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骨柔跡(二)
骨柔跡(二)
七月初,水叁陸,趙氏,方圓十裏宮,雪樓北殿。
一批第伍陸的百姓在此地聚齊,跟随神農栩,以及火肆陸匠人一起,學習先進的建築藝術。準備修複久無人跡的北殿。
蚩尤首領還記得李眉清說,此事過後,不會因為斷絕與中陸的交易,而導致他們遠古族失去安身立命的支柱。
眼見的水叁陸就要送他走,他可半分好處沒得呢……
“我說,首領你怎麽不吃飯呢,”趙無瀾輕瞥過去,對這人打傷他娘而忿忿不平,“剛好我也沒胃口,咱們去比試比試?”
首領身邊的翻譯人員以相同語氣轉述,把他氣得面如土色,嚷嚷答:“水叁陸多海産,吃不慣,吾很快就返回第伍陸了。”
趙無瀾夾一只燒蝦,仔細剝了吃:“當時你蚩尤部傷員裏,排在最末的那個小瘦苗呢?他借我東西還沒還。”
首領眼皮一跳,心想要命,于是趕緊扯了謊:“他?他身體不好,路上……不巧死了呀。”
趙無瀾的手微微一頓,擡眼端詳一陣,若無其事“哦”了聲。
趙晏清微笑:“首領,水叁陸也不是白教你們第伍陸的人,只是希望,計劃在北陸與南陸之間,修一座天橋,互通有無,多加來往。”
走海上橋道太遠,想走中陸,還要有陸主令牌,身份登記,通關文牒什麽的,太過麻煩。
蚩尤首領喜出望外,機會擺在眼前,爽快答應:“如此甚好!”
“我們先前在第伍陸建造的戰時據點,會陸續發展成幾個驿站,那裏會簽印水叁陸的通關文牒。你們蚩尤部屬于遠古族前輩,在第伍陸有一些說服力,望啓迪民智,鼓舞富餘勞動力,來我們水叁陸發展。”
簡而言之,水叁陸正處于快速發展期,廉價勞動力不足,急需人手。
“數月前,蚩尤部與勾狼族等部族,多有得罪。”
首領一臉谄笑,豪氣幹雲,将美酒一飲而盡:“不必相送!吾這便回第伍陸,将好消息告知我們的百姓!”
……
中陸,雪月樓。畫角飛檐,雕花含金,紅袖翩然,芳華滿樓。
琵琶聲停,錦瑟遲緩,舞步暫歇,裏邊的姑娘或少年紛紛停下,向花容失打招呼。
“容失,你作甚去了,終于回來了!”
“雪月樓可是要來新人了,剛好能陪我們解解悶兒!”
“哎,他和我們不太一樣,他不是偶人兒……”
嘗年擡起眸子,仔細地打量四周一切,花容失拉了拉他:“他們很熱情的。以後,盡量多和他們聊天吧。”
“……知道了。”
花容失帶着嘗年,上了五樓,領他去最深處一間流風閣,打開門,裏邊寬敞雅致,裝飾低調,但盡顯別致清麗。
“以後,你就同我住在這裏。”
“不過呢,等你成為我之後……天盜火就會來,替我陪你說話。”
花容失倚着走廊雕花柱,輕輕笑道:“接下來一個月,你學的東西有很多。這是李眉清交給我的任務。”
嘗年默默垂眼,不答話,也不反抗。
“不過今日就算了,好好休息,”花容失推他進去,“睡醒了,帶你去吃東西。”
嘗年被他按在被子裏,然而根本不想睡,他抓住花容失的衣角,又松開,低聲道:“你,你們……都是血偶人麽?”
他曾經聽笑靥子講過關于血偶之事,只被笑靥子當作吓小孩的鬼故事。
然而,當他一步步從骨柔禁地走出來時,他才覺得,那故事是真的。
……
入夜,蚩尤首領醉醺醺出現在中陸。雪月巷一拐角,蒙着面紗的青衣少年恭候多時。
“你、是誰,敢擋路!?”首領揉揉眼睛,疑似醉出幻覺。
花容失轉身,取下面紗,青玉笛橫吹,鬼魅笑意被狠厲之色取代。
笛聲起,雪月樓幾道血影飛降而下,他們穿着靡麗的輕衣,不論男女,每一個都駭人無比。
“他們”不是人,是偶,是“術”。
血影随笛聲而動,倏忽又作利刃,作刀刺,将那醉酒的男人割出千瘡百孔,死不瞑目。
“啧啧,不完全是我要殺你,李眉清也覺得你可以死了。”
花容失冷冷地看着屍體,于慘淡月色下揚長而去。
……
次日,趙氏,方圓十裏宮。
如狼似虎沖進觀潮南殿,卻大冤種似的吃了趙無瀾兩招。
“趙小主,你看清人再打,行不?”如狼揉揉腦袋,吐槽道。
似虎抹掉鼻血,正經道:“昨日夜裏,你命我倆跟着那首領,正準備在雪月巷動手,結果,半路殺出個青衣人,先一步把他殺了。”
趙無瀾收起玉聲碎的冰刃,化作涼水洗手,甩了甩,滿身的戾氣:“哦,青衣人?可是會吹笛子的?”
