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四個世界(17)
第98章 第四個世界(17)
郝珍珍沒有什麽遠大的夢想,她只想走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最好能離開這個國家,不用擔心哪天一睜眼,就被父母綁回家賣了。
在父母的計劃裏,女兒大學畢業後,弟弟就可以買房娶老婆。
她沒時間爬得更高。
如果出不起房錢,她的人生就會在那一年徹底結束。
她會大肚子挨打,一個接一個生孩子。就像被困在籠子裏,任人宰割的母雞。
可她剛剛畢業,怎麽可能掏得出錢?
校長給她遞來了救命的稻草,哪怕知道這是個陷阱,郝珍珍也要死死抓住。
從小在謠言中長大的郝珍珍,知道下.三.路的八卦永遠傳得最快最廣。
她願意往身上倒髒水,願意裝瘋賣傻。
無論被當成蕩.婦還是爛人,她都不在乎。這些詞太過普通,她長這麽大早就聽膩了。
媽媽說想吃飽飯,就要幹農活、要伺候弟弟。
爸爸說冬天不想挨凍,就要學會用身體給叔叔們取暖。
想得到,必須付出。
用尊嚴和體面換一個跳板,這很公平。
可她什麽都沒得到。
暴雨降臨,A市大眨眼間成了地獄。
那些死鬼學生什麽都忘了,卻還記得罵她。一些人還會把她拉到林子裏,問她在校內接不接客。
她真的成了被困在籠子裏的雞。
學校不允許她說出真相。
她帶着一次次死亡的記憶,在夢裏為自己辯駁,最終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這件事該怨誰?
怨她不夠聰明,不夠善良,不夠堅守本心?
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為什麽有些女孩生下來是人,而她卻是商品?
父母一遍遍打電話催她回家,恐懼早已摧垮了她的理智。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學校提的交易不正常。她以為自己權衡了利弊,其實她已經瘋了。
只要能逃出去,她什麽都願意做。
做什麽都行。
救我,求求你了!我想出去,讓我出去啊!!!
刺耳的尖叫在烏遙耳邊炸響,眼前的鏡子瞬間碎裂。
房間內洗衣液和麻辣燙的香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血腥味。
暖黃色燈光熄滅,潮濕的冷風從窗口湧入。
郝珍珍打開了夢境。
烏遙身上一輕,重新獲得了身體控制權。
他轉過頭,正對上一只猩紅的眼球。
眼球下方連着一條黑色細線,如鋼針般鋒利的尖刺,距離他的面門只有半指寬。
細線迎面刺來,烏遙側身躲開,撞倒椅子就地翻滾數圈。
怪物未作停留,無數只眼球升向空中,黑線如同潮水朝着他奔湧而來。
烏遙迅速起身,抓起一旁的椅子擋在身前。
随着咚咚幾聲悶響,木質座椅被刺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它們的速度實在太快,烏遙沒有趁手的武器,寝室的空間又太過狹小,他根本躲不開。
郝珍珍的尖叫聲忽然再次響起,震得烏遙耳膜生疼。
書桌方向猛然傳來重物落地聲。
烏遙剛想擡頭查看,就聽見一道熟悉的男聲,“郝同學,你把我送到……”
“小遙?!”
看清屋內的情況,男人的聲音瞬間變了調。
在細線刺穿烏遙的前一刻,一道黑影撞開眼球沖到烏遙身邊。一把抱起他,朝着門外跑去。
————
烏遙縮在柳行舟懷裏,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
他摸摸倉鼠毛茸茸的手臂,仰頭看向一臉懵逼的柳行舟。
兩人一同進入的404號女寝,過去這麽長時間,傻狗還沒搞清楚情況。
看來他先前猜測的沒錯,柳行舟沒能說服郝珍珍。他控制不了身體,在觸及到謊言牌桌的秘密後,被啞鈴怪殺死了。
現在柳行舟帶着他逃命,完全是出于求生本能。
烏遙看看跟在兩人身後的眼球,又看看擠在走廊兩側,滿臉驚恐的圍觀群衆。
“這樣不行,寝室樓道空間太狹小,你我都施展不開,往空曠的地方走!”
