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 33 章
夜深人靜, 睡着的孫蘭莺雙眼緊閉面頰坨紅,身上起了一層薄汗,身子不停地顫動, 嘴裏咕哝着什麽。
淩六郎本就覺淺,她一動他便醒來,才發現貼着他後背的女郎渾身發熱,恐怕是吓病了。
屋裏有準備好的水,淩六郎欲要起身,不等他坐起來, 手指便被人攥住。
“郎君,別走。”
月色如水,像是一條銀練攀上床尾, 朦胧之間, 隐隐能瞧見她半睜着濕漉漉的眼眸,攥着他手指的力道由大變小, 濕膩的掌心慢慢滑落。
“別走。”她又說了一句,随後便閉上眼睛。
淩六郎一直側着身子看她, 片刻後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汗津津的發熱。
用涼水沾濕毛巾, 給她一遍遍的擦臉, 似乎舒服一些,她沒再醒來睡的很沉。
倆人成親之後除了當天晚上,幾乎都是睡在一起, 因此淩六郎總能瞧見她睡覺時将自己縮成一團。
這是一個保護自己的姿勢, 用脊背将自己和外界隔離開。
以他查到的消息, 确實能和她如今的性情對得上。
自小母親去了,和父親相依為命, 父親病重家裏天都塌了,便由一個小娘子柔弱的肩膀頂起來。
她做飯手藝好,切菜炒菜動作幹淨利落。但沒誰生下來就會做這些,就像是他習武,都是日複一日去練才能熟練,時間長不練的話就會手生。
在山寨時,她總是笑吟吟的與大家相處的很好,淩六郎還曾以為,她是個樂觀果敢的小娘子。
但她的另一面,他最近才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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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藤蔓也會變得堅韌,把一些情緒心思藏在心底,尖利的部分朝向自己,把她自己刺的血淋淋,卻也不肯開口說。
她為什麽不告訴他發生了什麽?
難道,是不信任他嗎?
淩六郎思緒紛雜,待他緩過神來,他的手已經落在女郎的臉側。
像是被燙着了一般,他迅速縮回來,随後面色沉沉。
說到底,她是趙大郎的未婚妻。
而趙大郎與他之間有着血海深仇,永生永世都無法和解。
淩六郎起身坐在桌子旁,定定的看着孫蘭莺。
并沒有心疼她亦或者旁的情緒,他只是按照計劃扮演好她的丈夫罷了。照顧她也是因為倆人之前強弱有別,強者照顧弱者,男人照顧女人。
淩六郎揉着額角,眉頭擰着,一再的在心裏告訴自己:他對她沒有旁的想法,現在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
夜裏起了高熱,孫蘭莺睡的迷糊,等到睜眼時已然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她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黏膩的貼在身上有些難受。擡頭看了一圈,沒瞧見夫君的影子。
孫蘭莺撐着自己坐起來,空蕩蕩的客棧房間除了她弄出的聲響沒有其他聲音,空落落的叫人心慌。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淩六郎端着托盤進來,一眼就瞧見坐在那神情呆滞的小娘子。
“還難受嗎?”
說着他跨步進到屋裏,把托盤放下,朝着床榻走去。随着他走近,女郎的眼眸慢慢彎了起來,揚起一張笑臉。
“不難受。”
她聲音有些嘶啞,淩六郎從桌子拿了茶壺倒了一盞水。
不等他遞給她,孫蘭莺便鼻子動了動,說道:“姜水?”
