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各奔南北
各奔南北
李豫則登錄了南省教育考試院的網站,輸入自己的身份證號和準考證號,頁面彈了一下,成績單顯示:數學140,理綜270,英語139,語文121,總分670。這個分數超出他的預期,他立刻打了個電話給李孝寅。
孝寅也剛查完,數學135,理綜245,英語142,語文128,總分650。
“這個分數上N大沒問題吧?”豫則在那邊問。
“我是很滿意,但據說N大今年在南省的錄取分數線也很高,比較沒有把握。”
“沒事,下午我陪你去學校問問。”
豫則挂了電話,才打給李哀民和李梅真。李哀民非常高興,給全廠員工放了半天假,包括自己的助理。錢雪深剛好要帶女朋友去看房子,這下不用開口請假了,皆大歡喜。
梅雨季節才開始一周,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下雨。下午,豫則和孝寅都去了北中舉辦的高考填報志願指導會,趙老師看到他們就眉開眼笑,直誇考得不錯,豫則加分後可以去Z大最好的專業,計算機科學與技術,這也正是豫則從高一起就定下的目标,他一路穩紮穩打,讓各科老師都印象深刻。趙老師綜合了各方信息,強烈建議孝寅的第一志願還是繼續填N大,也很支持孝寅選車輛工程專業,這是一些名校率先開設的新興專業,符合時代趨勢,發展前景好,擇業面廣,更重要的是,孝寅說自己以後很想進車企。
豫則看到董三醒,遞給他一張原版光碟《生命的進化》,這是一年前在生物課堂上承諾的。董三醒笑得很憨厚,拍了拍同桌的肩膀:“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的。”豫則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因為他知道,這位芳定市理科狀元,準北大數學系學子,對任何人和事物的最高評價都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三醒還對自己說了兩遍。
紀婵悅的分數終于可以去S大了,他們英文系2009年開始對理科生開放大門,今年在南省的分數線和文科居然是一樣的,但同樣的分數,文理的全省排名差了七八千。也就是說,假使紀婵悅讀文科,需要很拔尖才能去理想的學校和專業。如果不是趙老師當初鼓勵她不放棄,她也不會有這一段克服困難、挑戰自我的難忘經歷。紀婵悅在去北京之前給班主任趙善吾寫了一封很長的感謝信,已經在中科大讀了一年書的林毅智,還發過消息問她去了哪裏。得知是S大,就說,恭喜恭喜,北京什麽都好,就是太遠了。
魏寒章沒有報清華,而是選擇了J大的王牌專業臨床醫學。任泰豪不知道這是不是跟她的低血糖經歷有關,不方便問。但他相信班長肯定認真思考過,就像任泰豪自己那出人意料的決定:放棄理工科領域,填報北方一所重點大學的優勢專業戲劇影視文學,甚至想好了以後要讀同校的導演系,搞一輩子創作。
魏寒章離開學校的時候,任泰豪追了出去,說,班長啊,北京和上海遠隔千裏,記得和老同學保持聯系啊!
魏寒章嫣然一笑,你說的老同學,是你自己麽?
任泰豪把古今中外所有贊頌人類勇氣的名言想了一遍,終于袒露心聲,班長,你是我女神,你超級有氣質。然後又大着膽子問,班長,你,你覺得我怎麽樣?
魏寒章擡頭看了看雨中的香樟樹,微笑着對任泰豪說:“就像樹葉擋不住陽光,北中也裝不下你的才華。”
任泰豪問,你看臉還是看才華?
魏寒章說,我看緣分。她舉着傘站在細雨中,像西湖傳說中的白蛇,任泰豪覺得自己也因此很像書生許仙了。
任泰豪走在回家的路上,內心充滿希望,他有很多想法,有很多表達的沖動。他想,古今中外的才子,無一不得到美女的青睐。他想,他以後要讓班長在電視上看到媒體對他的采訪,或者在電影的開頭看到他的名字。
各奔南北的不止林毅智和紀婵悅,任泰豪和魏寒章,同樣還有裴蕾和許敏孜。許敏孜填報了C大的廣播電視新聞學專業,是任泰豪未來的校友。裴蕾憑借興趣選了H大的心理學,該專業在全國排名靠前。
她們兩從階梯教室出來後,邊走邊聊天,走廊上還有今年的暑假安全宣傳教育的專欄,裴蕾指着一張圖問,那不是陳會甲嗎?
