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 41 章
汽車平穩行駛, 城市夜景勻速倒退。
馳宇坐在副駕駛位置，看向身旁開車的女人，她身上是件深藍牛角扣大衣, 袖口向上挽了一小截, 露出白皙手腕。
鄭希文注意到他的視線，稍偏頭看過來，馳宇收回目光, 看向前方, “我們這群人平時太随意了，開玩笑沒個度......剛才的事, 不好意思。”
“朋友之間鬧着玩嘛, 可以理解，傑克晴以前也經常這麽取笑人。”
她說的取笑是種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不要這麽坦蕩, 顯得我很沒有魅力。”馳宇含笑抱怨。
“哦......”鄭希文若有所思，“別看我剛才淡定，其實特別緊張，掌心出了好多汗。”
“真的假的？”
“不是你想聽的嗎？”
“希文......”馳宇笑着別開臉，搖了搖頭。
鄭希文也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很快到她居住的小區門口, 她靠邊停車，“叫到代駕了嗎？”
“叫着呢。”馳宇含糊應聲, 一帶而過, “下周周末有時間嗎？春城專場，你不是一直想去那裏嗎, 請你, 怎麽樣。”
“下周末？”鄭希文思考片刻，皺眉苦惱狀, “有個學術活動，走不開。”
馳宇要說什麽，被她打斷，“下次我搶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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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邊的話咽回，他點了點頭，跟她一起解開安全帶。
鄭希文推門下車，見馳宇也下來，意外道：“這裏停久了會開罰單，你快回去吧。”
“我送你到門口。”
不過兩三步路的距離，到小區入口，鄭希文轉身道別。
馳宇擺手，仍情不自禁跟上來一步，醞釀着問道：“對了，剛才在包廂門口，我好像看見......”
“看見什麽？”她茫然。
馳宇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搖頭說：“沒什麽。早點回吧，路上小心。”
“你也是。”鄭希文擺手。
馳宇離開，她兩手抄兜，穿過小區門口的行人道，往裏走了兩步，停下來，回望過去，從這裏能看到馬路對面的黑色汽車，她剛從這輛車上下來。
腦海中浮現那短暫的對望。
她知道馳宇說的是誰。
一別兩秋，那道挺拔松弛的身形，冷淡的雙眸，不曾停留的腳步，與印象中的輪廓別無二致。
秋夜寒流拂動枝頭殘葉，聲音沙沙，馳宇的車不知什麽時候已駛出視線，鄭希文縮了縮脖頸，将下巴埋進外套領口，轉身繼續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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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行業銷售方式的特殊性，維羅經常同各種醫藥學會、醫院聯合舉辦學術活動，會上交流最新科研進展。
最近有一場這樣的大型會議。
鄭希文作為藥企組織人員參會，負責公司的展臺，會場現場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給專門的會務公司，她和同事需要盯着各項進程，以防出現意外情況。
上午十點，展區陸續有人進入。
鄭希文與Leah核對推廣物料，聊了兩句，Leah擡頭，先是一驚，快步走出去，“你先弄着，去拿點水。”
“好。”
“Dora，剩下的論文集都在箱子裏了嗎？異議處理手冊呢？”鄭希文抓住路過的實習生同事，同事跟她一起确認論文集。
交代幾句，同事悄悄撞了下她的手肘，“這幾位都是大佬吧？Leah姐和兩個老板都過去了。”
鄭希文扭頭看過去，人群裏幾位年紀稍長的男人，穿西裝打領帶，氣質儒雅斯文，看上去像院士級別，Leah和她的領導，以及銷售部同級別的同事，都在一旁招待。
“他們應該是從會上下來的。那個戴黑框眼鏡的是咱們邀請到的講師.......”鄭希文壓低聲音跟同事介紹這是哪位院士，“旁邊的應該也是教授，再往右是市一院的副院長......”
