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 39 章
二零一七年秋天, 鄭希文去比利時讀了碩士學位，一八年春天本該畢業，為了一份大廠實習工作, 她申請了延畢, 但這個HR鴿了她。
鄭希文開始海投簡歷，找面試機會，中途回了趟衛城。
一年未見, 景豔先是賭氣不開門, 後是進門後不理她，把她晾了一上午。鄭希文堅持圍在媽媽身邊叽叽喳喳, 直到下午, 才被安排一桌飯菜。
“多吃點！瘦成什麽樣了。”
這一句話，鄭希文低頭盯着景豔和鄭端武忙活一整天做出來的滿桌飯菜, 鼻酸，眼淚差點掉出來。
她沒擡頭，攥緊筷子，用力深呼吸，笑說：“哪瘦了，跟出國前比一斤沒掉。”
景豔低頭嘟囔, “沒個認識的人在身邊，這一年得吃多少苦......幹嘛去？”
“我去拿個包子。”鄭希文起身, 快步走進廚房。
鄭端武疑惑, “桌上這不是有嗎。”
“是嘛，我沒看到。”
鄭希文在廚房磨蹭半天才出來, 景豔還要說什麽, 鄭端武看到女兒泛紅的眼眶，拉住她, 悄悄做了噓聲的手勢，景豔點頭，一家人繼續吃飯。
這天晚上三人出去散步，回到家，即将歇下了，鄭希文才坦白白天差點哭出來，其實出國這一年不像父母挂念得那麽難，過得很精彩，只是有時候太漂泊，想念家裏的人，家裏的飯菜，家裏的朋友，一時又沒法回來，會覺得委屈。
景豔一副我就料到的表情：“是吧，後悔了吧，我就跟你說，人生地不熟的，你肯定.......”
“不後悔。”鄭希文搖頭，“我還是想背井離鄉去打工，媽媽。”
景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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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豔：“死丫頭。”
鄭希文在衛城有套房，一年沒回去了，景豔催她過去看看。
因老家居民區附近新通環山路，去高鐵站方便，她乘高鐵回衛城。路上翻了翻朋友圈，傑克晴最近接了個網綜的活，在星城忙活；楊瑛在晉北拍戲中；只有權影還在衛城優哉游哉，她打電話過去，沒兩句，得知對方在旅途中。
鄭希文：......
“我這昨天才進港，迪士尼我還沒去呢。”權影為難，“要不你也過來？”
“我周五還有面試。你好好玩吧。”鄭希文抿唇。
高鐵旅途只有短短十一分鐘，她起身下車，站內換乘公交車。
閑聊幾句朋友們的近況，權影神神秘秘說：“你聽說沒，RR和TT好像要分手。”
“分手？”鄭希文意外，“傑克晴不是在北都混得好好的嗎？”
權影嘆了口氣：“我們覺得能追夢就是好，住地下室吃泡面無所謂，長輩不這麽想呀，他們吉他手不早就退隊了。貝貝說TT家裏想讓他回學校讀書，或者接手家裏的飯店。RR呢，已經跟家裏攤牌了，咬死了不回來。所以倆人......你懂得。”
似乎很多歌手成名後都能扒出這麽一段過往——獨自追夢，籍籍無名，夢想與現實沖突，填得飽精神填不飽肚子。
權影：“你應該理解RR吧，大詩人。”
鄭希文臉熱， “我可能更能理解TT，如果他選擇回家繼承‘家産’的話。”
“為什麽？”
“你猜我哪來的錢買房子、留學——市場喜歡什麽我就寫什麽。”鄭希文笑，“我可沒RR的骨氣。”
她說罷，沉默片刻，忍不住嘆氣。
權影知道她為什麽嘆氣。
