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雨意霏霏, 兩個人拉扯着走兩步退半步，終于還是回到醫院，前臺接待的護士跑過來開門, 問需要什麽東西, 宋律齊陰沉着臉問洗手間在哪。
護士小心地打量東家和他身後低着頭的女人，伸出手臂指向身側的方向，說我帶您兩位過去。
鄭希文放棄掙紮, 宋律齊察覺到這一點, 松了松手裏的力道。
進入洗手間，鄭希文放下雨傘和托特包, 擰開水龍頭, 沖洗沾染泥漬的手掌。
兩手并緊，掌心接一捧清水, 低頭看到被自己踩得泥濘的地面。
她臊得慌，熱意從胸口湧上臉皮，燒透熱意，恨不得穿越回到兩個小時前擡腿就走，也不至于這麽丢人。
松開手掌，任水流逝。
宋律齊擰開一旁的水龍頭, 沖洗掌心和袖口的泥跡，“不用管。等會兒叫保潔清理。”
鄭希文稍猶豫, 脫下外套, 找到弄髒的部分，繃緊兩側, 放到調小的水流下沖洗, 深色泥湯順着下水口消失。
至于髒掉的牛仔褲和鞋子，她低頭看了看, 再次從包裏翻出紙巾。
護士再次進入，手裏捧了兩件織物，“女士，這是毛毯和護士服的外褲......”
“不用，謝謝。”鄭希文看着她勉強笑了笑，随後低垂腦袋。
護士一時不知所措，看向宋律齊，後者抽了幾張紙巾擦手，捏成團丢進垃圾桶，接過她手裏的東西。
鄭希文一聲不吭地擦完衣服，将紙堆推進垃圾桶，然後嘗試清理手機，宋律齊手裏拎着衣物站一邊，也不說話，護士左看右看，小聲說有需要的話叫自己，退出去了。
“褲子換下來，外套別穿了，披這個将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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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低着頭，眼前出現他遞過來的毛毯和褲子。
她只看了一眼，繼續拿着手機底緣往大理石的洗手臺上輕磕，試圖磕出滲進揚聲器和充電口的水。
噠噠噠的聲音聽得宋律齊太陽穴直跳，他繃緊後槽牙，換了只手，抽走她的手機，“別敲了，拿烘手器吹，先換衣服。”
鄭希文仍維持磕手機的姿勢，手腕懸空，随呼吸輕微抖動，最後落下，她看他向他修長幹淨、從不戴任何飾物的指節，伸手搶回手機。
“我的笑話好看嗎？”
“我沒那麽閑。”
“那你也收收自以為是的好心，沒人稀罕。”
宋律齊把褲子丢一邊，聞言微頓，擡眸看她一眼，仍将毯子抖落開，揮手将她罩進來。
“我說了不用管我，笑話看夠您走開就是了，不用高高在上施舍好心，沒人記着你的好。”毛毯似條披風，鄭希文整個人被攏住，她撐開手臂，用空着的手攥住毯子一角，用力下扯，像只應激狀态的刺猬。
宋律齊兩手攥住交錯的領口，警告似的抽緊，勒得她呼吸一滞，反諷的語氣：“我欠你的。”
鄭希文低垂腦袋，等身上的縛緊的力道稍微松散，用力掙開，後退兩步，毛毯落地，掙紮道：“你不是欠我的，你是自找的，我說了不要。”
宋律齊剛才淋過雨，頭發微濕，臉頰亦有若隐若現的水跡，眸底掩不住的煩躁。
鄭希文擡高聲音，像只刺猬：“前任情人進了你的醫院，你一句話就能讓她見主任醫生。她一腳踩進泥坑被人甩了，你這麽剛好路過，把她拽回來，這是念着哪一夜的交情，還是又想跟她上床？”
宋律齊冷笑，“這麽了解我，怎麽沒躲着點？”
他抽走在她包裏耷拉腦袋的郁金香，摔進垃圾桶，“去年先抽身出國的是你不是我。讓人嫉妒你得找個夠格的男人吧，今天這個是什麽東西，罵他一句都嫌髒嘴。”
“我以後一定長記性，打聽好了哪些地方跟你有關系，一定躲着走，不礙你的眼！”
