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
她潮熱的呼吸濡濕了他的鼻尖。
埃裏克緊盯着薄莉, 完全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幻覺。
久經饑餓的人,即使嘗到夢寐以求的珍馐,也失去了辨別的能力。
直到薄莉摟住他的脖頸, 輕輕撬開他的唇齒,與他的舌尖相觸, 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她的唾液,才倏地反應過來。
——她是真實的。
不是幻覺。
這一刻,失而複得的狂喜猛地沖上他的頭頂,腦中頓時只剩一片空白的嗡鳴。
等他回過神時,已經重重扣住薄莉的後腦勺, 俯身回吻了上去,近乎饑渴地吮吸她的舌尖。
薄莉忍不住吃痛一聲。
這一聲吃痛,卻讓他的吻變得更加瘋狂,更加急迫, 幾乎吮得她舌根發酸,含不住口中的唾液。
只聽一聲清晰的吞咽聲響起, 埃裏克盯着她的眼睛,抵住她的唇,居然将滿溢而出的唾液吞了下去。
薄莉有些耳熱。
不是因為他吃了她的唾液, 而是因為他吞咽的時候, 居然一直在低聲喘息,胸腔的震顫傳到她的身上,讓她一陣頭皮發麻。
他的聲音本就動聽至極, 三年過去, 更是好聽到了詭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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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莉只覺得全身一軟, 像被抽掉了骨頭似的,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
埃裏克一把扣住她的腰, 把她按了回來。
薄莉松了一口氣。
她剛要打趣他一句,耳邊卻拂過一陣灼熱的氣流,他的鼻尖抵住她的頸側,一字一頓地說:
“你是真的,不是我的幻覺。”
薄莉聽見這話,心髒頓時一陣痛漲:“……嗯,我真的回來了。”
埃裏克閉上眼睛,把頭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嗅聞她的氣味。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穿着他的襯衫和大衣,不知穿了多久,整個人幾乎被他的氣息浸透了。
他空洞的內心,終于感到一絲久違的餍足。
但很快,恐慌就以翻天覆地之勢反噬回來。
她的确回來了。
但誰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再離開?
這一次,她離開了三年。
下一回,她會離開多久?
五年、十年、二十年……還是永遠都不再回來?
最可怕的是,他差點就引燃了巴黎地底下的炸藥。
假如她晚一步來到他的面前,他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會把她也……炸死在巴黎歌劇院。
恐懼到極點,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她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畫面,胸口急劇起伏起來。
薄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聽見陡然變重的呼吸聲。
她以為他是太過激動,抱住他,輕聲安慰說:
“沒事,我這次回來了,就不會再離開了。其實我那邊只過去了一個多月……兩邊時間流速不一樣,才會導致你這邊過去了三年。”
他聽見這話,情緒似乎穩定了一些:“時間流速?”
“……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薄莉說,“時間并不是恒定不變的,會受到引力和速度的影響。兩個時空重疊本就是極其異常的現象,時間受到影響,流速變得不一樣也正常。”
“只是……”她鼻腔一酸,喃喃說,“我沒想到,你會等我三年。”
鼻尖一熱。
他似乎聽出了她話音裏的哽咽,親了一下她的鼻子,又親了一下她的咽喉。
一直以來,薄莉都因為能迅速安撫他的情緒,而感到微妙的滿足。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安撫是互相的——他也能安撫她的情緒。
她想,不枉她坐了一個月的船,又坐了四個小時的火車,來到他的身邊。
真的值得。
她踮起腳,也想親吻他的喉嚨。
他卻扣住她的下颚,把她推開了一些,在黑暗中審視她的面容:“真的不會再離開了麽。”
薄莉眨了眨眼睛:“真的。”
埃裏克沒有說話,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不知道在想什麽。
下一刻,所有燈光驟然亮起。
埃裏克手上突然用力,把她的臉龐按向自己的胸膛,不讓底下的人群看到她的面容。
薄莉吓了一跳。
在場的紳士貴婦也吓了一跳,一臉怔然地望向他們。
也就是這時,薄莉才發現,他的打扮跟平時截然不同,臉上戴着白森森的骷髅面具,不再身穿黑色,而是一身危險的紅色。
在《以賽亞書》裏,紅色是罪的象征。
若非她及時出現,他本來是打算犯下屠殺重罪的。
薄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親了下他的掌心。
埃裏克垂眼看了她一眼。
薄莉心裏“咯噔”一下。
三年過去,他的眼睛已經跟瘋子沒什麽區別,眼眶微微充血,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
然而,他的聲音卻十分冷靜:“抱歉,諸位,剛剛的話只是一個玩笑。接下來,你們可以盡情享受舞會。”
這句話簡直漏洞百出,卻沒人提出異議。
幽靈知道他們太多陰私,沒必要當面跟他對峙。
但暗地裏,幾位貴族互相對視一眼,在短短幾秒內達成了同謀——化裝舞會結束後,就派人徹查歌劇院。
他們都是歷代王室的後裔,尊嚴神聖不可侵犯,絕不會放過這個裝神弄鬼的“幽靈”。
薄莉沒有看到那些紳士貴婦的眼神,但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報複埃裏克。
今天晚上,埃裏克的一言一行,相當于給所有法蘭西貴族一個響亮而羞辱的耳光。
不過沒關系,薄莉樂觀地想,他們可以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不一定待在巴黎。
這時,埃裏克稍稍擡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冷不丁開口:
“閉眼,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薄莉想活躍一下氣氛,笑着說:“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話音落下,他扣住她下巴的力道陡然加重,簡直像要在她的臉上留下幾道紫痕。
薄莉立刻拍開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倒吸一口冷氣:“幹什麽?好痛!”
