問他是不是真放棄對京宜金融的争奪。他應聲。
京宜金融被認為是京宜的太子位，這兩年集團內派系鬥争漸趨激烈，都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
宋律齊提前退出了這次競争，等一個對方兩敗俱傷的機會。
電話那頭問，勝算多少，他說誰知道，回頭看了眼客廳方向的老人。
這老太太就是京宜的實際控制人。
陳祥淵則是陳家的掌權人。
兩人膝下兒孫衆多，其中陳東臨最接近陳祥淵原來的位置，他的小兒子陳天思從小放養，只有從商，最有可能拿到最大的産業京宜。
但這事并非沒有變數，至少陳天思沒什麽出息，且陳家有其他有手腕城府的兒孫。
宋律齊能争取到兩位老人多少支持？不過是幾分之一。
至于宋家，宋青知地位不低，有他做靠山，宋律齊也不用太費力。
但不走運的是，宋家晚輩多走仕途，只有宋有意，因為娶了陳家的女兒，又生了兒子，一家三口都進入京宜。
宋青知這裏外孫不如兒孫，怎麽也輪不到宋律齊。
何況陳家的本來就該是他的，憑什麽放棄。
随便聊了幾句，宋律齊挂斷電話，拎着燒開的水回到客廳，拿礦泉水兌成溫水，遞給老太太，後者接過杯子，笑說：“律齊，有件事我一直好奇，想問你。”
宋律齊擡手做了個輕便的姿勢，“您講。”
“你說梁家這次算是完了，幸虧你們沒急着結婚.......但是梁家到現在也沒翻，老頭子察覺這件事已經是七月了，怎麽你這麽聰明，一早也不急着結婚的事。是不是從哪得到消息了？”王念真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梁家早前站錯隊，掌權人力挽狂瀾明哲保身，如今還是風頭不對，宋陳兩家自然要跟他切割。
宋律齊笑了笑，“不是差點就成了嗎。我要是有這本事，早也不用硬跟梁藍湊對兒了，該是......”
他随口說了個不敬的人名，王念真笑着拍他一巴掌，“瞎胡鬧。”
車到了，宋律齊去給司機開門，王念真斂笑，眼底複雜，看向他走遠的背影，不知他剛才是深藏不露還是另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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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十二月，南都今年多雨，從早到晚透着點陰冷的潮濕霧氣。
鄭希文的工作內容包括協訪，也就是協同銷售部的同事拜訪客戶。
今天來的是私立醫院宜良。
在建立穩定的客戶關系之前，私立醫院的醫生比公立還要難見，維羅這種大型藥企比一般的企業好做一些，但偶爾不巧，會有例外，比如今天，等了很久，主任也沒空出時間。
鄭希文聊賴，收回望向玻璃牆外的目光，回複新收到的消息。
“誰啊？看你聊了有一會兒了。”同事好奇。
“一個朋友。”
“男朋友？”
鄭希文搖頭，“男性朋友。”
同事一副我懂得的表情。鄭希文啞然失笑。
其實是相親對象。
這人是景豔托人打聽好久才挑選出來的，勒令她不管怎麽樣一定要處處看——
28歲，高中數學老師，身高175，長相不賴，在南都有一套房，剛提了一輛三十萬的車。
關鍵是，他是衛城人。
今天周六，數學老師約她一起吃晚飯，得知她很可能整個下午都會待在宜良醫院後，體貼地表示可以來接她。
同事悄悄扯鄭希文的袖子，提示她擡頭。
醫院一共四層，專家空出時間之前，兩人只能在一樓沙發區等待。
不遠處禮賓拉開玻璃門，幾個男人闊步進入，為首的最年輕，身段清正，很難讓人錯目。
電梯在門口與沙發區之間，醫院領導同護士一起引着幾人上樓，也許注意到鄭希文與同事的目光，幾人先後看過來一眼。
“他是不是，朝咱們點頭了？”同事忽然激動。
“......有嗎。”鄭希文收回視線。
一行人乘電梯上樓後不久，有護士下樓，帶兩人上去見消化科主任。
在等候區短暫等待的時間，同事悄悄感嘆：“今天運氣還算不錯。”
“是哦。運氣不錯。”鄭希文給數學老師發了條消息，叫他可以提前些出發。
“你不覺得這個護士跟剛才接待那幾個男人的是同一個嗎，頭發短短的。”
手指微頓，鄭希文按下發送鍵，“是嗎，我真沒注意，不過護士統一着裝，都很像吧。”