RR和TT是少年情侶，一個從小“玩物喪志”，考了個本市的民辦本科，大學後因受人排擠，獨自唱了一個月KTV發覺天賦，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另一個考上省內某985，被家人逼着選了不喜歡的專業，大一下便借口創業休了學，回衛城玩音樂。
兩人第一次見面就被對方的才華和長相驚豔，後來兜兜轉轉走到一起，從一無所有到小有名氣，如今盼到成名的微光，反倒要面臨分別。
讓人唏噓不已。
聊了幾句，權影有事，約定下次聚，鄭希文挂斷電話，提前下了公交車。回國後還沒見過鄭希麥，她打算接她下課，但希麥最後一節課要下午四點半才結束，她得先去吃個飯。
鄭希文拐上支路，下了段小坡，進撻樓買了一盒原味蛋撻，然後沿街慢慢朝市中心商場方向走去。
中午在商場吃了頓飯，她再次坐上公交車。
路邊小店鱗次栉比，新華書店、灌湯包、點心鋪子，奶茶店關門，變成另一家奶茶店，牙科診所換了招牌，仍舊是診所......小城市的面貌再變，似乎也就是這樣。
公園道邊高大茂密的梧桐遮蔽視線，向前穿行，是衛城前幾年開起來的酒店，談不上五星，在室內算是最高檔，旁邊是些老城區的建築。
鄭希文偏頭，微眯眼睛，看向斜前方，沒記錯的話，這裏有個舊郵局。
公交車到站，重新出發，她一直沒找到郵局舊址，回頭後才意識到被施工外牆圍起來的建築就是它。
原來是要翻新了。
心裏隐約空落。
因為出神，她錯過在衛大站下車的機會，步行一公裏走回去，距離下課還有段時間，于是轉向學校旁邊的沙灘。
臨近暑假，海邊多了許多游客和高考完的學生。
衛城沒有正經游樂場，這片沙灘擁有為數不多的游樂設施，比如海盜船，尖叫連連。
鄭希文下沙灘時海盜船恰好結束，許多人陸續下來，腳步趔趄，鄭希文扶了一位即将摔倒的女士，對方疊聲道謝，站穩後看清她的面容，微頓，“鄭小姐？”
鄭希文亦有驚訝，緩緩抿出一個笑容，“姚總，好久不見。”
其實她跟姚瞬一算不上舊友，這次見面寒暄的氣氛卻十分自然，找了家咖啡廳坐下，聊了幾句，得知她也從原公司跳槽，現在在外資藥企工作。
“所以你這一年是出國讀書去了？怎麽突然想到這個。”姚瞬一捏勺子攪動咖啡，手邊擺着一枚蛋撻。
鄭希文點頭，“想給自己個機會，看看外面的世界。”
“挺好。”姚瞬一表示贊同。她拾起蛋撻咬一口，看向對面的鄭希文，斟酌片刻，“那你跟宋律齊早就分手了？”
鄭希文許久沒聽這個名字，盯着咖啡液面微漾的拉花，抿唇笑了笑，“早就分手了。”
“他是回北都了吧，前段時間在活動上還見過，連招呼都沒打上——人家現在衆星拱月。”姚瞬一打趣，稍頓，“聽說他訂婚了，是T大校長的小女兒......你們是因為這個分的手？”
梁藍，鄭希文從郁程口中聽說過這個名字，與他一樣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女，否則怎麽拿得住他。
她抿了口咖啡，焦糖甜味混着酸澀微苦，看向窗外沙灘碧藍悠适的風鏡，“這家咖啡味道一般，但是視野不錯。”
“十全十美就不是這個價了。”姚瞬一笑說，接着半開玩笑：“當年我那句話也不是故意的，當時也不知道他這麽大來頭——否則會搶也要搶過來。”
鄭希文先笑，随後想了想，姚瞬一指的大概是那句什麽時候結婚，要随份子。
“加個微信？”姚瞬一拿起手機，鄭希文點頭，解鎖手機，她将二維碼推過去，又問：“你學了商業分析？衛城有對口的工作嗎，還是打算去哪。”
鄭希文掃碼申請，“暫時不留衛城。最近一直在面試，還不确定具體定在哪。”
“這樣的話。”姚瞬一改備注，擡頭看向對面，“考慮回藥企嗎？”
前年合作時鄭希文的身份還是總經理秘書，姚瞬一了解過她的背景能力，不介意送個人情。
