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044章 第 44 章
是夜。
聯軍猝不及防發動夜襲, 宮城上火把映紅了半片天空,将士們震耳欲聾的厮殺聲讓大地都在顫抖。
姬萦并未分配到攻堅任務,但是在陣地前眼睜睜看着, 前仆後繼的戰友像螞蟻一樣從宮牆上摔落下來,她的心裏依然不好過。
一場戰争,動辄數十萬傷亡, 從前在她腦海中只是數字, 今夜過後,有了景象。
她不是沒殺過人, 但确是第一次親眼目睹上千人性命被剝奪。
姬萦和岳涯還算鎮定,身旁的秦疾目不轉睛看着宮城上發生的慘劇,臉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煞白。
兩個時辰過去了,宮城下的屍體有增無減,其中不乏蠻族長相的三蠻士兵。
大夏皇宮, 有着夏之境內最堅固的城牆,最完善的防攻城設施, 從前, 它保護着夏之皇族,現在,卻使三蠻在宮牆內高枕無憂。
同樣的宮牆,為何當初沒有防住三蠻, 如今卻能将他們擋在城下?
姬萦望着厮殺聲喧嚣紛雜的宮牆,看着無數從攻城梯上掉落的同胞, 深深地為腐朽的夏王朝感到悲哀。
天明時分, 聯軍鳴金收兵。
夜襲并未取得重大成果。
屍體仍堆疊在宮城之下, 回到營地的人們卻好像又回到了開戰前的時候,數不盡的雞鴨魚肉被送往各個主帳, 夜時,這些帳內還會傳出女子嬉笑的聲音。
與此同時,高高的皇宮之內,一名披頭散發的男子被左右挾持,強制帶到曾經的昆侖宮。
昆侖宮中,三蠻首領及大将齊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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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芪柯,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說?”匈奴首領薩申冷聲道。
“人來了,現在可以拿出玉玺了吧?”處月首領莫狼面露不滿,大聲說道。
昆侖宮曾是大夏皇宮舉行祭祀的地方,屋檐高挑,肅穆森嚴。每根雙人合抱的金絲楠木立柱上,都镌刻着一名夏室皇族的靈牌。
在無數夏室皇族的凝視下,兩位異族首領身穿着國庫中搶出的绫羅綢緞,效仿着中原人士的穿着層層疊疊穿在身上,漢人的衣着,讓兩張異族特色的面孔顯得更加突兀離奇。
朱邪部以強為尊,其首領兼第一勇士貞芪柯,在衆多身強力壯的部族勇士簇擁中,悠悠然地坐在一張別處搬來的龍椅上。
類似的龍椅,三族首領各有數把。
在敏感的皇權上,他們盡量公平。傳國玉玺便是無法公平的一項,普天之下,傳國玉玺只有一個,能登上中原皇位的,也只有一個。
“急什麽急?”貞芪柯歪倒在龍椅上,虛虛地一揮手,“把玉玺拿出來。”
貞芪柯之子,一頭沙發狂放不羁地披散在肩上的沙魔柯轉身喝道:“拿玉玺來!”
片刻後,一名顫抖不已的小太監,雙手捧出剔透晶瑩的玉盒子。
“你來辨認。”貞芪柯下令。
那名憔悴狼狽的男子畏縮上前,戰戰兢兢地打開了玉盒。他觑着三名蠻族首領的臉色,小心翼翼拿起玉玺端詳,又時不時拿到鼻尖嗅聞。許久後,男子吞吞吐吐地望向中間的貞芪柯。
“有什麽話就說!”貞芪柯不耐煩道。
“傳國玉玺乃和氏璧打造而成,玉身清透無雜質,近聞還隐有玉香。此玉玺雖然逼真……但玉身仍有雜質,近聞也毫無氣味……”
男子話音未落,匈奴首領和處月首領便怒形于色了。
“不可能!”
“貞芪柯!是不是你把真的玉玺藏起來了?”
貞芪柯初時震驚,後而憤怒,他從龍椅上坐直身體,怒目圓瞪着兩位蠻族首領:“放你娘的屁!看守玉玺的是我們三方的人!老子怎麽能調換玉玺?!”
