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 30 章
去祭拜父母, 孫蘭莺自然是高興的,但她怕碰見孫大伯一家。
父母就埋在村子旁的矮坡上,如果不從村子裏走直接繞路, 雖遠一些,但能避免許多的麻煩。倆人昨日出發,路不好走今日天亮時才到。
孫蘭莺在前面帶路,淩六郎跟在後面,他聰慧心細,發現她故意繞遠但并未戳破。
一路繞過小村落, 來到一處小山林。
說是小山林,只是個長滿樹木的土坡罷了。這些日子的雨水影響甚大,沖刷泥土, 露出樹木的根系。
他們下馬, 将馬兒栓在一棵粗樹上,随後便徒步朝着林子裏走去。
新婦回門一般都會着裝打扮多穿着豔麗。
但孫蘭莺的情況不同, 她挑了件杏色舊衣穿上,跪在墳前的時候, 清麗人影像是一朵山間野花,不會引人注意。
這裏應當就是村子裏埋葬人的地方, 到處都是墳包。幾場秋雨之後樹葉青黃一片, 被風吹過打着旋往下落,透出幾分蕭瑟凄涼之意。
淩六郎靜靜看着孫蘭莺。
她跪在那一言不發,把墳前長出來的幾株小草拔掉, 糕點擺放整齊, 又打開一壇子酒。
這裏的墳包只立着木牌, 經年累月,不少怕牌子上面的字跡模糊, 墳前長滿了雜草無人清理。但孫家父母墳前幹幹淨淨,能看出來她總會過來掃墓。
女郎纖細的手指撫摸木牌,小聲的說着什麽,按理來說淩六郎該聽不見的,但他耳聰目明,将她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我和大郎成親了,你們泉下有知莫要擔心,待過些日子我們就自己做些小營生過活,兩個人齊心協力,日子會越過越好。”
她說了很多話,全是好事,不曾将自己的難處講給父母聽。敘舊後擦了擦眼淚,把帶來的紙錢放好打算燒給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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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站在那的淩六郎蹲下,幫忙引火。
臨離開之前,淩六郎朝着墳鞠躬。
死者為大。
下山路上遇見了幾個村子裏的人,但孫蘭莺低着頭沒叫他們看清臉,和淩六郎疾步離開。
“哎,你看方才那個小娘子,是不是孫家的?”
“我都忘了她長什麽樣子了,不過和她娘長的有點像,估摸着是。”
“她旁邊那個郎君是誰啊?長的怪俊的。”
“我哪知道。”
下山路比上山路難走。
林子樹葉茂盛擋住日頭,土地曬不幹,踩上去就是一個泥濘的腳印。尤其是往下走,很容易腳滑,孫蘭莺已經滑了兩次,手快扶住旁邊的樹幹才不致摔倒。
淩六郎走在她身前,回過頭來看她。
只要她開口,他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不會放任一個嬌弱的小娘子不管。
可從上山到下山,她都不曾開口求助于他。
微風習習,裙擺翩跹,開在野地裏的花兒比他想象中更加堅韌,仿佛之前她抱着他哭,都是幻覺。
總算是有驚無險的下到山腳下,孫蘭莺呼出一口氣,暗道沒讓大郎看她的笑話。清理好鞋邊的泥後,倆人上馬準備回去。
淩六郎此行自然不止是為了讓孫蘭莺上墳,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他思忱片刻道:“去鎮子逛逛嗎?”
紅丸案在民間鬧的兇猛,他們所知也只是管中窺豹冰山一角,更多的消息要下到百姓之間去查訪。而淩六郎想知道,孫蘭莺與紅丸的關系。
他說這句話只是為了引她入局。
女郎身上固然有美好品質,但紅丸案牽扯甚廣荼毒百姓,他不可坐視不理。現在線索有限,多挖掘出一分,就距離幕後黑手更進一步。
孫蘭莺立刻說好。
其實她想買東西,要不然也要提一嘴的。倆人這次照舊将馬兒寄存在客棧,不同于上一次來,這次是青天白日,街上百姓行人衆多熱鬧非凡,曾習慣游走于市井之間的孫蘭莺,感覺到久違的舒适。
在青木寨固然生活的不錯,可她更習慣這裏,是她呆了幾年的地方,每一條街頭巷尾幾乎都踏足過,再熟悉不過了。
孫蘭莺想着大郎甚少來過這裏不了解,于是她耐心溫柔的做起講解,每路過一處她都會說明這家鋪子的特別之處,正值晌午他們還沒用飯,便來到她所說的一處小鋪子用飯。
門臉不大,牌匾瞧着有些年頭了,大門敞開能瞧見裏面坐滿了食客。各種混雜的香氣鋪面而來,淩六郎原本不餓也被勾的饑腸辘辘。
“客人裏面請!”