許敏孜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心裏一驚,看過去,原來是陳會甲的照片,他捂住眼睛和半張臉,露出脖子和鼻子上的紅斑。照片打印在紙上,下面的文字寫着“隐翅蟲咬傷示例”。估計校醫院已經把這張蒙臉的照片當成方便的素材,沒必要換,也就沒換,年複一年地使用着。
陳會甲戴着面具演海巫師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居然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裴蕾又瞪大眼睛,捂住嘴輕呼,許敏孜問她幹嘛,裴蕾說,我好像猜到為什麽那次陳會甲演得很好了,因為戴面具可以看不到臉紅。
這是裴蕾根據自己的經歷立刻聯想到的,因為她以前看到李豫則也會下意識地把懷裏的書往上挪,遮住半張臉才能正常說話。許敏孜聽到後,默默無言,甚至顯得不願再看那圖片一眼。
“走吧,走吧,別胡思亂想了。”許敏孜說着,轉身就看到了李豫則和李孝寅,許久不見他們并肩走在一起的畫面,此時乍一看,風華翩翩,俨然一對般配的璧人。她微微一笑。
“你們好啊!”裴蕾熱情地揮手打着招呼,以前她看到李豫則還會害羞,現在知道了他的秘密,反而可以表現得大大方方,不用遮遮掩掩。
“你們在這幹嘛?”孝寅笑道,許敏孜欲言又止,孝寅卻随即看到了牆上的專欄照片,立刻認出來,神色一變。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卻是豫則開口:“我們選個日子去看看他吧。”
“去他家嗎?”裴蕾問。
孝寅搖搖頭,他知道陳會甲的爸爸把他的骨灰存放在了煙青山的傳化寺。
許敏孜想等外公把水飛薊的花寄過來,就說:“下周二怎麽樣,我看了天氣預報,那天出梅,不下雨,而且工作日沒什麽人。”
“好啊,”裴蕾當場表示同意,“剛好我們也可以準備一下。”
豫則因為本周日就要去德國,只有這兩天騰得出來時間,于是他們四個一商量,決定各自前去。
晚上,許敏孜收拾房間,在雜物箱裏翻出了一張卡片。這是上小學那會兒流行收集的小浣熊方便面的一百零八将水浒卡。許敏孜的媽媽一向禁止女兒看電視劇,也不準女兒吃方便面這樣所謂的垃圾食品;陳會甲的爸爸卻不怎麽管教兒子,有時候打牌贏了,便給兒子零花錢打發他自己玩去。陳會甲跟其他小男孩一樣癡迷于收集水浒卡,但經常手頭不寬裕。當時,有的孩子可以一整箱一整箱地買幹脆面,一次性全部拆掉,面餅啃一口就扔,就只為了收集水浒卡。
後來,許敏孜托陳會甲在學校小賣部偷偷給她買幹脆面,然後裏面的卡歸陳會甲,結果連買了幾包都是笑面虎朱富。唯一一次抽到了林沖,因為許敏孜喜歡,陳會甲就給了她。
這張傲立于風雪中的豹子頭林沖就被許敏孜夾在筆記本裏,畢竟是紙做的,卡面已有磨損,烙上了時光的印記。可是只消看一眼,過往種種便浮上心頭。白天裴蕾的話又響在耳邊。許敏孜輕輕嘆了一口氣,站在椅子上,從書架的最上層取出厚厚的植物百科全書,翻到二月蘭那一頁,把林沖放了進去,合上了書。
二月蘭就是那天她和裴蕾在黃秋粟半身像的花壇裏看到的紫色小花,也是她和狗尾巴草一起放在男生宿舍院牆外的花。
周日,裴蕾請許敏孜去看電影,是新上映的陳凱歌導演的《搜索》。許敏孜先到了電影院,取了票在門口等着。遠遠看到裴蕾氣喘籲籲地跑來,手裏拿着一袋淡黃色的東西,遠看不知道是什麽,近看,出人意料。人家看電影都吃爆米花或者妙脆角,只有裴蕾抱着一紙桶糙米棍子,說她在路邊看到買的,興沖沖地遞給許敏孜。這是一種玉米炸出來的空心膨化棒,又香又脆。
看完電影出來,兩個人都無限感概,裴蕾說,網暴太可怕了,答應我,許敏孜,你以後去電臺工作,可不能當這樣的新聞人。許敏孜說她當然不會。裴蕾又問,你說葉藍秋該不該在知道楊守誠有女朋友的情況下,寫遺書跟他說“我愛你”?
