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姬萦一愣, 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想留在我身邊?”
怎麽想也不可能吧。
他們不是在看日出嗎?怎麽徐夙隐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
肯定是她聽錯了——
“可以嗎?”徐夙隐問。
沒聽錯。
姬萦的第一反應。
他是認真的。
姬萦的第二反應。
第三反應——直接反應到了行動上。
她激動地牽起徐夙隐的手,鄭重地看着他的眼睛。
“夙隐兄, 我早有此意!”姬萦說,“你我聯合,世上還有什麽不能打倒的敵人?你能來我身邊助我, 就如有魚得水, 如虎添翼!我有什麽不同意的道理?!”
“……”
“只是,你貴為宰相公子, 纡尊降貴到我身邊,宰相是否會因此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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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夙隐将目光從兩人重疊的手上移開,落到姬萦眼裏。
他輕聲道:“宰相雖暫未稱王,但不臣之心人盡皆知。姬萦,你若真心想要匡扶夏室, 早晚都會與宰相發生沖突。你怕麽?”
姬萦像是聽到笑話,咧嘴一笑:“我們修道之人, 連天都不怕, 還怕他一個□□凡身?”
“既如此,宰相動不動怒,便無關緊要了。”徐夙隐說,“宰相一門心思都在如何通過皇權掌握八大節度使上, 只要不公開反對他的政策,我們便有積蓄力量的機會。”
“夙隐兄, 為了大夏, 你真的能與親生父親反目成仇?”姬萦試探道。
“當君父行差踏錯的時候, 引導向正道,才是真正的忠孝之道。”徐夙隐緩緩道, “這是你教我的。”
“你能這樣想,那便太好。”姬萦笑道,“我們聯手,必能還大夏一個四海升平!”
徐夙隐看着她,唇邊也露出笑意。
“聯軍和三蠻的和談雖然還沒結束,但雙方都心知肚明,這只是彼此拖延時間的打算。”
“之前宰相同意進行和談,是因為九大節度使還未集齊。今日起,和談便随時可能破裂,進入開戰狀态。你想不想看一出好戲?”
徐夙隐少有的露出一抹狡黠的神情。
哪怕是為了他這鮮少露出的活潑與靈動,姬萦也要毫不猶豫回答:“想看!”
“跟我來。”徐夙隐笑道。
姬萦松開他的手,跟着他一路下山。
“這是?”
徐夙隐曾經住過的馬車裏面,姬萦看着他從木箱裏取出一個小木匣。
徐夙隐将木匣遞給她,示意她親自打開。
姬萦懷着狐疑的心情打開了木匣,被匣中的翠色震住了話語。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想插上翅膀飛回她藏玉玺的地方,檢查匣中的玉玺還在不在。
“這是我在淩縣所得,可惜是仿造的。不過,足以以假亂真。”徐夙隐說。
姬萦卡在喉嚨裏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胸膛。
她笑道:“夙隐兄在淩縣的任務就是這個?”
徐夙隐點了點頭。
“皇宮內的三蠻受漢化極深,他們想要伺機入主中原,還缺一個皇權天授的信物。三大蠻族各自為政,互不依順,此物一旦進入皇宮,必能在三蠻之中引發內亂。”
“宰相只知我沒有尋到玉玺,不知此物存在。”他說,“你拿着它,連同此計以你之名獻與宰相,宰相自有辦法将其送進皇宮。此後你在宰相處挂上了名,哪怕不借別的名號,也可行諸多方便。”
這意有所指的“別的名號”,讓姬萦臉上一紅。
徐夙隐還是厚道,知道她到處拿他名號收攏人心,也不拆穿。
“好!”姬萦說,“就按你說的辦。”
說做就做,姬萦拿着匣子,當天就找上了徐籍。
宰相不是她想見就想見,還是她說有計獻上,才層層通傳後被放進了徐營主帳。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徐籍。
名義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獨掌着大夏最高皇權的一國之相,獨自一人呆在帳內,既沒有護衛,也沒有婢女。他極其平凡地坐在一張簡陋的桌椅前,聚精會神地盯着桌上的軍事地圖,頭也不擡地說:
“說吧,你有何計策獻上?”
徐籍的聲音低沉雄厚,和營地晚宴那時的輕快豪爽截然不同。
姬萦拱手行禮,雙手捧着木匣,将來意緩緩道出。
第一次接觸徐籍,說不緊張,那是假* 的。尤其是當他擡起頭,認真地打量她的時候,姬萦感覺好像被肉食動物赤裸裸而極具侵犯性的目光盯上了。
她垂着雙眼,恭順地任其審視。
“拿上來看看。”徐籍終于開口。
姬萦上前一步,呈上木匣。徐籍拿起桌上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後慢慢打開了木匣。第一眼看見內裏碧綠玺印的時候,他和姬萦一樣,有短暫的屏息。
“的确可以以假亂真。”他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喜悅,“有了這塊假玉玺,的确可以讓三蠻在開戰前內部混亂。你做的不錯,想要什麽獎賞?”
