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薄莉請那三位紳士的妻子前來旁觀演出, 一是為了撇清關系——誰知道,那三位紳士的膽子大不大,會不會被埃裏克吓死。
二是, 讓那三位紳士在妻子面前顏面盡失,再也沒有勇氣跟她叫板。
除此之外, 薄莉還請了之前的警員們過來。
警員們看到了紳士們在報紙上對他們的污蔑。
雖然确實收了賄賂,來看薄莉的演出,也是沖着那一百塊錢。
問題是,收賄賂的是警長,因為亨利被吓暈, 那一百塊錢也沒有到手。
紳士們再發表那樣的言論,就等同于污蔑了。
警員們一方面很樂意看到紳士們出醜,一方面又希望他們通過膽量測試,挽回一下亨利丢掉的男性尊嚴, 心情非常矛盾。
薄莉不知道警員們內心的掙紮,她在報紙上公開表示, 歡迎各路記者前來旁觀演出,為三位紳士的表現打分。
這一舉動,再度引起人們的熱議。
有人說, 薄莉在打腫臉充胖子——膽大膽小, 誰說得清呢?
有的人認為,吃蛇蟲鼠蟻,就是膽大的表現;有的人則認為, 必須跟一頭熊搏鬥, 才是真正的膽大。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位膽小的警員, 會被馬戲團的演出吓暈過去。
薄莉為了彰顯自己大度,邀請記者前去觀看演出, 誰知道記者們會不會站在紳士那邊?
要是那些記者一口咬定,紳士們的某些行為就是膽大表現,她該怎麽為自己辯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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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女人就是女人,不适合做生意。
哪怕跟紳士們的争論占據了上風,也很快會得意忘形,原形畢露。
薄莉對街頭巷尾的熱議毫不知情。
這裏的人都有些腼腆,即使在背後議論她,見到她也會脫帽致意。
女士們也是表面上跟她勢不兩立——薄莉每天打開郵筒,都能看到大量信件,除去一些不堪入目的辱罵,基本上都是女士們暗中遞來的邀請函,拐彎抹角地問她要不要來本地的讀書會、舞蹈俱樂部等等。
此時此刻,薄莉最擔心的,也不是能不能吓倒那三位紳士,而是要怎麽提醒埃裏克,別把那三個人玩死了。
這段時間,她不知哪裏得罪了他,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毫無反應。
可她刊在報紙上的文章,他又會一一翻看,甚至會像之前一樣留下幾句簡短的批注。
薄莉完全不知道他在鬧什麽脾氣。
她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是她對庸才過于寬容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反感。
他雖然對女性有一種詭異的紳士風度,但若是那位女性是個庸才,也會作出刻薄到近乎冷酷的點評。
記得有一次,他帶她去看歌劇。
薄莉對歌劇沒什麽研究,也不知道那位女高音扯着嗓子在唱什麽,但感覺還行——音準,氣息足,吐詞清晰,可不就是還行。
所以,當他走到她的身後,問她有何感想時,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挺好的。”
埃裏克沉默片刻,冷淡地說:“早知如此,不如帶你去動物園。聽聽野獸的嗥叫,或許能挽救一下你那岌岌可危的音樂品位。”
薄莉:“……”你再罵?
她非常慶幸,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靠唱歌刷他的好感度。
不然以他的标準,她很可能第一天就命喪黃泉了。
薄莉決定永遠不告訴他,她其實也會唱歌。
埃裏克對才華的評判标準,是如此嚴厲。
她卻當着他的面說,自己會誇贊每一位庸才,只是為了讓他們更加心甘情願地為她打工。
對他來說,确實是一個不可容忍的污點。
不過,他當時氣成那個樣子——呼吸粗重,下颚骨緊繃得幾乎有些打顫,也太奇怪了。
算了。
薄莉想,他畢竟年紀不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正常。
雖然大多數時候,真的很難察覺到,他比她小那麽多。
他太冷漠,太危險,又太沉默。
只有停止捕獵時,才能讓人感到年齡上的差距。
薄莉準備給他道個歉。
回到卧室,她脫下男裝,換上睡衣,從抽屜裏翻出信箋,打算寫一封真摯動人的道歉信。
——這段時間,他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她只能用這種方式跟他交流。
她剛在信箋上起了個頭,書桌上的煤氣燈就倏地熄滅了。
眼前陷入黑暗。
高大的陰影覆過她的頭頂。
熟悉的氣息逐漸包圍她。
薄莉沒有被吓到,只是有點兒納悶。
經過上次的事情後,她就把蠟燭換成了煤氣燈,沒想到他還是能随心所欲地熄滅燈光。
怎麽做到的?
能不能教教她。
這樣她睡覺的時候,就不用專門起床關燈了。
這時,埃裏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想跟我說什麽。”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動聽。
薄莉頭皮一緊,習慣性地揉了揉耳朵:“我想跟你解釋一件事。”
“什麽事。”
“我覺得,我們之前有點小誤會,”薄莉誠懇地說,“我誇贊西奧多,并不是在肯定他的才能。事實上,見識過你的才能以後,任何人的才華都不能再驚豔到我。”
他突然問:“我有什麽才能?”