“你勢力強悍,又不是沒有可能——”
身形巨大的沙魔柯護衛在父親身前,一把抽出腰間雙刀,怒吼道:“你膽敢侮辱我們?!”
随着沙魔柯的動作,身後衆多朱邪将士都拔出了武器。
處月人和匈奴見狀,不甘示弱,也紛紛拿出武器。一時間,昆侖宮內刀劍出鞘的刷刷聲接連不斷。
“夠了!”
貞芪柯一聲怒吼,一觸即發的局面受到遏制。
“敵人就在城下,你們還有心思內讧?!”貞芪柯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怒目而視向兩位蠻族首領,“我貞芪柯以氏族名義起誓,到我手裏的傳國玉玺就這麽一塊!如果它是假的,那就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沙魔柯回過神來,怒聲道:“我們中了漢人的奸計!”
處月首領和匈奴首領半信半疑。
“這傳國玉玺,他們自己找了那麽久都沒找到,怎麽突然在皇宮裏出現?”沙魔柯再次斷言,“這一定是漢人的奸計,想讓我們自己四分五裂!”
“正是。”貞芪柯說,“兩位兄弟,我貞芪柯是什麽樣的人,你們比誰都清楚。我如果想要獨占這傳國玉玺,早就直說了,大家各憑本事!怎屑用這種小人計謀?”
聽到貞芪柯這麽說,兩名蠻族首領也逐漸冷靜下來。
“我們信你的為人……看來,這傳國玉玺一開始就是假的。”匈奴首領說。
處月首領附和點頭,忽而又說:“會不會這玉玺其實是真的,是這漢人欺騙我們呢?”
男人呆住,顫如抖篩。
貞芪柯輕蔑道:“他沒這個膽子。”
這個理由說服了另外兩位首領。
“那我們接下來如何去辦?”匈奴首領道。
“漢人狡猾多詐,一次夜襲不成,必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們切不可放松警惕。”貞芪柯說,“這幾日來,宮內三族士兵多有沖突,既已解開誤會,此類事情就再不要發生了,有再多不滿,也要等到擊退城下的漢人軍隊再說。”
兩名蠻族首領稱是。
“論陰謀詭計,本就不是我們長項。”貞芪柯冷笑道,“明日,就讓我們殺殺漢人的威風!”
……
翌日天不亮,皇城上鳴起了重重的金鼓,聯軍匆匆集合在陣前。
衆目睽睽之下,三個身穿精良盔甲,将帥打扮的蠻族人在層層簇擁中,于城樓上現了身。
“下面的漢人們!你們的奸計已經被我們破除!你們自持禮儀大國,難道就只會這點小人計謀嗎?”
爽朗的笑聲自聯軍陣前傳出,徐籍騎着身披戰甲的高頭大馬,在陣前大聲回敬道:
“中了計就是中了計,你以為在城牆上叫罵就能掩蓋你們蠻族的愚蠢嗎?”
“你們漢人口齒伶俐,尖牙利嘴,我們不與你們做口舌之争,我就問你們——可敢與我們的勇士一對一的決鬥?!”
“又無好處,我們為何要與你作野獸一般決鬥?”
“你們漢人都是孬種!”城牆上衆多三蠻相繼罵道。
城樓下的聯軍也群情激蕩,有些耐不住的,已經自告奮勇要上場與三蠻一較高低。
“那也比有勇無謀的蠢蛋好得多!”徐籍大笑道。
城牆上的三蠻首領交頭接耳之後,由其中一人出面,喊道:“我們各自派出勇士上場決鬥,生死不論!輸的那方,交換俘虜一名!”
這個提議讓徐籍心動了,他揚聲道:“交換的俘虜得由贏的那方點名!”
“可以!”
“你們要是賴賬怎麽辦?”
城牆上的三蠻惱羞成怒道:“我們還擔心你們賴賬呢!狡詐的漢人!”
這聲叫罵再次換來徐籍的大笑。
“好!我答應你們,将軍單挑!決鬥過程中誰要是放暗箭偷襲,誰他娘就是斷了根的孬種!”
“好!”城樓上的三蠻也大聲應道。
皇宮大門緩緩打開,一名白膚色的三蠻将軍從中走出,手裏握着一把長斧,輕蔑地看着數十丈外的聯軍。
“朱邪部勇士,楔裏!誰敢與我一戰?!”