“道德上肯定不對,但人都要死了,說真心話也可以理解。反正,即使沒有這個葉藍秋,楊守誠以後也會遇到別的葉藍秋,因為他不愛陳若兮,不然他也不會七天不到就深深愛上另一個人。”
裴蕾點頭贊同,随即從包裏拿出幾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是幾部經典國産電視劇的藍光影碟。
“吶,給你的畢業禮物。你媽不是不讓你看電視劇嗎,上大學了不管你了吧,給你看個夠!哈哈哈哈哈,我好吧?”
許敏孜以為裴蕾一直會這麽沒心沒肺地開心着,沒想到當天晚上,她就從新聞上看到裴蕾的爸爸出事了。
“芳定市中級人民法院近日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容安縣人民法院原副院長裴堃垚有期徒刑兩年零七個月。”
裴蕾才知道爸爸并不是外出公幹執行什麽需要保密的任務,而是因為涉案接受審查,等待判決。她在電話裏哭得撕心裂肺:“我爸爸,他很好很好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敏孜,我怎麽辦啊!我這輩子怎麽辦啊!”
聞此噩耗,許敏孜震驚得說不出話,聽說裴叔叔為了不影響女兒的前途,毫不猶豫地和裴蕾的媽媽離婚了。裴蕾,許敏孜眼中世界上最善良可愛的小姑娘,太令人心疼了。
這個夏天的成年禮,幾家歡喜幾家愁。
傳化寺的骨灰殿叫蓮花廳,坐落在山腳下的一個陵園。僧人登記了訪客的信息,在整牆整牆金色的格子中找到了陳會甲的骨灰盒,交給兩位年輕人,領他們前往專門的祭拜堂。
孝寅把沉甸甸的盒子慎重地放在臺上。此地禁燃香燭,豫則把帶來的一大捧白色滿天星輕輕地擺好,孝寅從口袋裏抓出一大把糖果,有大白兔,金絲猴,小龍人,還有喔喔奶糖。兩人相視微微一笑,對着盒子上一枚小小的橢圓形遺像鞠了三個躬。
孝寅牽起豫則的手,從盤子裏拿了一顆大白兔奶糖,放在他的手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豫則知道,孝寅這是告訴陳會甲他們的事情,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祝福。
在心中默默禱祝了一會兒,兩個人才離開祭拜堂,把骨灰盒還給了僧人,合掌致謝。
撐着一把黑傘走在幹淨的石板臺階上,回望雨中樓臺,孝寅說:“這地方真好看,就是太清淨了些。”
豫則懂孝寅的心思,就把秋游那天的事告訴了他,陳會甲說這裏的星空超級幹淨,一個星星就是一個好人。這也是豫則買滿天星花的原因。
“他會喜歡這裏的,”豫則握着孝寅的手,眼神柔和,“別擔心。”
孝寅感動地看着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怎麽喜歡也喜歡不夠。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說:“阿則,我昨晚夢見媽媽了,我們在一條白色的大路上走着,她走在左邊我走在右邊,早上醒來左手就是麻的。”
生離死別是尋常。即使是至親骨肉,緣分也有長短。
“肯定是媽媽知道你要出遠門讀書了,來送送你。”
豫則以前最怕看到人傷心,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說出安慰的話。但面對孝寅,他才明白,原來安慰人并不是天賦,愛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