他再一次認真打量姬萦,目光中多了幾分重視。
“小冠不要獎賞。”姬萦微笑,不卑不亢地再拱手行了一禮,“虎父無犬子,此計乃宰相的大公子徐夙隐所出,若是宰相想要嘉獎,便嘉獎大公子吧。”
之所以沒有完全按照徐夙隐的意思行事,一是因為姬萦想要試探徐籍對此的反應,二是她本就不屑侵吞他人的功勞。
她目不轉睛地觀察着木桌後徐籍的反應。
他臉上的笑意未變,但嘉獎的神色卻變淡了,徐夙隐三個字,似乎觸及到某種令他不喜的回憶。
徐夙隐和徐籍之間的芥蒂,恐怕已有冰山之厚,輕易不可消融。
這倒中了姬萦的意。
“我知道了。”徐籍淡淡道,“假玉玺我會派人送進皇宮,別的你不用管。下去罷。”
姬萦行了一禮,退出主帳。
帳外倒是有兩個親兵守候,他們目不斜視,放任姬萦離去。
翌日清晨,果然傳來了和談破裂的消息。聯軍全面備戰,每個營地都繃緊了神經,與此相反,三蠻在皇宮城牆上的防備卻日漸松散,姬萦聽說,假玉玺果然被徐籍用某種手段送進了皇宮。
假玉玺落到三蠻手中,立即引發了大分裂。
誰都想霸占假玉玺,以此擁有“皇權天授”的信物。三蠻之中,尤以朱邪部軍力最強,幾番争奪後,假玉玺最終落入朱邪部首領貞芪柯手中。
整整三日的寶貴的備戰時間,都被三蠻用在了争奪假玉玺上,防守程度自然可知。
第三日的傍晚軍議,只是一支小小義軍首領的姬萦,破例受到軍議邀請。
“這位小将,你确定是邀請小冠去參加軍議嗎?”姬萦驚訝道。
白鹿觀營地前,一名徐營的小兵前來傳話,此前能夠參加軍議的都是軍中重要人士——比如九大節度使,九大節度使麾下的得力幹将,還從來沒有義軍首領參加過軍議。
“大帥确實是這麽說的,還請女将軍盡快趕去。”小兵眼中帶着恭敬,仔細回了姬萦的問題。
“我知道了,等我跟營地裏的人交代一聲就立馬過去。多謝小将傳話!”
小兵離開後,姬萦立即叫來岳涯。
保險起見,她交代了一下她要是一去不回的策略。
“師兄那裏,要告訴他一聲嗎?”岳涯問。
“不必。”姬萦說,“我要是久不回來,你再去告訴他。”
安排好營地裏的事後,她動身趕去徐營。
徐營也就是青隽營地,但在絕大多數人眼中,徐營只是徐營。
她步入徐營,主帳外有人接引。她在接引的兵士帶路下,走進嘈雜的主帳。
上次獨占空間的那張木桌被挪到了角落,帳篷內又多了幾排長桌長椅。所有呼吸聲都來自同樣的性別,姬萦是唯一一個變數。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坦然地向高臺上的徐籍行了一禮。
“這就是獻上鹬蚌之計,令三蠻自亂陣腳的仙姑明萦。”徐籍朗聲介紹。
徐籍話音剛落,長桌長椅前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聲交談。
“竟然是個女人……”
“我确實聽說聯軍中有個女将軍……”
“時局果然動蕩不安啊,連女冠都下山馳援了……”
“明萦仙姑,你出計有功,賞紋銀百兩,牛酒十斤。允你破例參加這次軍議。”徐籍說。
雖然姬萦坦白了計謀是徐夙隐所出,但他從頭至尾還是沒提徐夙隐的名字。
姬萦應聲領賞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當然不會傻到去坐只有重要人士才有的長椅位置。
她悄聲走到帳篷角落,就此站定。
徐籍頓了頓,再次開口:
“今夜,我們将發動夜襲。”
帳篷內的氣氛瞬間變得肅穆而壓抑,徐籍的這句話,讓整個軍議都好像置身在了刀光劍影的戰場。
“運氣好,我們将攻破皇城,運氣不好,我們還會有第二次襲擊,第三次襲擊——攻下一國之都,非一日一夜之語,望諸位心中都有所準備。”徐籍神色嚴肅,“但我們有遠超于三蠻的精銳之師,有陛下在身後坐鎮,勝利必定屬于我們。”
接下來,徐籍留下了八大節度使分配攻防任務,其他不重要的人——姬萦在內,自覺退出主帳。
作為聯軍大帥,他有資格這麽做。但八大節度使,并非每一個都心甘情願聽他指揮。姬萦親眼見過了,更加确定了徐夙隐此前作出的斷言。
反攻行動困難重重。
姬萦走出徐營。
她的老馬拴在徐營前的停馬處,石頭上的三道劃痕引發了很大的讨論。更別提旁邊那句歪歪扭扭,還格外醒目的:“姬萦到此一游。”
姬萦雖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誰,但知道她也裝不知道。每次途徑停馬處時,都格外的擡頭挺胸,目不別視,好像刻石頭的那個“姬萦”,不是現在路過的這個“姬萦”。
今天,她正準備翻身上馬時,忽然瞅到了什麽,不禁停下了腳步。
被重重花蔓覆蓋的半邊石塊下,似乎有什麽字跡。
她狐疑地走到石頭前,扒開了上面的藤蔓。
粉紫色的小花,像山巒上飄蕩的雲霧,被夕陽和落日染得發紅,含羞帶怯地攀附在堅硬平整的大石頭上。
在這些小花的簇擁下,一行俊逸的小字顯露出來:
“隐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