柳行舟腳步不停,兩只粗壯的後爪踩得地面砰砰作響,“體育場?”
“不行,外面随時會下雨,暴露在雨水下會讓我們失去理智。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去一樓大廳!”
————
烏遙一直沒回來,黃毛怕男主不打算帶他,自己偷偷跑了。
他努力半天,沒爬上樹。厚着臉皮央求宿管阿姨,想讓她放自己進去。
保潔阿姨正要拎着掃把出來揍人,一群女生就慌慌張張地跑了下來。
現在是淩晨1點,正是睡覺的時間。
女生們挨完了罵,就準備洗漱上床,沒想到樓裏還會冒出新的怪物。
她們大多穿着睡衣睡裙,個別的只來得及往身上套一件短袖。
三個阿姨吓了一跳,攔着人群不讓她們亂跑,還有不少男學生在外面活動。
“有怪物!好大一只耗子,它綁架了一個男學生!”
“還有一堆眼睛在空中亂飄!眼球飛過去,好好的人就變成了滿地爛肉!我親眼看到的!”
“她們說的都對,但我還是要補充一句,那只怪物是金絲熊,不是咱們平時說的大黑耗子。挺可愛的,也沒咬人。”
最先跑到門口的女生,開始和阿姨溝通。
這麽離譜的描述,阿姨這輩子都沒聽過。
聽到女孩的描述,黃毛眼睛一亮,“那個男生是不是長得挺秀氣,穿着一身黑色的衛衣?”
女孩剛要點頭,身後猛然響起一連串的咚咚聲。
她臉色瞬間蒼白,推開黃毛光着腳跑了出去。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場面頓時失控。
黃毛避開人群,扶起阿姨躲到一邊。
宿管阿姨很感激,允許他進去了。
黃毛看着嗷嗷亂叫的人群,婉拒了阿姨的好意。
漆黑的天空響起一陣轟鳴,暴雨即将來襲。
郝珍珍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開始帶着學生會維持秩序。
扯着嗓子将10寝的女生歸攏好,讓她們分成三隊去其他女寝避難。
不管平時多麽讨厭郝珍珍,此時她都成了主心骨。
女生很快跟着學生會撤離,只剩郝珍珍還留在原地。
黃毛圍觀全程,覺得很可惜。
能力這麽強的人,過去怎麽就那麽糊塗,名聲全都搞臭了。
不過到了末日,誰還在乎那些。
他沖郝珍珍笑了笑,想着逃跑的時候要不要把她也帶上。
她考完駕照了,可以開車帶他們跑路。不像他,只能騎他心愛的小摩托。
郝珍珍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她違背了學校的命令,沒有把烏遙和柳行舟,困死在她的夢裏。
學校一定會懲罰她。
謊言牌桌會讓她一遍遍經歷童年的噩夢。
“喂!你哆嗦什麽啊呢?”
吊兒郎當的男聲将她喚醒,郝珍珍神情恍惚,沒有回答。
寝室樓內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樓梯上滾落,正是那只大倉鼠。
這是謊言牌桌制造的夢境,啞鈴怪只是維護噩夢運轉的工具。
難不成殺死它,夢就能醒了?
————
将烏遙轉移到空曠地帶後,柳行舟就變回了小倉鼠。
他像個彈力球,在一樓大廳來回亂蹦。時不時抱住眼球啃上兩口,将它咬得稀碎。
速度太快體型太小,黑線根本追不上。
一部分黑線掉過頭,烏遙見狀轉身就跑。
身後傳來金絲熊的怒吼,“在看哪,你的對手是我!”
柳行舟有高攻詞條,烏遙沒有。
黑線眨眼追上他,纏住他的腳踝将他吊到半空。
烏遙緊緊攥住壞表,口中一遍遍重複,“學生會副會長郝珍珍和學校做交易,通過自我污名化,轉移注意力,隐藏A市大真正的秘密。”
“學校裏藏着一個邪.教組織,他們通過舉行邪.教儀式,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A市頻繁出現的塌陷事故,多半也和他們有關。”
他死了,懷表就會将他生前看到的畫面,完完整整傳遞給其他烏遙。
從進入謊言牌桌開始,他的意識就在夢境中,生成了無數個他。
每層夢境裏,都有一個烏遙和一個柳行舟。他們都會通過懷表,接收到他留下的信息。
沒有理會刺進胸口的黑線,烏遙語速越來越快。
“世界充滿謊言,郝珍珍也被牌桌騙了。壓根不需要她轉移注意力,學校只是想利用她,讓謊言傳播得更快。在牌桌成型前,她是整個謠言中最重要的一環,是風暴點!”