薄莉愣了一下:“魔術、腹語、音樂、催眠……嬷嬷說,你是有名的活板暗門大師,但我覺得,你在建築上的造詣遠不止于此。”
她擦了擦冷汗,差點把他是建築大師這一點也說出來了。
還好她腦子反應快,及時剎住了車——他并沒有告訴她,他對建築也有涉獵。
埃裏克沒有說話。
薄莉繼續說道:“你可能會以為,我這麽說,也是為了籠絡你……但真的不是,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人,你會的那些東西,大多數人窮盡一生也無法精通一項,你卻已經是那個領域的大師。”
為了哄他消氣,她簡直是搜腸刮肚地說好話:
“你幾乎改變了我對天才的認知……這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還會真心誇贊西奧多呢?”
他不冷不熱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別生氣啦,”薄莉轉過身,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對庸才的态度,不會再那樣誇西奧多了。”
埃裏克也想問自己,為什麽要生氣。
正如薄莉所說,西奧多是一位庸才,除了身高将近八英尺,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西奧多雖然比他高出一英尺七英寸,但他只需一只手就能絞死西奧多。
而西奧多毫無還手之力。
西奧多高大、笨重、反應遲鈍,意志力低下,他甚至不需要心理暗示,就可以直接催眠西奧多吞槍自盡。
所以,他為什麽要因為薄莉誇過西奧多而生氣?
然而,他一想到任何人——不論庸才還是天才,她都一視同仁,毫不吝啬誇獎,就難以遏制胸中的怒火。
症結不在他。
而在于她。
只要殺死她,這種胸口脹痛的不适感就會消失。
一切又會恢複正常。
他不會再因為她的一字一句而心神紊亂。
埃裏克盯着薄莉的脖子,手緩緩覆上去。
她對他毫無防備,反而微微歪頭,把臉頰貼在他的黑色皮手套上。
埃裏克沒有注意到,她貼上來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的咽喉。
只需一點點力氣,她的呼吸、聲音、體溫、心跳、脈搏……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沒有波莉·克萊蒙這個人。
下一刻,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輕輕親了一下他的黑手套:“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被她親得從手指到脊椎都麻了,很想重重推開她的頭。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她的唇——鮮紅,濡濕,如此柔軟,開合間可以看到整齊的牙齒。
——她的唇看上去真軟。
他看着她的唇,着了魔似的生出一種沖動,想将什麽抵進去,手指或舌頭——
這一念頭吓了他一跳。他猛地後退一步,将頭側到一邊,呼吸時斷時續。
她的唇卻像是烙在了眼底,令他的太陽穴一陣脹痛,心髒劇烈跳動。
薄莉不明所以:“怎麽了?”
幾十秒鐘過去,他略微沙啞的聲音才在她耳邊響起:“……我沒有生氣。”
薄莉假裝相信他的說辭:“這樣最好了。”
埃裏克轉過身,似乎想要離開。
直到這時,薄莉才想起正事,連忙抓住他的手。
她沒有注意,不小心與他十指交握。
薄莉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迅速抽出手,語氣也有些不穩:“還有事?”
薄莉已經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氣。
假如她直接提醒他,別把那三位紳士玩死了,他估計又會生氣。
她也不懂他為什麽那麽能生氣,總不可能是叛逆期到了吧。
她得像之前一樣,用一點肢體接觸,讓他接受她的話。
想到這裏,薄莉上前一步,抱住他。
她再度感到了那種強烈的男性吸引力——不是她的錯覺,他肩背、腰腹的肌肉真的變緊實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像一具高大的骨架。
“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薄莉小聲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也知道你願意幫我主持演出,已經是幫我很大很大的忙了……但還是希望,明天演出時不要把人吓得太嚴重。”
她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我希望,他們是清醒地看着自己的顏面盡失。像亨利那樣至今昏迷不醒,有點太便宜他們了。”
“可以嗎?”
說完,她踮起腳,親了一下他的白色面具。
這不是她第一次親吻他的面具。
但就像之前每次一樣,他感到頭皮發麻,汗毛倒豎,耳根充血發燙,胸腔被什麽漲滿似的劇痛不已。
等他回過神時,已經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強迫她張開口。
薄莉一臉不解,但是非常配合,任由他掐住她自己的臉頰。
然而不知為什麽,她越順從,他越憤怒——最近他總是在憤怒,那是一種抑制不住的激烈情緒,跟平時冷靜克制的他判若兩人。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唇,心想,如果按照那種沖動,把手指伸進去——是否能平息內心的憤怒呢?
但顯然,他想要探進她口中的,并不是手指。
而是舌。
她的唇真軟——
他比那些女人更加可恥。
因為這一刻,他的頭腦裏想的居然是,她的唇真軟——
能否含住他的舌?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側頭親了一下他的手指——隔着一層黑手套。
有那麽一刻,他居然對一副手套生出了嫉妒心。
薄莉對他的異樣毫無察覺,還在問:“那我們說好了?”
他的聽力是如此敏銳,可以聽見她說話時呼吸、吞咽,甚至是唾液在舌根蓄積的聲響。
那些細微的聲響似乎有着可怕的熱度,令他的耳膜一陣刺痛,半晌才低聲說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