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二天下午, 酒館前被圍得水洩不通,都是前來看熱鬧的市民。
薄莉把報社的記者,安排在一個隐秘的位置——既可以觀看演出, 又不會影響那三位紳士沉浸式體驗鬼屋。
警員們得知消息後,思來想去, 還是決定提醒一下那三位紳士。
薄莉現在風頭太盛,如果三位紳士都被吓到的話,她可能會一躍成為全城最有名的女性。
這很可能會帶壞城裏的太太小姐,讓她們跟她一樣抛頭露面。
這樣的話,警察的工作量會劇增——太太小姐是那麽嬌弱, 必須由男士們陪同才能外出,否則會引來不三不四的人調笑或觊觎。
警員們可不想因為薄莉,每天在街上忙前忙後地照看一堆柔弱的婦女。
于是,警員們找到那三位紳士, 告訴他們,薄莉的演出非常新奇, 跟他們看過的任何一種演出都不一樣。
他們進去後,會扮演不同的角色,找到線索, 破解謎題, 才能離開酒館。
只有離開酒館,才能算“看完整場演出”。
警員們還說,亨利之所以會被吓暈, 是因為抽到了“瑪爾貝”的身份牌。
如果他們當中有人抽到“瑪爾貝”的身份牌, 要麽讓薄莉換牌, 要麽着重保護,不要分散開來。
否則, 亨利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紳士們——米特、萊特和戴維斯,聽完警員們的勸告,陷入了沉思。
米特是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男人,也是三位紳士裏家世最好、最意氣風發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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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特和戴維斯都不太想出風頭,看到薄莉在報紙上說他們不像南方紳士,就有點打退堂鼓了,是米特強行把他們留了下來,聲稱一定要給薄莉一個教訓。
在報紙上争論不休時,萊特和戴維斯都被薄莉的厚臉皮震驚了。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難纏的女人。
如果薄莉要點兒臉的話,早在他們指責她抛頭露面時,就已經羞憤自盡了。
不要小看這句指責的力量。
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麽?
——名聲。
在上流社會,無論女人還是男人,都将自己的名聲看得極重。
沒了名聲,周圍人就不會再跟你打招呼,也不會再邀請你上門做客,更不會邀請你參加各種社團與俱樂部。
這個世界的運作規則就是如此,人人都怕落個壞名聲,被街坊鄰居拒之門外。
薄莉卻對自己的名聲毫不在乎。
在米特的授意下,萊特和戴維斯對她用上了這輩子對女性說過的最惡毒的詞彙——不守婦道。
任何一位正派女人聽到這一評價,都會大受打擊,閉門不出。
薄莉卻像沒聽到似的,每天照常穿着男裝外出。
萊特和戴維斯都想放棄了,他們平時在女士面前不小心說了句髒話,都會連連道歉,跟薄莉争執成這樣,真的太難看了。
米特卻平淡地說:“這只說明她不是一個正派女人罷了。你說一個賣笑女不守婦道,她也很難有什麽反應。”
萊特和戴維斯面面相觑,覺得薄莉雖然算不上什麽正派女人,但也不至于到賣笑女郎的地步。
不過,他們并沒有辯駁,沒必要為了薄莉跟米特起争執。
“那我們該怎麽辦?”戴維斯問道,“我去醫院探望過亨利·詹森,醫生們都說,他确實是因為驚吓過度才被送進醫院。”
“先生們,”米特漫不經心地說,“這種演出方式确實聞所未聞,但我們已經知道,演出過程中會有人過來吓我們。除非是膽小到極點的慫貨,否則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因為這種方式而驚吓過度,甚至暈過去。”
“可是,警員們的勸告不像是假的。”萊特說。
“那些警察屍位素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米特淡淡地說,“他們大概是收了克萊蒙的錢,想過來恐吓我們。”
萊特和戴維斯被米特說服了。
誰知,就在他們穿戴整齊,準備去酒館觀看演出時,卻被妻子們憂心忡忡地攔住了。
“……那天,克萊蒙來找我們後,”戴維斯太太有些難以啓齒,“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怪事。”
“讓我來說吧,”萊特太太走上前,“那天,我們正在舉行讀書會,克萊蒙不知怎麽找到了我們,請我們去旁觀你們的膽量測試……她的舉止非常正常,但她離開後……”
她深吸一口氣,與另外兩位太太對視一眼,臉色仍有些發白:“在場所有女士,都産生了十分嚴重的幻覺,簡直像中邪了一樣——”
“好了,女士們,”米特打斷她們,看也沒看一眼自己欲言又止的妻子,“多謝你們的勸告,我們一定會多加小心的。”
三人登上馬車,萊特回想起自己妻子的表情,猶豫地說:“凱瑟琳從不撒謊,克萊蒙那女人說不定真的有點邪性……”
戴維斯剛要說話,米特卻輕蔑地說:“行了,女流之輩的話,你們也信?”
于是,兩人只能閉上嘴巴。
馬車駛到薄莉租下的酒館前,車夫被眼前的場面吓了一跳——街道人滿為患,不說全城的人,至少一半的市民都跑來看熱鬧了。
米特看到以後,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覺得薄莉未免太過可笑。
他承認,她設計的演出形式非常新穎,但也僅此而已了。
作為女流之輩,她根本不知道男人的眼界有多麽寬廣,她在家裏學習刺繡時,他早已去歐洲旅行,見過的風景比她見過的人還要多。
她拿什麽吓倒他?