“一枕黃粱在夢境中建立,欲望之森在欲望中生長。就連采生折割中的厲鬼首領,都需要借助村民的貪婪和惡意,才有機會變成邪.神。”
“謊言牌桌還算不上一個獨立完整的小世界,它想正常運轉必須有足夠的動力。謊言就是它的核心,戳破謊言就能破局。牌桌成型後,郝珍珍就不重要了,要讓學生知道他們早就……嗚咳咳咳!”
烏遙拼命躲閃,還是被黑線刺穿胸腔。
他疼得劇烈喘息,視線愈發模糊。
就算知道自己會在夢中反複去世,就算早已用懷表鋪好了接下來的路,烏遙還是不想死。
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發出顫抖的嘶吼,“柳行舟!!!”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不管不顧地沖過來。圍在烏遙面前的眼球,瞬間被黑影沖散。
柳行舟扯斷纏住烏遙的黑線,将他緊緊抱在懷裏。
他身上的短毛潮濕粘膩,烏遙伸手一摸,滿手的血污。
耳邊傳來急促的心跳聲,柳行舟環抱着他,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一邊躲避着黑線,一邊舔舔烏遙的臉頰,“沒事就好,我周圍怪物太多,看不到你的情況。還好你叫我了,沒事就好。”
烏遙原本還有些後悔。
現在想想,讓柳行舟親眼看見愛人的屍體,或許比身體上的傷痛更讓他難受。
外面不斷傳來雷鳴,很快就會有大量的僞人,随着暴雨湧入學校。
就算現在柳行舟能和啞鈴怪打個五五開,等暴雨再此降臨,他們也會被僞人圍攻致死。
烏遙按住胸前的傷口,大腦飛速運轉。
時間不夠了。
不能只靠超級小鼠對付怪物。
他深吸口氣,抓住金絲熊的胸毛,“系統就在我腦海裏,對不對。”
柳行舟立刻反應過來,“當然在,系統球不會受外力幹擾,員工和系統永遠不會分開。”
他強忍着後背的疼痛,語氣溫和地調侃:“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你的好球蜜又不理你了?它是不是很貪玩,總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
“平時工作摸魚也就算了,現在這麽緊張,它還不出來幫忙,真不敬業。”
男人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單單是聽着,就讓人覺得可靠。
烏遙等了一陣,腦海裏還是沒動靜。
他略微思索,摟住柳行舟的脖頸,熱情又急切地吻了下去。
在兩人伸出舌尖的瞬間,系統的尖叫聲猛然響起,【啊啊啊!cp親親!快嘴他小遙,狂甩舌頭嘴他!】
烏遙輕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好這口,聞着味就來了。’
【說什麽呢,我不是一直都在麽?】
自從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烏遙就很難夢到系統了。
他知道它是假的,是幹擾項。
如今情況危急,假的他也要用。
烏遙指着柳行舟身後的幾顆眼球,‘哥,那些過期的東西我全買了,拿你先前做過的道具砸它!’
假球激動地蹦起來。
下一秒,一個巨大的旋轉木馬憑空出現,砸向半空的眼球。
随着童謠聲響起,木馬上的無皮人屍開始轉動。血淋淋的身體上,散發着詭異的光。
烏遙一愣。
系統居然把這玩意丢出來了?
也對,它用過的所有道具裏,旋轉人屍給烏遙的沖擊力最大。
有時烏遙做噩夢,還會夢到一堆屍體在眼前邊唱歌邊轉圈。
怪物剛想反抗,無皮屍體就從木馬上掉下來,蠕動着爬向眼球。
拿到系統提供的腰子火.箭.筒,烏遙覺得自己又行了。
他讓傻狗把他放下來。
柳行舟怔怔地看着旋轉人屍,表情一片空白。
吓到了?