“那兩個年輕男人呢？不像搞學術的。”同事直勾勾看過去。
不知聊了什麽，幾人的站位稍有變動，前後站着、交疊的身影錯落開，鄭希文這個角度才看到同事口中所謂的兩個年輕男人。
其中一個打了花領帶，頂着張八面玲珑的臉，熱絡地跟維羅的人聊天。
另一位則游離在邊緣地帶，位置變動，他被關注，氣質淡定，自然地接過話題，談笑幾句。
大概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不過如此。
“Leah姐好像要說什麽，那個手勢是什麽意思？”同事問。
“嗯？”鄭希文放下手裏的會議日程單，掌心空蕩，俯身重新拾起，“哦，她要我們過去發物料，你拿點宣傳單頁，順便把外圍這些人發了。”
專家正在聊臨床産品的問題，鄭希文和同事一起抱着物料過去，不便打斷，Leah從她們手中抽出幾份宣傳單和Q&A，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她來分，鄭希文回頭找同事，口型說走吧。
同事看向她身前，心裏閃過某種預感，兩手抱着的問題處理手冊被敲了敲，她轉過頭，看到只骨節清癯的手，稍頓，松開捺在物料兩邊的手指。
“......宜明石目前堅持CDMO的企業定位，更重視在海外的建設布局，”宋律齊在同身旁人講話，覺察她将手冊擡高些，推出一本，目光掃過來，順勢抽出，“比如紐倫堡的研發到商業化的産能落地......多謝。”
鄭希文露出客氣尊重的微笑，輕輕颔首，轉身朝別處走去。
會場設在國際博覽中心，場地寬綽，人來人往之間，她與同事一起向其他行業同仁答疑解惑，配合小幅度肢體語言，藍綠色調的胸牌偶爾被撥動，現場氛圍愉快和諧。
“就到這吧。宋總？”卓正提醒宋律齊，“咱們去別處轉轉。”
宋律齊點頭，略一擡手，回頭對身旁的老教授做了個請的動作，一行人随即離開。
“好有風度哦。”送走這些人，同事忽然感嘆。
鄭希文擰開瓶蓋，灌了口水潤喉，看向展區外來往的人群，剛才頻頻引起矚目的幾位大佬都已離開。
“......你說是不是。”同事用手肘撞她一下，捂着胸口，盡力抿唇，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誰？”
“剛才那個男人啊。Leah說他好像是宜良的代表，跟咱們邀請的講師授有深度合作的，晚上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吃頓飯呢。”
“是嗎。”鄭希文低頭收拾展臺，漫不經心的，好像并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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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的進程結束，只餘晚上的慶功宴。
維羅是老牌外資藥企，名頭還算響亮，邀請的客人大多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醫藥界人士。然而抛開身份濾鏡，人品未必高尚。
比如鄭希文身旁這位，某醫院科室主任，一上來就主動握手，入座時特意叫她坐自己身旁。
二十人的圓桌，直徑兩端相隔甚遠，本應位置寬松，可鄭希文身旁擁擠，稍有挪動就會碰到隔壁的椅腿。
主任跟身旁人介紹：“......跟我侄女長得特別像。”
聽到這句時鄭希文恍惚以為是自己狹隘了。
“生面孔啊。”主任身旁是某協會的小領導，目光游移着上下打量鄭希文。
她試圖用自我介紹打斷他的審視，“王會長你好，我是維羅南都市場部的小鄭，入職時間還不長，您可能覺得面生。”
主任對王振解釋：“剛開始都面生，不熟，你得多照顧啊。”
王振點頭，“應該的應該的，這麽年輕的小姑娘在社會上混出頭不容易啊......這樣，桌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敬一圈，我也好幫你介紹介紹。”
王振叫服務生給鄭希文倒酒，小眼睛緊盯服務生的動作，絲毫不叫對方含糊。
鄭希文并不特別在意職場晉升，不想喝這杯酒，但她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給同事找麻煩，
于是一飲而盡，主動賠笑，“王會長您太關照了，您各位都是大咖，我剛入行，該學的還很多，以後還有機會可以認識，不急今天......”