他盯住她的視線卻沒有松開:“什麽要求?”
“……太久沒有見到你,想讓你再親我一下。”薄莉又抽了一口冷氣,簡直想咬回去,“你那麽大力氣幹嘛。”
埃裏克沒有說話,好半晌,才俯身下去,親了一下她的唇:“……對不起。”
他沒有告訴她。
僅有幾次夢見她,她對他說“答應我一個要求”,最後都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
他已經變成驚弓之鳥。
每一句意味不明的話,都會讓他聯想到令人發狂的結局。
薄莉被親以後,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埃裏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一只手攬住她的後背,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膝彎,将她打橫抱起來。
他不知在想什麽,呼吸急促混亂、時斷時續,心髒亢奮地狂跳着,如同一臺失控的大功率機器。
薄莉感受着他的心跳聲,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像是心跳,更像是靈魂病态的震顫。
一路上,她問了兩次能不能睜開眼睛,答案都是“不能”。
因為他體溫太高,抱住她的手臂又過于穩當,薄莉把頭抵在他的肩上,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她睡得不太好,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感到四周光線在變化,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明暗漸變。
中途,埃裏克換了個姿勢,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後背,像抱小孩子似的,讓她靠在他的肩上睡覺。
……他這麽抱着她,她怎麽可能睡得着。
然而,她的眼皮卻像黏在一起似的,怎麽也撐不開。
失重感一陣一陣傳來,埃裏克似乎在下樓梯。
起初,樓梯只有幾級,很快就走完了。
漸漸地,樓梯越來越長,如同一個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往下,不斷往下,直至陰暗恐怖的暗巢。
期間,薄莉不止一次想要睜開眼睛,聽見重複單調的腳步聲,又昏睡了過去。
她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會要帶她去歌劇院的地下迷宮吧?
……也是,兩年的時間,足夠他像原作那樣築起一幢湖濱寓所了。
只是,他為什麽不讓她睜開眼睛?
薄莉的頭腦是清醒的,卻睜不開眼睛,只有一個原因——他不允許她睜開眼睛。
為什麽?
不知過去了多久,等她可以睜開眼時,已在一艘木船上。
她艱難撐起身,身上蓋着埃裏克的深紅色大衣,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湖泊,呈暗綠色,猶如有毒的植物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埃裏克坐在她的旁邊,手持木槳,劃槳的動作緩慢而有力,正在朝湖中心劃去。
見她醒來,他伸手試了一下她額上的溫度,低聲安撫說道:“馬上就到了。”
薄莉沒有問他要帶她去哪兒,又躺了回去。
兩分鐘後,船靠岸,發出沉滞的悶響。
薄莉剛要起來,埃裏克已經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岸上。
她看了看四周,開玩笑說:“算是到你老家了。”
埃裏克走下船,語氣喜怒莫辨:“你知道我會帶你到這裏來?”
薄莉不想對他有所隐瞞,遲疑一秒鐘,坦誠公布地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之所以會到這裏來,是因為一部恐怖電影……”
明明他已經知道真相,她說出來時,卻覺得有些殘忍:“而你,是那部電影的主角。”
埃裏克的聲音卻比她想象的要平靜太多:“我知道。”
“這部電影,是基于一部小說改編……那部小說裏,有你的全部生平。”
“我知道。”
薄莉艱難地說:“上面說,你曾走遍整個歐洲,為波斯國王建造了一座機關王城,還在印度學會了一種繩索技藝,名字叫……”
他說:“邦紮布套索。”
“不過,小說的劇情跟恐怖片不太一樣,”薄莉故作輕松地說,“小說裏,你是應加尼葉邀請,參與歌劇院的地基工程,想要借此與世隔絕,才會在地底下修建一座湖濱寓所……但現在你為什麽要修建這樣一所寓所,就不知道了。”
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為了留住你。”
薄莉一愣。
“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看了很多書,”他緩緩說道,“也跟你那位特斯拉先生書信來往過一段時間。”
……什麽叫她那位特斯拉先生?
薄莉哭笑不得,剛要說話,埃裏克卻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唇上。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感到他視線的重量。
那種陰暗渾濁的重量,簡直是一把沉重的枷鎖,铐在她的脖頸上,令她喘不過氣來。
“遺憾的是,”埃裏克淡淡地說,“那位特斯拉先生也不知道穿越時空的原理。但如何防止你再次消失,他倒是給出了一些有用的建議。”
薄莉呼吸一滞。
黑暗中,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近了一些。
昏暗的光線下,她終于看清他的眼睛——泛着古怪的金色,幾乎不像人類的眼睛,充斥着躁動的興奮和狂喜,以及深不見底的……恐懼。
“這幢寓所,”他說,“就是為了防止你再次消失而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