鄭希文轉過身，把手機塞包裏，連同外套、雨傘一起拎起，轉身往外走。
宋律齊想罵國粹，咽下了，再次抓住她的手臂，把人鉗在原地，“這副模樣想往哪走？”
鄭希文低垂着腦袋，沒有說話，也沒掙紮。宋律齊感受到掌心細微的顫抖。
幾個呼吸交替後，他沉聲：“擡頭。”
“鄭希文。”
鄭希文沒動，偏頭向另一側，被他擡手扳起下巴。她眼眶泛紅，水汽朦胧，嘴巴抿緊，脖頸亦繃緊，被迫擡頭後軟骨突出，墜着貝母吊墜的彩金細鏈随之曲折，肌理薄透，仿佛一掌就可以折斷。
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脫力地歪向一側，虎口處一道傷疤愈合後的淡白色增生。
宋律齊心口擰得不舒服。
就不該開口。
鄭希文攥緊手機，指緣泛白，深呼吸一口氣，壓下胸腔內翻湧的水汽，“相親對象毫無紳士風度，在你眼皮子底下不知道為女士撐傘、還把我那麽狼狽地丢在停車場，我丢死人了，你不知道嗎？就這麽想看我的笑話嗎？”
宋律齊眉頭皺緊，“他做人不行是他的事，跟你沒關系，用不着替他感到丢人，懂嗎？我沒看你笑話的意思，這裏也沒人敢看你笑話。”
沉默半晌，鄭希文撇開臉。宋律齊松開手掌，甩手離開。
洗手間充斥香氛的味道，比平常多了淡淡的泥土腥臭，她原地站了會兒，擡手抹把臉，向外走去。
門口停了輛黃色出租車，後排車門敞開，駕駛座的司機朝鄭希文招手。宋律齊站在門口，眼神跟着她一步步走過來。
鄭希文俯身問師傅能不能下車後結現金，得到肯定答複後，鑽進後排，坐定。
司機師傅悄悄扭頭看向宋律齊，後者略一颔首，他也點頭表示明白，踩下油門，打方向盤離開。
汽車駛上馬路，彙入車流，漸行漸遠。
宋律齊從兜裏摸出煙，點火時注意到門口有星點的亮光，兩步走進雨裏，撿起這枚金色耳釘，嵌貝母的款式。
身側有護士路過，不小心看他一眼，慌忙低頭躲開視線。
大概是因為剛才聽到那些不體面的對話。
宋律齊倚着門柱抽煙，沒動彈。
智齒早就拔掉，隐約脹痛的幻覺卻如影随形，被尼古丁一口一口加重。
他還沒跟誰鬧到過這種地步——有段過去又能怎麽，好聚好散，再見面，不管對方順風順水還是人生低谷，他不介意寒暄兩句送個人情。
剛才把話說重了，脾氣也是沒由來。
他不明白，怎麽一拍兩散一年多，重新面對她，還是如此焦灼拉扯。
也許今天不該出面。
至少不該是他出面。
送別時得到一句話——
以後再見，就當不認識。
确實給他提了個醒。
有些東西他給不了，也不該再去招惹她這樣的人。
秘書從樓上下來，問他什麽時候走，他揿滅煙頭，等雨傘被撐開，高舉過來，提步走了出去。
傑克晴最近有場巡演，月底這場在南都，邀請鄭希文過來。
但這天鄭希文臨時加班，結束後直奔奧體的音樂空間。
演出已經開始，她只好聯系傑克晴的經紀人，等對方帶自己從後臺入場。
沒想到會碰到熟人。
兩個年紀相仿的女人并肩，朝她這裏走過來，其中葉飛丹的臉很有辨識度。
“好久不見啊。”葉飛丹臉頰微紅，眼神迷離，明顯是醉酒狀态，“你現在在南都？怪不得我去衛城幾次都沒遇見你。”
捕捉到某些關鍵詞，她身旁的女人開始打量鄭希文。
栗色長卷發，單眼皮尖下巴，人還沒到，身上茉莉鳶尾一類的白花混合的脂粉氣先造足了鐘鳴鼎食的富貴感。
鄭希文跟葉飛丹寒暄兩句，注意力被這女人吸引去，她身上的味道先喚起她的印象。
那天在包廂裏跟模特擁吻的女人。
“李小姐？”鄭希文微笑，不大不确定。
“你認識我？”對方意外。
“你認識她？”葉飛丹更意外，“但是梁藍你什麽時候成李小姐了？”
鄭希文的笑意凝結。
葉飛丹打量她一眼，介紹道：“這位是梁藍梁小姐......”