鋪子夥計十分熱情的招待他們,不過食客着實太多沒有空座,便問他們可不可以與旁人拼桌。
淩六郎一個大男人,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他出身寒門也沒那麽講究,就算直接席地而坐也可以。
但他沒回答,而是看向孫蘭莺。
孫蘭莺也朝着他看過來,詢問道:“可以嗎?”
淩六郎颔首,孫蘭莺便笑眼彎彎的說好。
一張桌子可以坐六個食客,此刻已經有三個人了,看樣子是一家三口,小孩約莫七八歲模樣。
孫蘭莺坐下後,那個小孩便時不時的看她,她回以一個微笑,小孩竟然一臉羞澀,垂着腦袋不說話了。
看來不管多大年紀的小郎君都喜歡貌美好顏色的小娘子。
“客人,您二位想吃些什麽?還是我給您們介紹一番?”
她直接帶他來這,或許曾來此用過知道哪些好吃,于是淩六郎讓孫蘭莺看着點菜。
孫蘭莺看了一眼牆上的菜單,她不識字,便讓夥計報菜名,然後點菜道:“東坡肉,豬雜糕,單籠金乳酥,外加胡餅。”
大郎身高體壯,每次用飯時都吃了不少,因此孫蘭莺便點了兩個肉菜,一份點心。
東坡肉自不必說,這家店鋪雖小,但做的十分可口,酥軟不爛色澤明豔,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至于雜糕,則是将豬肚清理幹淨,再用黃酒和着面粉仔細洗過,祛除異味後将其內裏填上肉沫。吃起來口感紮實,肉香十足。
兩個肉菜,孫蘭莺怕膩,便要了胡餅吃,比蒸餅更香,吃不完還能帶走。
其實,她還挺想再點一些的,但手頭緊,能進來吃飯都已經鼓足勇氣了。
“好咧,東坡肉,豬雜糕,胡餅!”
“要一份酥山。”淩六郎忽然插話。
酥山可是稀罕玩意,原材料制作過程就異常複雜,要用牛乳提煉,最上面似油如膏的東西取出來,加熱至半化不化的狀态,小心翼翼地滴在容器上,讓其形成一個山的形狀,然後再放入冰窖裏冷凍,拿出來時擺放好水果切片做修飾,入口即化,冰涼爽口,奶香十足。
孫蘭莺從來都沒吃過酥山,她甚至都沒見過幾次。
所以女郎的視線在酥山那個板子上停留許久,她記得夥計就是按照菜品牌子擺放順序報的菜名,酥山在第二排最後一個,兩個字。
“娘,我也要吃酥山。”對面的小孩突然鬧人。
這東西貴族們當尋常東西吃,但對于普通百姓來講就過分奢侈了。
于是那小孩的母親哄着孩子道:“大寶乖,那是小孩才吃的玩意兒,我們長大了是男子漢,才不吃呢!”
說着,還瞥了對面的孫蘭莺一眼,頗為埋怨,覺得是對方勾的兒子想吃貴的東西。
孫蘭莺頓時大窘,饒是見慣了不少這等令人尴尬的場面,還是克制不住的紅了臉。
“郎君,天冷,就不用點酥山了吧?”
