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昆陽棧
昆陽棧
七月半,火肆陸,暮霭火明宮。
長孫琰回“娘家”,給長孫氏燒紙。水叁陸的馬車一到,魏傾城就和長孫明迎了出來。
“哎呀,弟妹,這些年操持火肆陸事務,辛苦辛苦,”長孫琰正常都是“派人例行檢查”,而自己專挑鬼節來,防止魏氏在明面上造次,“小明兒,你和我家混孫子一般大,今年五行祭典可有把握啦?”
長孫琰揶揄長孫明幾句,然而聽進去的,永遠只有那位要強女人魏傾城。
他同時也很是好奇,這位小堂弟是“傷仲永”了還是怎麽着,小時候機敏好學聰慧無雙,長大後比趙無瀾還混球。比如,別看小小年齡十七八,房中已有三妻四妾了……
長孫明嘿嘿笑過,就油條地湊到長孫琰面前:“哎呀小叔,你管得真嚴。我聽說趙小堂哥從小南山回來啦,啥時候跟我聚聚?”
長孫琰薅一把長孫明油亮亮的頭發,玩笑道:“你趙哥洗心革面,天天在家裏練武讀書,早不跟你為伍啦。”
長孫明一副被雷劈的模樣,大驚失色,纏磨着長孫琰要死要活。
“邊兒去你,小叔給你爺爺奶奶燒紙錢呢……”
魏傾城看着那倆人,盯着長孫琰的背影,暗暗咬緊了牙關,攥住手裏帕子。
誰叫長孫琰和長孫珏是雙胞胎,她看見長孫琰,就覺得她那死去的丈夫陰魂不散。
恰在這時,長孫琰忽地轉身,客氣說:“不久後,水叁陸開始修建大橋,弟妹可要多網羅些工匠人手。”
魏傾城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吓了一跳,冷汗頓生,連忙應聲。
……
趙晏清帶一批人去第伍陸,謀劃建造驿站事宜。
同時,趙無瀾去中陸昆陽城,一直到二十五日,都會待在地符宮為參賽者安排的昆陽客棧,在此期間,可以沉下心來備戰,也可以選擇結交五陸俠士。
水叁陸,落霞西殿,長孫琰一個人待着,難得感到落寞。
他端着個瓷碗,搖晃水裏卧着的金鱗青龍,百無聊賴。
“李高壬……李高壬,一年了啊,你從前話那麽多,現在遭報應了吧。你大徒弟呢,也終于要登上五行祭典,咱來賭賭他得第幾名?”
西殿觀落日彩霞,天地曠遠,孤鹜長飛。長孫琰一聲輕嘆,轉身欲走,碗中游龍忽擊水,龍吟日晖。
“哦……你是不是也想知道你二徒弟怎麽樣了?”
長孫琰默默坐到小龍旁邊,面色頹然:“他去一趟第伍陸,可被害慘了……我在糾結啊,到底要不要告訴趙無瀾。要是跟他說了,他沖動惹事,嘗年還不一定搭理他;但如果不說,嘗年就要獨自面對中陸那群人……從前我和晏清都裝作不知情風沉的事,一旦透露一點點,那個混小子肯定刨根問底!”
“要不然,我就和晏清瞞着小混蛋,找嘗年解決風沉,再把水叁陸瑣事政務全交給小一,讓他忙不過來……”
青龍耷拉龍須,消停閉眼。
“哎,只能這樣辦了。”
……
是夜,趙無瀾枕着一只手臂,仰躺着,把玩手裏的小木簪子,這是他帶來為數不多的随身物品。
參賽者至今日,理應就全部到齊,後續不準再進入。趙無瀾一旦想起嘗年志在必得神龍榜第一的神情,就對即将拉開帷幕的五行祭典充滿期待。
說實話,他真想不顧鬼節忌諱,大半夜跑出去,挨個敲房門,把某人拉過來陪睡。
那時,嘗年看見他,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
“這幾天可以在地符宮內自由活動,那些熱鬧的五陸俠士品鑒大會啊,你肯定不會去,真是一點兒不惦記人……”
趙無瀾自言自語,簪子随他心情,梨花悉數枯死,他煩躁地塞到枕下,閉上眼,一夜無夢。
次日,趙無瀾照常早起,卻不樂意再悶在屋裏,出去透氣。
昆陽棧就是地符宮的一座樓,樓下有多座廊亭,鵝卵石鋪地,種着紫薇花,團團簇簇,高矮不齊。趙無瀾就坐在一個小涼亭裏,滿身旁人勿近的煞氣,還若無其事地喝茶。
兩尺遠處,一座形制較大的亭子,圍了一圈“江湖游俠”,談天說地,熱鬧非凡。
衣物浮誇的李泯然:“祭典結束,我請大家去雪月樓喝酒賞美人啊!”
一人戴着鬥笠,坐在圍欄上,留着硬漢胡茬,正是第伍陸的百裏途:“那還要看有沒有這個命活着出去呢。”
“哦,這位可是百裏兄?我聽過你的名號呀,”李泯然喝大口酒,冷嘲熱諷,“你弟弟百裏啥來着,他一月前,來金壹陸淘金,死得橫七豎八,最後被趕屍人拖走了,哈哈哈哈!”
“也不怪,畢竟第伍陸都窮成那樣了,咱金壹陸富得流光溢彩!”語調陰陽怪氣的人說。
百裏途持刀欲發作,幾個豪門闊少裝模作樣地瑟瑟發抖。
趙無瀾眼皮子底下晃過刀光,眉毛一挑,然而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調轉方向,不看他們。
他這一扭頭,就看見一女子,穿着仙氣飄飄的白衣路過,行俠仗義,直接擋在百裏途前邊:“金壹陸怎麽了?金壹陸就可以狗仗人勢了嗎!我們用實力說話,又不是比誰家財萬貫一手遮天!”