很正常,當時他也吓了一跳。
烏遙裝模作樣地嘆口氣。
柳行舟下意識低下頭,“怎麽了?很疼?”
烏遙沖他笑了笑,舉起火.箭.筒,對準還在愣神的眼球。
“笨狗,發什麽呆。弄死這些礙事的東西,給你報仇。”
————
黃毛被郝珍珍拉着手腕,在林蔭路上狂奔。
女孩剛剛說過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回蕩。
“我知道你很讨厭我,我确實不是什麽好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沒少惡心你們,但眼下不是糾結那些的時候。”
“你我早就死了,A市大的所有人都死了! 我們不過是被困在暴雨中的亡魂,死不了也活不成。”
“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烏遙說的做。既然如今的A市大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那我們就把謊言戳破!”
黃毛跟在她身後,一臉懵逼。
什麽烏遙,那明明是他g哥。
難道郝珍珍也重生了,‘烏遙’是g哥未來的新名字?
他們都死了,這怎麽可能?
戳破謊言又是什麽意思?
“喂,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好歹告訴我一下啊。”
黃毛剛要停下腳步,就被郝珍珍拽得一個踉跄。
女生臉色慘白,袖口裏不停流出泥污。
此刻的她比起活人,更像是從爛泥裏爬出來的厲鬼。
“我說謊了,我騙了烏遙,其實我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
說話間,郝珍珍口中流出一股股污水,“校長說只要我聽他的話,他就給我安排一個很好很好的工作。保證我畢業就能離開這個國家,他能幫我逃出去,我的父母再沒機會把我賣給別人。”
“我同意了,這就是為什麽事情鬧得這麽大,學校卻不控制局面,他們想要的就是這個。”
黃毛呆呆地看着她,大腦一片混亂。
“事情很快失控,很多謠言不是我傳出去的,卻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我閨蜜虐貓的謠言,我的論壇賬號早就不歸我管了!”
“校長覺得恨我的人還不夠多,我的謠言熱度還不夠高,所以他們把她逼死了。”
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照亮郝珍珍扭曲腐爛的面容。
“我隐瞞了她的死因,繼續抹黑自己。體面、人性、良知,我舍棄了一切,成為殺死她的幫兇,只為了離自由更進一步。”
“那場暴雨來得很突然,我父母來學校鬧事,我不得不出去應付。校長派人把我強綁了回來,我剛進入校門還沒弄清情況,就看見學校正在下沉。”
“跟坍塌的高架橋,消失的商場一樣。A市大連同學校裏的所有人,全都沉到了地下。”
雷聲響起,暴雨傾盆而下。
黃毛忽然感覺大腦一陣刺痛,女孩的話,如同一根根鋼針刺入他的腦海。
有什麽東西破碎了,被遺忘的記憶奔湧而出。
他看見自己躺在淤泥裏,身邊是小眼鏡斷成兩截的屍體。鋼筋刺進他的小腹,将他牢牢釘在地上。
手機不斷震動,父母一遍遍給他打電話,他卻連手都擡不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終于停了。
救援的部隊從他的身邊走過,搜救犬在他四周聞來聞去。
黃毛用盡力氣呼喊,“我在這,救救我,我在這!”
沒人理他。
狗沒有叫,救援人員沒有在廢墟下找到一具屍體。
可他明明就在這。
他的手機還在響,爸媽還沒有放棄找他!
救他啊!他還活着,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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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珍珍早已給黃毛穿上了雨衣,她站在雨幕中,身體越來越扭曲。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張張蠟像般僵硬的人臉,在兩旁的樹林中浮現。
“烏遙的意思很明白,如今的A市大建立謊言之上。‘我還活着’,這就是所有人都堅信的謊言。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學校裏的人,認清自己已經死了。”
郝珍珍指向不遠處的行政樓,“那裏有全校廣播室,我中午在那放過音樂,确定它能用。”
“負責巡查夢境的怪物,被烏遙和倉鼠牽制住了。再沒人會阻止我們,這場荒唐的噩夢,也該醒了。”
黃毛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數不盡的僞人,随着暴雨落到了林蔭路上。
是啊,沒人阻止,全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