淩六郎看着對面的一家三口,話卻是對孫蘭莺說的。“點都點了,你慢慢吃,吃不完我吃。”
話是如此,但孫蘭莺想着對方準備了不少回門禮,這頓飯合該她請才是。孫蘭莺懷裏揣着那個舊荷包,輕若無物。
囊中羞澀之下,孫蘭莺心思沉了沉,腦子裏已經開始琢磨着該如何掙錢,因此沒注意到菜品上全了。
淩六郎給她拿擦手的巾子,道:“吃飯。”
拼桌吃飯,各自占了一半,孫蘭莺慢條斯理的品嘗他們的菜肴,每吃一口都要點頭稱贊,小聲地偏過頭對淩六郎道:“我覺得很好吃,郎君覺得呢?”
淩六郎挑眉。
她竟然是第一次來吃?
淩六郎素來沉默寡言,只嗯了一聲。
倒是對面的小孩見到他們吃肉吃葷食,吵鬧着也要吃。
如果方才那婦人沒有陰陽怪氣的話,孫蘭莺會給小孩夾一筷子,包括酥山也可以給對方嘗嘗,但顯然這些年擺攤維持生計,沒讓她成為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小娘子,她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對方先是暗諷她,她也沒必要熱臉貼人家。
那婦人原本以為孫蘭莺會讓一口,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想到孫蘭莺只是擡了擡眼皮,然後用筷子夾起一塊東坡肉,不直接吃,動作緩慢的将顫巍巍的肉塊放在自己的碗裏,紅褐色的肉汁橫流,美味香氣撲面而來,她才慢條斯理的吃了半塊,咬一口胡餅,再吃半塊。
“哇!”
小孩又吵着要吃肉,直接被婦人打了一巴掌,頓時大哭起來。四周的人指指點點,小孩父親面上挂不住,趕忙結算飯錢帶妻兒走了。
這下桌子空出來,夥計收拾幹淨之後,倆人就變成面對面坐着,地方寬敞吃飯也自在。
淩六郎掀開眼簾,女郎在用小匙,小心翼翼挖着酥山吃。
她吃飯動作如她整個人一樣,溫柔順眼,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她身上也帶着刺,偶爾感到冒犯便會豎起來保護自己。
複雜的讓人想要深深探索的小娘子。
秋日涼爽,晌午是最熱的時候,本以為一份酥山吃不完,但沒想到孫蘭莺自己就能吃一半,剩下的淩六郎正在享用,他也是第一次吃,将剩菜一掃而空後,淩六郎先一步起身去付賬。
孫蘭莺欲要叫住他,但廳堂裏坐滿了人,若是他們夫妻因為付錢一事而鬧紅了臉,大郎面上不好看。
出了酒樓,淩六郎問她還要去哪。
“我想随便逛逛買些胭脂水粉類東西,大郎你要一起嗎?”
既然她問出口了,便是不想讓他跟着的意思。
淩六郎定定的看她,看的孫蘭莺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還伸手抹了一下。
“我回客棧看看馬,一道走吧。”
都是一個方向,确實同路。
走着走着,便聽見前面有人在哭,等他們夫妻走到時已經圍觀了不少人了。
“可憐見的,沒錢給斷藥了!”
“是嗎?那這戶人家可怎麽辦啊。”
“誰知道了。”
圍觀的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孫蘭莺按捺不住說想過去瞧瞧,淩六郎颔首,跟在她身後往那邊走。
到了之後孫蘭莺主動打聽,才知道原來地上躺着的老者身患重疾,一直吃着藥維持,家中不堪重負只能将藥停了,但是老者心有不甘,跑出來想用自己的私房買藥,可竟然沒買到。
患者骨瘦如柴,面如死灰,靠在牆邊一副等死模樣,圍觀之人竟然誰都不敢上前。
“他家在哪?我可以去找他家人。”
“小娘子不用去,已經有人去找了。”
患者年歲和她父親差不多,孫蘭莺不由得想到父親臨終前的樣子,也是這幅瘦弱凄慘的模樣。
于是她心軟了幾分,蹲下用自己的帕子給老伯擦臉上的灰塵。她湊的近,能聽見老伯咕哝說着什麽。
“您說什麽?”孫蘭莺側耳過去。
老伯神情呆滞,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極小,孫蘭莺勉強聽清。
“什麽,紅丸?我幫您去買嗎?”
站在孫蘭莺身後的淩六郎眼眸微縮,幽深的眸子盯着那道纖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