“哎呦喂,女俠饒命~”李泯然犯賤全憑一張嘴,“木系的姑娘一個個真标致,咋的,你是已經給那窩囊廢生過孩子了這麽護着他?”
煙橋被那纨绔說的惱紅了臉,她的确仰慕百裏途,但木土相克,百裏途也不願耽誤她。
李泯然看那漂亮姑娘不動手,就愈發嚣張:“要我說,木貳陸就應該改造成一個全大陸最恢弘的妓院!畢竟那花街柳巷裏,全是木系,反正一輩子只能生一個,男的女的,還不是給人随便——”
“你說什麽呢!再給你爺說一遍?”
不知觸了趙無瀾哪根神經,當即拍案一把前去,揪住李泯然的衣領子。
他怒意俨然,眸色深邃又似寒冰,下一秒就能讓人顯出原形。
李泯然是個膽大包天的纨绔,他也同時看不起所有纨绔,挺胸昂首,油腔滑調道:“我說是誰呢,這不是水叁陸最最有名的二世祖嗎?聽說命短,享受不了幾年啦!”
“呵呵,”趙無瀾扯扯嘴角,毫不生氣,忽然撒開手,潇灑道,“……對對對,我哪怕剛出生就死了,建的墳都比你家雄偉壯觀!”
“你哪位啊敢在我趙混世面前撒野,穿尿不濕沒啊?”
衆人一愣,硬生生看着一場出人命的血戰,變成五陵年少甘拜下風的纨绔太子爺大比拼。
“呃,大哥!受小弟一拜!”
李泯然忽然腿酸,半跪。
“滾起來,不知道以為你跟老子求婚呢!”
煙橋和百裏途對視,無語汗顏。
李泯然知錯就改,聽趙無瀾的,十分乖巧地向百裏途和煙橋道歉。
“丢人現眼。”
趙無瀾懶得再理這些人際關系,在神龍山待了幾年,把他性格都養得清靜了……也許。
他繞過重重曲廊,出了地符宮的昆陽棧,來到正殿。
正殿中央,就是老合歡樹。李眉清依然着彩繡金衣,倚在樹下,然而手裏拿着設計稿,勾繪得非常仔細。
他遙想起很多年前,一襲青衣的少年,在萬人前驚鴻翩然,而自己站在千人之後,觸手難即,那種雲泥之別讓他望塵莫及,也讓他向往之至。
一眨眼,故人長別,世事面目全非。
他用手掌蓋過眉頭,忽然壓低聲音笑了幾聲。
“……”
趙無瀾走近,抱臂,皺眉:“喂,喊你呢。”
李眉清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收拾儀容起身,客氣道:“趙小主,昆陽棧可還舒适?”
“吵死了。”
趙無瀾随意說,他開門見山:“只是,不知你前些日子,中途殺了蚩尤部首領,是何意?”
李眉清裝作驚訝,搖搖扇子:“水叁陸武力值那麽高,難道護不住一個大活人?”
“哦,既然知道水叁陸厲害,還故意半途殺人,怎麽,原來是挑釁啊?”
李眉清笑:“自然不敢。六陸和諧共生,而水叁陸欲建天橋,遮住中陸的部分陽光,有人不服氣,故而半路截殺。不過我是很支持建築天橋的啊,五陸發展差距畢竟是一切的根本原因。”
“呵呵,你最好是。”
“等天橋竣工,中陸一定送水叁陸一份謝禮。”
七月二十一日,五行祭典,前夜。
雪月樓,花月璀璨,紅紗軟帳。五樓,芙蓉醉月臺。
黑發流襲,綠袍攏秀,步步生雪。
“這位新人天資卓絕,舞步潇潇飒飒,好美啊!”
花容失撐着下巴,笑着聽琵琶曲兒,與衆多姐妹甚至兄弟們鬧成一團。
又過了半個時辰,他才慵懶地起身,拍拍手,讓嘗年停下歇息。
嘗年聽見花容失喊他,不過堅持練完最後一段,才收起步子,來到衆人跟前。
花容失向他招手,嘗年默然坐在他旁邊。
“我說過,等你學完這首曲子,就讓李眉清答應你一個願望。”
花容失舉手投足既成熟又明朗,明明是一般的年紀,可是他比嘗年看得開,也更樂觀。就像一個真人一樣。
“我想參加五行祭典。”
嘗年攥緊手指,低聲道。
但他也知道,沒有機會了。
“換一個吧。”花容失側倚着手臂,輕輕答。
“我想見天盜火。”嘗年思索片刻,對上花容失的眸子。他臉上還纏着紗布,每日都要換藥,前些日子,斷木還能親自來,但近幾天,都由花容失代勞了。
“你想見天盜火麽?”
李眉清不知何時來到雪月樓,他遣散圍着的人,不見人先聞聲。
“天盜火的屍毒不容樂觀,想見他,恐怕要帶着百年的鶴枝靈丹去。”
嘗年擡眼,眉深蹙:“什麽意思?”
“給你洗血換髓時你瀕死,已經用掉一瓶了,剩下唯一一瓶百年鶴枝靈丹,只在五行祭典。”
“你的意思……監守自盜?”
李眉清抱臂,睥睨自得。
嘗年垂首,默默攥緊袖子——趙無瀾水火相克,需要鶴枝靈丹續命。可天盜火卻實實在在是因自己而傷,對他情深意重。
“行動趁今晚,看你如何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