淩六郎挑眉,沒想到她病了鼻子還這般靈敏,果然是天賦異禀。
“多謝郎君。”
昨日她雖然睡的迷糊,但是知道是大郎一直在照料她。快天亮的時候她睜眼,瞧見大郎趴在床邊睡着了。
以前父親在世時身子不好,大多數都是她照顧父親,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她身體還不錯,很少生病,有時候生病了熬一熬,幾天也就好了。
最嚴重的一次是父親去世後的第十天。
父親頭七過後,她就一病不起。
可笑的是,孫家沒有一個人來慰問,只有閨中密友杏花帶着弟弟來看她,幫她叫了大夫。
夜深人靜時家裏只有她自己,她發熱燒的腦袋發暈口幹舌燥,想要下地倒水喝卻摔倒,膝蓋撞的青紫,痛的她蜷縮在地淚流不止。
猶記得當時的心情,孤獨難過交雜,哭了許久,淚都幹了她才勉強站起來。
再後來,就好像不需要別人了。
她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買吃食擺攤掙錢,雖然不多,但每一分錢都是辛苦所得,她格外珍惜。夜裏睡的不踏實,有點風吹草動她都會醒,時間久了,人就漸漸消瘦。
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
但昨夜不同。
這是孫蘭莺多年之後第一次被人如此悉心照料,夜裏她記得他還給她喂水擦汗,還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有點像母親在世時那般貼心。
想到這,孫蘭莺的眼眶微紅,垂着眸子別過臉,怕被淩六郎瞧見。
“煮了湯藥,你先吃點東西再喝藥。”
她高熱雖然退了,但淩六郎還是早起去叫了大夫過來瞧病,大夫開了兩貼壓驚穩神的湯藥,說喝完就好。
借用客棧的廚房煮了藥,又叫人上了一碗煮的軟爛的索餅,要了些爽口小菜,一并端上來。
孫蘭莺沒什麽胃口說不想吃,又喝了一口姜水。
“不吃也得吃。”
她手上的傷滲出血水将紗布染紅,比昨日看着情形更嚴重,淩六郎的眉頭下意識的擰着,語氣生硬。
“大夫說這味藥會刺激腸胃,若是不吃東西會吐。”
孫蘭莺哦了一聲,勉強吃了一口喝了點湯。
淩六郎過來給她送藥,整間客房裏都彌漫着苦澀藥味,褐色的藥汁不用喝,他就知道定如苦膽似的,苦的人頭皮發麻。
她這等年紀的小娘子恐怕喝藥很困難,所以淩六郎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
不待他打開,便見孫蘭莺仰着頭,将那碗苦藥一飲而盡,像是喝水一般半點都沒猶豫。
“不苦?”
舌尖泛着苦意,不過孫蘭莺搖頭,莞爾一笑:“知道郎君是為了我好。”
淩六郎繃緊了臉,暗道他恨透了趙大郎,自然不會替他照顧未婚妻。
給她找大夫開藥,也是見她身體不适,怕影響計劃罷了。
想通這一點,淩六郎便沒了那層奇怪的感覺,他拿出油紙包放在床邊,孫蘭莺嗅着傳來的淡淡酸甜味,便知道是什麽。
“杏子果脯。”
淩六郎不置可否,孫蘭莺自己打開油紙包,果然是一包杏子果脯。
“我小時候生病了,母親就會給我買果脯,各種果脯都好吃,但我最喜歡的就是杏子果脯,入口微酸之後就是甜,酸甜适中,不會過于甜膩。”
她撚起一顆,說起小時候的事情,眼神都溫柔了幾分。
果脯色澤鮮亮,上面有一層淡淡的糖霜,讓孫蘭莺想起這裏有一家營業多年的老鋪子,生意好的很,每日都有人排隊買果脯。
“是林記果脯?”她問。
淩六郎坐下吃索餅,答道:“随便買的。”
孫蘭莺笑容溫柔:“這家生意很好的,郎君很會買。”
吃完東西孫蘭莺覺得全身疲憊沒一會就睡去,臨睡前淩六郎告訴她好生歇息,他們可晚兩天回去。
端着東西出來,在走廊裏碰見客棧小夥計,那夥計熱情的來接碗筷,還問道:“郎君,林記果脯可還合口味?”
一早天剛亮,這位面容俊美的郎君便問他哪裏可以買到果脯,還要品質好的。小夥計便推薦了幾家,郎君直截了當道:“最好的是哪家?”
小夥計答:“您可真是問着了,縣城裏各家果脯味道大差不差,但是最好的還要屬林記,做了幾十年傳承兩代。不過他們家價格會比旁家貴上一成,而且人多的時候要排隊購買。”
方才郎君囑咐他煮索餅,他瞧見郎君拿着油紙包。算算時間,郎君應該在林記排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沒辦法,出了名的鋪子,哪怕一大早也會有人買。
淩六郎避而不答,道:“下午時記得熬好藥送過來。”
說完,他掏出幾枚銅錢。
客棧夥計趕忙接過,臉上笑開了花。“好咧!”