醫生推門而入，同事不再閑聊，切換工作狀态，寒暄幾句，開始聊客情。
常規的訪問時間不會太長，三五分鐘結束。這是今天最後一家醫院，鄭希文和同事從醫院出來之後分道揚镳，同事去地鐵站，她則直接進了醫院斜對角的咖啡館。
大約等了一杯咖啡的時間，微信來消息，相親對象叫她出門。
外面飄着雨，她推門前從包裏拿出傘，沒等推門，外面有人将門拉開。
這是個跟照片差別不大的男人，戴眼鏡，穿了件條紋襯衫、黑色棉服，笑起來顯得......老實。
沒有貶義的意思，鄭希文對他印象還算不錯。
兩人打了招呼，鄭希文撐傘下臺階。
邱風提醒：“小心點，南都這些路容易積水，剛才在停車場路邊，我差點踩進泥坑。”
南都這幾天氣候反常，陰雨綿綿，路邊許多積水坑。
鄭希文應着，瞧見他手裏的傘，中間有條傘骨折斷，松松垮垮墜下來，注意到她的目光，邱風微赧，轉動傘面，她擡手示意，“你把傘收起來，撐我這一把吧。”
邱風受寵若驚，笑說好啊。鄭希文将雨傘舉高一些，往他那邊傾斜，下了最後一級臺階，邱風指路，說往右拐，然後笑着看她一眼，兩手抄兜。
鄭希文稍愣，擡手将握着傘的這只手的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刺骨寒意。
老城區中心這條街道很窄，窄到跟對面的私立醫院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有人扛着音響賣花，被醫院保安驅逐。
邱風叫住賣花的，跟對方招手，要買他的郁金香。
鄭希文在一旁等着，看到對面站在門口，等待泊車員把車開出來的男人。
“美麗的郁金香送給美麗的女士。”邱風遞來一支包裝好的郁金香。
“謝謝。”鄭希文微笑，從兜裏抽出手，接過花。
停車場距離這裏不遠，幾步路的距離，從入口進去時鄭希文不小心踩進水坑，鞋子濕了大半，邱風臉色微變，叫她在這裏等等，自己去取車。
鄭希文跺了跺腳，挽起褲腿，再不敢站路邊，踩上路肩。
她有點走神，以至于邱風鳴笛時急忙向前走，卻忘記這是個臺階，一腳跌下去，踩進泥坑。
污水飛濺，褲腿連同淺色大衣外套被濺出大片泥灰水跡，鄭希文心驚，一時間手足無措，邱風的車剛從停車場門口駛出，身後有排隊出門的汽車，見他不走，開始鳴笛，她連忙去拉車門，只聽見細微的咔噠聲，拉不開。
車窗降落，邱風皺眉看着她，“鄭小姐，我這是剛提的新車，你身上這些......”
鄭希文愣在原地。
“你這樣可能會感冒的，要不咱們改天再約......”
手裏握着濕噠噠的郁金香，她感覺自己狼狽極了，勉強牽起唇角，“你走吧，我該回家了。”
見她這幅模樣，邱風改口：“這樣吧，我去找個便宜的停車場把車停下，然後咱們去坐地鐵......”
鄭希文回頭看了看，後退到平地。
身後汽車不斷鳴笛，停車場保安也過來查看情況，邱風見她遲遲不答應，只好說：“今天真不巧啊，下次我請你吃飯。”
車窗上升，駛入街道。
黑色奔馳緩緩駛近，停靠路邊。
車門推開，宋律齊下車，鄭希文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自顧自翻兜。
手機不見了。
她意識到這個問題，挪了兩步回到剛才落水的泥坑旁，在雨滴微漾的坑裏看到淡藍色手機殼邊角。
正要俯身去撿，被人拎住手臂，只能維持身體前傾的姿勢，在泥水微弱的反光裏看到自己狼狽的臉。
意識到她不打算主動起身，宋律齊稍加力道，将人拽回來，一旁戴着手套的保安從坑裏将手機撿出來，甩了甩泥水。
保安将手機遞給她，她收傘接過，在包裏翻了一陣，找出紙巾，擦拭手機和包郁金香的塑料紙，塑料紙太難擦，索性拆下來，四下望了望，走去對過的垃圾桶。
這時候才想起跟保安大叔道謝，她看着他，張了張嘴巴，後者理解她的意圖，點頭，擺手比劃，“姑娘，先去收拾一下吧。”
“回醫院。”宋律齊站在她身後，沒撐傘，雨絲濕潤肩頭。他先走了兩步，回頭見她紋絲不動，“走啊。”
索性回來，握住她的手腕，拎着人往醫院走。
鄭希文繃着勁，整個人向後仰，試圖掙脫，拽在她手臂的力道愈發強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