“你不學怎麽進步。”王振忽然拔高聲音，惹得周遭多道視線掃射過來，鄭希文臉頰酸僵，差點挂不住笑。
這時服務生領個秘書模樣的人過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鄭希文趁機平心靜氣，按捺自己的情緒。
秘書模樣的人跟對面耳語幾句，桌上開始有人挽留。鄭希文擡眸，與男人掠來的視線擦過，她收斂目光。
王振跟旁邊的人耳語，說今天在這吃飯的不止維羅，還有哪些主席哪些委員在隔壁，宋律齊會來這裏就挺奇怪的，果然還是要過去了。
宋律齊起身，笑着跟身旁的人聊了兩句才離開，顯得極溫和，沒有架子。
雖然随意退場這行為，本身就是身份地位帶來的特權。
鄭希文身旁兩個老色鬼不死心，又提到敬酒的事，王振有意無意靠近，時不時夾菜，蹭一下她的手臂，她陪了幾杯酒都沒被放過，只得往後撤椅子。
“哎，這是什麽意思，說幾句就不高興了。”主任抱怨。
王振卻笑眯眯做好人：“女孩做這一行比男人還是方便點，今天來的這些，不都是你進步的階梯嗎。”
下流。
鄭希文心裏罵了一句，臉色冷淡下來。
Leah在一旁聽到這段對話，早忍不住了，俯身越過幾個人，笑裏藏刀：“王會長這是什麽意思，潛規則嗎？我們維羅從來不用這一套。”
“維羅不愧是大企業，這麽有底氣，随便給人定性。”王振不慌不忙往椅背一靠，仰起下巴，語氣委屈：“我剛才是那個意思嗎？不過是看小姑娘沒經驗，幫她介紹介紹，被誤會成這樣，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主任一唱一和：“年紀大喽，不知道現在年輕人什麽規矩，咱們還是別瞎好心，免得惹人家不高興。”
桌上其他人隔岸觀火，Leah瞬時從道德制高點跌入下風，成為衆矢之的。
比起自己被為難，鄭希文更怕這種時刻。
“......怎麽突然這麽熱鬧。”卓正剛從外面回來，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扯了扯自己的花領帶。
作為老油條，主任這時反應極快，“我們開玩笑呢，卓總，沒什麽事。”
卓正點頭，卻沒挪走眼神，主任很會看眼色地自我介紹，卓總，我是某某醫院消化科主任某某某，下午的會上咱們見過......
卓正恍然大悟，歉意地舉杯，“黃主任，記得記得。”
黃主任忙不疊跟着舉杯，一飲而盡。見低自己一等的小醫院主任都能跟卓正聊起來，王振笑容滿面，試圖搭話，卻見對方先一步開口，“王會長那裏怎麽這麽擠。”
王振喜出望外，連說不擠不擠。邊上已有人跟服務生溝通，調整座椅。
“正好宋總走了，這邊空個位置，王會長坐過來吧？”
王振受寵若驚，原地愣了幾秒，推脫幾句，實在推不掉卓正的熱情，起身過去了。
王振離開後椅子被直接抽走，座椅疏散開，空位寬綽，鄭希文跟身旁另一位教授攀談起來，寧願空着不好看的距離，也沒往黃主任身旁湊。
扣在桌上的手機漏出一線亮光，她在談話空隙翻開，解鎖。
實習生同事發來的消息：
【這兩個老色批！】
【居然還敢倒打一耙】
【吓死我，還以為Leah會跟他們吵起來】
鄭希文擡頭，越過幾個人，朝她安撫性地笑了笑。實習生瞄了兩眼斜對面，低頭繼續打字。
片刻後，鄭希文收到消息：
【這個卓總還蠻紳士的】
她看向對面的卓正和正被勸酒王振，卓正感受到這邊的目光似的，看過來，微微一笑。
鄭希文感激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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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結束，助理還在應付人情，宋律齊先一步出餐廳透氣。
他點了支煙，身側有爛醉的人呓語着被服務生半拖半扶去停車場方向。
服務生從他身旁繞過，向他微笑致意，他咬着煙，略一點頭，視線掃過中年男人醜态百出的醉顏。
維羅負責送客，席間大部分人都只是微醺，自主上了安排好的車輛，只有王振與姓黃的主任喝得爛醉，鄭希文看着酒店禮賓将他們塞進車裏，總覺得四個人變成八個人，她搖了搖頭。
“卓總.......是卓總嗎？喝！這杯我必須，必須喝！”
醉成爛泥的男人仍不消停。
鄭希文回頭，看到一個男人，但不是卓正。
高杆之上懸垂的燈光映照，宋律齊從前路過，西裝之外穿了件柴斯特大衣，肩線平直挺括，垂在身側的手裏握了份卷起的資料，視線淡淡落過來。
鄭希文抄兜站着，深秋的長款大衣是掐腰款式，腰帶垂落，牛仔褲勾勒纖勻小腿的輪廓，褲腳偏長，露出漆皮高跟鞋的鞋尖。她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句什麽，又似乎沒發聲，唇邊勾起笑意。
視線從他肩側擦肩而過。
女同事從另一個方向小跑過來，氣喘籲籲，被她挽起手臂。鄭希文腳步輕快，臉上是睽違已久的明豔放肆，很快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