淩六郎出去走訪了幾戶人家,又對紅丸一案有了些許認識,腦子裏琢磨着事情,往客棧方向走去。
這處小地方客棧只有幾家,他挑的乃是最大的一家,價格适中,不靠着主街,安靜環境好,适合休息。
路過一處小客棧時,瞧見有一夥人氣勢洶洶的走了進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容分說便開始打砸東西。
為首之人是個錦衣華服的小郎君,不過好似腿腳有毛病,走起路來有些坡。
每個地方都有名門望族,講究臉面的便叫世家,不講究的則叫地頭蛇。
顯然,這夥人便是這裏的地頭蛇。
淩六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擡腳離開。
回客棧的時候孫蘭莺還在睡着,淩六郎借了紙和筆寫信,要給上頭傳關于紅丸的消息。
寫完之後封好,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打算叫人送走,卻不想在櫃臺處碰見了方才那夥地頭蛇。
“有沒有一對狗男女來投宿?男人個頭高,女人長的很漂亮。”
說話的人手裏拿着一把折扇,明明已經入秋了,卻還故作風雅的扇風。即便如此,也難掩蓋他身上的土氣,大抵肚子裏沒有墨水偏要裝文人,更顯不倫不類。
這邊淩六郎已經将信托人帶走,剛要轉身,就聽方才那人不耐煩的呵道:“來人,給我搜!我就不信孫家小娘子能長出翅膀飛了不成?”
孫?
他反應很快,立刻從孫蘭莺與孫大郎等人的事情上理出頭緒,當即明白,這人恐怕就是那位不好惹的,同時也是孫家兄弟攀附之人——趙家郎君。
孫小郎當時為了不吃苦頭,先是威脅恐吓,說什麽趙家郎君背景極大,衙署裏都有人等雲雲,後來見淩六郎不吃這套,才開始服軟說好話。
昨日孫大郎或許已經和趙家談好了條件,并且帶着趙郎君去找孫蘭莺,但孫蘭莺不見了。
再加上孫小郎的口供,他們得知孫蘭莺旁邊還有個男人。
這也就和趙郎君嘴裏的“狗男女”對上號了。
果然不出淩六郎所料,客棧小夥計當即點頭哈腰,谄媚地說道:“趙小郎君,店裏客人都在休息,您想找誰,我幫您找吧。”
都是主顧,小夥計可不敢得罪。但沒想到趙郎君找了幾家沒見人,正在氣頭上,當即給了小夥計一耳光。
“反了你了,連我都敢攔?不知道我是誰?”
小夥計捂着臉,掌櫃的出來解圍,這才沒讓小夥計又挨打。
“趙小郎君,我們客棧裏今日住的人不多,只有兩對夫妻來投宿,這樣,我去敲門詢問,将人叫出來可好?”
客人固然重要,但一走一過的事情,趙家不同,得罪了他們日子不好過。
掌櫃的剛說完,擡眼就瞧見淩六郎了,正是其中一對,趕忙攔住人問話。
“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淩六郎背對着趙郎君看不清楚臉,趙郎君記得孫家兄弟說過,孫蘭莺那個相好身量高長相好。
恰好淩六郎回過頭,趙小郎君的眉頭跳了跳。
特征全對上了。
“喂,我說你,站住!”
趙郎君在孫蘭莺那裏沒占到半分便宜,反而被打的頭破血流。原本以為要挾一個小娘子進門輕而易舉,卻沒防備她竟然膽大包天的跑了!而且她還敢回來,且帶着一個奸夫!
趙郎君怨氣滔天,在看見淩六郎俊美非凡的長相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認定就是因為他,孫蘭莺才跑的。
“孫蘭莺就是和你私奔了?”
不待淩六郎回答,趙郎君大手一揮,惡毒的朝呵斥:“來人,給我拖出去打!”
淩六郎只是垂着眼睛,任由他們抓着他往客棧後院無人處去了。
“怎麽辦啊掌櫃?會不會鬧出人命啊?”
小夥計收了淩六郎的小費,不免對他多幾分好感,見此擔憂起來。
“趙郎君生性跋扈,怕不是得将人打出個好歹。”
掌櫃搖頭回到櫃臺後攏賬,同時道:
“人各有命,不是你我能插手的,行了,你趕緊回去用冷水洗把臉,都留印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