“姬姐,某願一戰。”姬萦身旁的秦疾低聲道。
“不急,現在還都是小喽啰。”姬萦不慌不忙,“再等等。”
聯軍之中,有一聲雄壯聲音叫道:“我來!”
來人腰粗肩寬,騎着駿馬,手握一把青色長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人群,踏入兩軍對陣之中的空地。
兩人話不多說,一聲咆哮便鬥在了一起。
兩人相互沖撞,長槍和長斧在空中反複相擊,各自都瞄準了對方的要害想要一擊致命。幾個來回後,決鬥以拿斧的三蠻将領一斧割掉漢人将領項上人頭為終。
渾身浴血的三蠻将領一手握着長斧,一頭高舉起漢人将領的頭顱,如野獸一般痛快地大吼了一聲。
首戰告負,聯軍衆人的臉上都不太好看,唯有徐籍仍是一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哈哈大笑,依約釋放了城牆上三蠻點名的俘虜。
俘虜交換完成後,第二名漢人将領騎着馬迎戰,此人身形高瘦,面色冷硬,臉上留有一道死裏逃生的刀疤,是義軍首領中的一員。
“這是李一刀。”悄悄擠到姬萦身旁的花豹子伺機解說,向她搭話。
姬萦拿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并未阻止。花豹子受到鼓勵,更加詳細地說道:“李一刀在響應英雄令之前,是毛素沙漠的馬匪,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下有好戲看了。”
為了生存而歷練的武技,和練武場上練出來的招式不同,李一刀上場之後,和拿長斧的三蠻将領勢均力敵地激戰了一會,以李一刀的一招“猴子摘桃”結束。
這招江湖上經典的“猴子摘桃”并不簡單,猴兒的手上有着淬了毒的暗器,從唯獨沒有鐵甲覆蓋的□□中間劃過,那健壯的三蠻将領便倒地不起,翻滾慘叫,不過短短片刻,就七竅流血而忘。
“精彩。”花豹子忍不住贊嘆道。
他小心觑着姬萦臉色,忍不住主動問道:“仙姑打算什麽時候上場?”
“在非我不可的時候。”姬萦悠然道。
她抱臂在胸,沉重的重劍就背在身後。聯軍裏雖然有許多耐不住性子想要趁機揚名立萬的武将,但也有不少人像她一樣還在耐心等待——
等待一個足以讓自己揚名立萬的對手。
将士單挑還在繼續,李一刀連斬兩名三蠻之後,也被三蠻斬于刀下。
殺人的終将死于別人的刀下。
這種悲劇性的結局,是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個念頭剛剛從姬萦腦中浮起,很快就被她自己否決了。
今生不知前生事,今世何必修來生?若是瞻前顧後,怕這怕那,她還從白鹿觀下山做什麽?
在她陷入思考的這段時間裏,場上又換了幾撥人,聯軍雖然首戰告負,但之後連贏數場,宮門內不斷送出重要的俘虜。城樓上的三蠻臉色越來越難看,聯軍的士氣則越來越高漲。
終于,當宮門再一次打開時,姬萦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
一個高約九尺的男人從中走出,和那些拼命将搶來的華貴宮裝穿在身上的三蠻不同,他依然作蠻族打扮,雙腳赤裸,僅着一套皮甲。
他有着朱邪部特有的白色皮膚,臉上用紅色顏料畫着某種圖騰,扇面般寬而厚的腳掌,每一次落到地上,都似乎伴随着地面的顫抖。
他兩手分別握着一把底端綴着蒺藜錘頭的鐵棍,手腕和腳踝上挂着許多白色的手串,每當他有所動作,白色的手串都會互相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一開始,姬萦以為那是貝殼之類的東西,等他走到雙方陣前的空地了,她才發現那竟然是一顆顆的人類牙齒。
有大有小,有黃有白。
花豹子的臉色已經白了下來,眼神中閃爍着畏懼,就連說話,也像唯恐被遠在數十丈外的朱邪人聽見,不僅壓得格外低,還掩耳盜鈴地用手捂住了一翕一張的嘴。
“那是朱邪部首領貞芪柯之子,族內的第二勇士——沙魔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