接下來該繼續介紹鄭希文，但葉飛丹笑而不語。
鄭希文看着對面的女人，直到與她視線對撞，對方腳踩恨天高，下巴微揚，蔑下來的目光顯然不太友好，她收回目光。
“我跟他分手了。現在你有機會了。”梁藍輕飄飄。
鄭希文面無表情，“這是施舍我的意思嗎？梁小姐這話不太有教養。”
葉飛丹沒想到她如此直白尖銳，被逗得哈哈大笑，梁藍不悅，甩手說自己要回了。
“她就是嫉妒，自己馴服不了的男人居然在別處留情了。”葉飛丹解釋。
這話不見得是擡舉。鄭希文沒什麽笑意。
葉飛丹見她這樣，便不多說，聳了聳肩，問：“你這兩年去哪了？過得怎麽樣？要不要坐下來敘敘舊？”
傑克晴的經紀人走過來，鄭希文搖頭，“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葉小姐。”
葉飛丹提眉點頭，美豔面龐帶笑，“期待下次見面。”
葉飛丹目送她離開，又看向剛才梁藍離開的方向，想起年初那會兒，梁藍發現宋律齊在京租了套房子，很明顯不是給自己住的，以為他金屋藏嬌，因此發了很大一通脾氣的事。
其實她那時也以為鄭希文跟着來北都了。
演出結束，鄭希文跟傑克晴一起吃飯，選了家燒烤店，烤爐打開，煙熏火燎氣息彌散。RR格外興奮，不管不顧地喝了許多酒，忍不住去上廁所。見她走路趔趄，鄭希文跟在旁邊護着。
RR從廁所出來，說不想回去，鄭希文帶她找到後門，随便找了兩張傳單，鋪上臺階，就地坐下。
深冬時節，戶外寒冷，兩人偎在一起，RR嘿嘿笑，聊起最近的近況。
中途說到北都一家新開的冰淇淋店，RR：“他家只賣一種玫瑰口味的冰淇淋，而且每一盒都有印花，不是盒子，是冰淇淋裏有玫瑰的印花.......誰家正經人入冬才開冰淇淋店啊。”
RR随口這麽吐槽着，鄭希文卻怔住。
“你不信嗎？”RR咕哝，“我有照片呢。”
她說着，掏出手機，開始翻相冊。
鄭希文回過神，搖了搖頭，“沒有不信。”
“明明在微博刷到過，突然找不到了哎......”
“找不到就算了吧。”
“好吧。”
鄭希文一時無言，RR也沒說話，沉默将兩人包圍。
不知過了幾分鐘，RR動了動，跟鄭希文借手機，點開撥號，肌肉記憶撥出一個號碼，接通後對方只說了一個喂，希文姐。
RR破口大罵——王八蛋唐柏楊，膽小鬼，縮頭烏龜，孬種，沒擔當的男人。
對面一聲不吭，任她罵。
看到她眼角的淚痕，鄭希文也沒有阻止，靜靜等她發洩完，接過電話，解釋兩句，挂斷。
RR哭着問：“希文，你為什麽分手啊，你分手之後怎麽調理的？”
怎麽調理啊。
鄭希文摟住RR，輕拍她的肩頭。
她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方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忙碌。
燒烤店後門對着一個小胡同，青磚石經過歲月洗禮，被積雨洇濕變深。
“其實，我已經見過他了。”鄭希文輕聲。
還吵了一架。
RR看着她，“因為你們分手，我一直沒好意思跟你說，其實我們沾他的光認識了好多厲害的人，前幾個月蹭到的那個誰，國民度很高的歌手，就是因為他，我們才說上話的，傑克晴的工作室也是他投資......對不起，我才是最沒骨氣的那個。”
越說越沒底氣。
鄭希文搖頭，“沒什麽。他也是你們的朋友。混口飯吃，不丢人。”
“那你們會複合嗎？”
搭在RR肩頭輕拍的手掌懸空頓住。
“你們本來不是因為異國才分手的嗎，現在你回來了，你們還有可能嗎？”
這一年裏，鄭希文在國外，宋律齊則常由助理代理各種事，RR見兩個人的機會都不多，沒人沒提過具體的分手原因，偶爾提到對方也都很體面，她作為共友只能如此猜測。
“我今天好像見到他的未婚妻了。”
RR大吃一驚，直接站起身，“誰？”
鄭希文托腮，無奈地笑了笑，“他的未婚妻，也許是前未婚妻，也許葉飛丹在騙我，根本就不是她......”
“什麽什麽，我怎麽聽不懂。”RR着急，“他怎麽這麽快就有未婚妻了？？從來沒聽說過。”
“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鄭希文說。
RR一愣，張了張嘴巴，沒說出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