如狼回憶一下,連連點頭。
似虎接着道:“青衣人說,是一個叫啥,李眉清的人,要殺蚩尤首領。”
趙無瀾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沾花得眼色,立即給他端去一碗冰糖雪梨。
“小主,吃早餐。”
趙無瀾嘗了一口,忍着要吐,說:“誰做的。中毒了。”
沾花尴尬道:“呃……神農栩。”
“把他喊過來。”
趙無瀾一臉嫌棄,又使出碧火珠,思量着給那些招式起什麽名字。
——從前那些招式的名字,其實,都是嘗年起的。
去年此時,他們兩個,應當在塵寰外過招吧——
某個夏夜,趙無瀾翻覆着睡不着,死皮賴臉地扒拉旁邊的嘗年,嘗年轉身,摁下涼被縫隙,幽涼涼瞪着他,小聲罵他:“你真煩。”
趙無瀾就撐起頭,小人得意,偏偏要耷拉着聲音賣乖,說:“每次你跟我比試,都看我看得特別仔細,我總覺得,你的眼睛在說話……”
“你有病?”
嘗年無情打斷,枕着胳膊,重新閉眼。
趙無瀾扒他眼皮,不服輸:“你裝睡,快睜眼。好師弟,小寶貝。”
嘗年轉身,扯起被子,依舊不理。
“你趙師兄這麽帥,看看我怎麽了?給老子睜眼!趕緊的!”
嘗年被趙無瀾捏着肩膀晃悠,終于忍無可忍,一拳捶他脖子上,消了氣,才老老實實回答問題。
“……你出招,我發現大體可以分為那麽幾種,就取名字記下,挨個研究對策。比如,滄瀾生,是步法很快的那個,我覺得很像滄海生瀾,暗藏驚濤——”
趙無瀾想起他們的往昔,不禁眼角含笑。他也懷疑自己有病,明明山上數年,還你死我活相看兩厭,然而乍一離開那個冷血小病秧,就只剩滿心滿懷的不痛快了。
真想嘗年再罵他幾句,他再去犯賤踹翻嘗年刻的所有站起來的木雕。
“哎呦,大夏天的,趙小主還在思念春天呢?”
神農栩清清嗓子,特別把自己當回事兒,打斷趙無瀾心緒。
“滾蛋。”
趙無瀾踹他,恨不得撕破神農小歹人的嘴。
“誰呀誰呀,我可是很擅長說媒的。”
“男的……你有病我有病?”趙無瀾忍不住笑了一聲,越想越荒謬,“找你有正事。大概就這句話,應該是古語,會不會翻譯?”
趙無瀾用漢語音譯寫了一排簡短句子,神農栩連着讀了好幾遍,然而一無所獲,他搖搖頭,說:“不像什麽蚩尤部,勾狼族的話。其他的,我不是很熟悉了就。”
趙無瀾聽罷,眉輕皺,神色變得凝重:“看來那玩意兒首領,真是死早了啊……你繼續留意打聽着,總之那句話有些問題。”
“好。交給我吧。”
神農栩停留不久,撤身離開。
“無瀾,蚩尤部首領死在半途,是你做的?”
趙晏清收到探子消息,走進觀潮南殿,就聽到只言片語。
趙無瀾轉過身,表情吊兒郎當又偏偏正襟危立:“趙大陸主,那首領暴虐殘酷,仗勢欺人,氣量狹隘,我覺得難當大任。比如勾狼族就常受蚩尤部的欺壓,還強搶木貳陸清白少女。我是不想水叁陸和那個首領共謀啊。”
趙晏清對其言論不予置評,淡淡問:“人既已死,那你覺得怎樣做更好?”
趙無瀾撚着腰間雪珠,神色顯出少年意氣:“自然将選擇權,主導權都交給第伍陸,以及木貳陸的人民啊!”
趙晏清這才對他微微一笑,仰頭,輕撫趙無瀾的頭:“不錯,我兒子長大了呀。”
趙無瀾避開他娘的手,猶豫了下,才問:“娘,你知不知道,中陸那五大高手都是誰?”
趙晏清恢複正色,望向遠處,如實道:“嗯……這個五大高手的概念,也是近幾年才興起的。”
從前五陸人才公平競争,江湖令主就是神龍榜第一。而現在,金壹陸趁虛而入,動用雄厚的財富,建起堅不可摧的防禦,使江湖令主的存在背離初衷。如今的令主李成裕,本事不大。全憑五大高手賣命。
“據我所知,有李眉清,他出現頻率高,幾乎是中陸的使者。”
“雷火麒麟你也見過,他是火系,真名不知道叫什麽。其他人的話……我就知道一個星羅三剎,土系的,似乎是某個遠古族的後代,會很多詭異的血術,”趙晏清沉吟片刻,“你堂弟長孫明,當年不就是弄丢了,從西海找回來,全身燒傷,你花娘求人找星羅三剎,星羅三剎給長孫明重塑面容的嗎?”
“唔……好吧。”
長孫明小名就叫阿否,不過自從塑容後,一般只喊他明。
“二十二號,就是五行祭典,二十五號,神龍榜重新排序。二十六恰巧是你的生辰,我們再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