機會突如其來，鄭希文微訝，旋即應下，“目前沒有關注這個行業，但有機會的話可以試試。”
姚瞬一贊許地笑，“你要是想在這個行業長久發展，可以考慮市場部......考慮好了給我個消息。”她比了打電話的手勢。
鄭希文大方應下，鄭重道：“不管最後有沒有機會共事......都謝謝你，姚總。”
“客氣。”
同姚瞬一分手後，鄭希文去學校門口接到下課的鄭希麥，一起去火鍋店吃了頓晚飯，打車回家。
從鄭希麥手裏接過鑰匙，插進鎖孔，咔噠微響後，鄭希文握住把手将門拉開，希麥已脫掉鞋，從身旁蹿進去，“漂亮小家~”她拎着蛋撻，三步并作兩步撲進沙發。
鄭希文帶上門，扶住玄關，蹬掉鞋子，鼻尖充斥記憶中漂浮的氣息，淡淡的，似乎每家每戶都有專屬氣味，她家類似夏季風雨欲來時刻的無香花朵。
熟悉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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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希文本科學英語，碩士讀了商業分析，原本打算進入快消行業，實在不行就回去做廣告，哪怕要從頭開始。但無論從薪酬還是前景來看，姚瞬一給的職位都很難讓人拒絕。
她對比手頭的offer，斟酌後撥通了姚瞬一的電話，請她吃了頓飯，正式聊了這份工作，敲定入職。
新公司給了兩個周的緩沖期，但因為辦公地在南都，鄭希文需要提前過去尋找落腳地。
離開衛城的前一天，她正收拾行李，鄭希麥敲門進來，懷裏抱了一大捧薔薇。
“我說你們這小區物業也太好了吧，居然還有節日禮。”鄭希麥踩着腳後跟蹬掉鞋子，趿上拖鞋。
鄭希文稍頓，接過她手裏的花，“偶爾這麽一次吧。”
“不是啊，去年送過，今年也送過幾次。”
鄭希文将花放到沙發邊幾上，“是嗎，以後不要收了吧。”
鄭希麥驚訝：“為什麽？”
“家裏沒人。”
“我偶爾來嘛......”鄭希麥哼唧唧，覺得可惜，又找不到理由拒絕這個提議，俯身撿起電視櫃旁插着枯花的玻璃瓶，走向洗手間。
她似乎又說了句什麽，隔道門，鄭希文沒聽清，繼續收拾行李。
家裏的廚具早就清洗幹淨收了起來，中午點外賣，吃飯時鄭希文在跟編輯溝通，鄭希麥則繪聲繪色講自己高中同學的裝修奇遇。
“......她說她挑了兩個月、貨比十八家、精挑細選的全屋實木地板，到貨後醜得稀裏嘩啦，師傅還二話不說給鋪了，鋪了一半她才看見，差點氣暈過去。”
鄭希文捧着手機回複消息，笑說：“所以監工很有必要，裝修有太多坑可以踩了。”
鄭希麥低頭，“你這裏也是實木地板哦。”
鄭希文點了點頭，看向腳邊紋路勻稱幹淨的地板。
上午九點的航班，鄭希文四點起床，沒有叫醒希麥，只開了一盞床頭燈，輕手輕腳洗漱，收拾行李。
想起地下室可能有個頸枕，她下樓去拿。
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堆滿雜物，開燈的一瞬間，薄塵飛舞，鄭希文在角落的塑料袋裏找到頸枕，準備離開，小腿碰到一只碼放整齊的大紙箱，蹭過一束枯花。儲藏室的鐵門被帶上，重新陷入黑暗。
鄭希文拎着頸枕，上樓熱了昨晚買的三明治，随後拖行李箱出門，單薄的身影走入清晨薄霧。
九點一刻，飛機準時起飛，伴随輕微的失重感與耳壓變化，鄭希文離開了這座幹淨、漂亮、她最喜愛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