米特面沉如水地走下馬車,随即看到了站在最前方的薄莉。
為了讓這三位紳士沒有挑刺的餘地,薄莉特地換上了裙子——茶綠色的裙子,裙擺籠罩着一層煙霧似的輕紗。
她斜戴着一頂寬檐帽,帽檐如荷葉起伏,露出小半張清麗姣美的臉龐,一雙褐色眼睛靈動無比,像是會伸爪子撓人。
米特立即怔住了。
他見過薄莉——當時,她身穿男裝,從他的家門口路過,萊特叫他去看,他收起牌,随意瞥了一眼,感覺不過如此。
誰能想到,她穿上裙子以後,竟是如此——
動人。
萊特和戴維斯也看得一愣。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米特原本一臉不耐煩,此刻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走上前,彬彬有禮地對薄莉點了點頭:“克萊蒙小姐,久聞不如一見。”
萊特和戴維斯都見過他私底下咒罵薄莉的樣子,看到他這副模樣,整個人都驚呆了。
薄莉“唔”了一聲:“你是戴維斯先生?”
“我是米特,”米特緊緊地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沃爾特·米特。”
薄莉微笑點頭:“好的,米特先生,這邊請。”
她轉過身,帶他們進入酒館,請他們簽署免責協議,告訴他們觀看演出時的注意事項。
整個過程,米特一直緊盯着薄莉的眼睛。
他對自己的外形極為自信,只要是見過他的女人,無一不折服于他俊美的外表。
只要薄莉仔細看看他的長相,他就把握把她攥在手裏。
誰知,她就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始終沒有正眼看向他們:
“先生們,請抽牌——這是演出的身份牌。”
米特随手抽了一張,翻開一看,是“瑪爾貝”的身份牌。
萊特小聲問道:“那些警察說,這張牌有問題……要換一張嗎?”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我們一般是不提供換牌服務的,抽到什麽牌,就是什麽牌,但若是米特先生比較膽小,容易受到驚吓,也不是不可以給他換牌……”
米特眉頭微皺,瞥了一眼萊特,寒聲說:
“你想換牌,可以去換,別扯上我。”
戴維斯扯了一下萊特的袖子,湊到他耳邊說:“別去找不痛快了,他看上克萊蒙了。”
萊特震驚,壓低聲音:“他不是說克萊蒙還不如……賣笑女郎嗎?”最後幾個字壓得極低。
戴維斯也有點嫌棄萊特的遲鈍,恨鐵不成鋼地說:“他發現克萊蒙長成這樣,後悔了呗。等下你不要再說話了,惹惱了米特,小心他給你好看。”
米特沒有注意到戴維斯和萊特的動靜,他有些煩躁,不知道怎麽吸引薄莉的注意。
更讓他煩躁的是,周圍人也太多了。
不然他就直接捏住薄莉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了。
演出開始前,要經過一條秘密通道。
米特終于抓住時機,走到薄莉旁邊,低聲問道:
“克萊蒙小姐,如果我有幸通過測試,能否請你共進晚餐?”
薄莉這才注意到米特的異樣——原來他一直緊盯着她,不時摸兩下鼻子,是想跟她搭讪。
她還以為,這人想動手打她。
畢竟,報紙上那些言辭激烈的批判,多數都出自他之手。
“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薄莉故作天真地望着他,“你都沒有開始測試。”
米特離她更近了一些,呼出的氣息幾乎撲到她的臉上:“我只是想要一個保證。”
他應該是用科隆香水漱過口,呼吸有一股雅致的香味。
薄莉卻由衷感到厭惡。
忽然,她腦中閃過一個突兀的念頭——如果是埃裏克這樣逼近她,她會感到厭惡嗎?
完全不會。
她甚至會覺得刺激。
希望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呼吸與肌肉徹底壓迫上來。
薄莉一直弄不清楚,面對埃裏克時的那種悸動,到底是恐懼還是心動。
抑或是……兩者皆有。
畢竟,誰能說清心動的界限呢?
薄莉并不抗拒戀愛,對戀愛的态度是能談就談,不能談就散。
要是埃裏克也喜歡她,她不介意跟他談一場戀愛。
問題是,埃裏克會喜歡她嗎?
這是《歌劇魅影》的世界,埃裏克是這裏的男主角,不管是原作還是恐怖片,他都會愛上女主角,為她大開殺戒。
薄莉不是一個自卑的人,她知道自己有點兒藝術上的天賦,但跟埃裏克比起來,這點兒天賦太不值一提了。
——他是虛構故事裏的人物,沒人能超越虛構人物的聰明才智。
她的唱功也平平無奇,還不如他那天譏嘲的女高音一半厲害。
這種情況下,他真的會喜歡上她嗎?
他看向她的眼神,時而陰冷得吓人,時而壓抑着一股躁動的情緒。
既像随時會爆發的怒火,又像晦暗難辨的渴欲。
薄莉沒有讀心術,完全分不清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到底是想抱住她,還是想掐死她。
她走神的時間太長,米特盯着她的表情,以為自己的攻勢終于引起了她情緒上的起伏,便又問了一遍:“克萊蒙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薄莉擡眼看向米特。
她不喜歡這個男人,虛僞且自命不凡,明明有妻子,還對她大獻殷勤。
而且,她也沒有忘記,他在報紙上是如何侮蔑她的品格。
但如果她對他露出微笑,答應他的邀約——埃裏克會有反應嗎?
薄莉歪頭,斜望向米特。
燈光昏暗,她淺褐色的眼睛幾乎變成黑色,卻比任何時刻都要像伸爪子的野貓:
“當然可以,只要你能通過測試。”
話音落下,一道冰冷的視線立刻直直朝她投來。
那視線是如此直白,如此強烈,幾乎将她釘在原地。
就像第一次見面,被他用刀子敲牙齒一樣。
薄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頭到腳都被針刺般的寒意籠罩。
但很快,她就感到了熟悉的心悸感,臉頰發熱,呼吸也急促起來。
直到現在,薄莉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埃裏克,也不知道埃裏克是否喜歡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她喜歡這種逼近危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