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骨柔跡
骨柔跡
孔雀石詭靈滲入脾髒,嘗年卻并無不适。
他次日很早就去蒸糕點,然而廚屋甜香氤氲,神醫斷木滿面慈祥,起得比他還早,幫嘗年做了早飯。
嘗年自然驚訝又感激,将簡單的蒸糕與米粥端上桌,與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對坐。
“您……可是難求島上的,斷木神醫?”嘗年小心打量着對方,捧着碗暖手。
“不錯,”斷木淺嘗一塊金盈剔透的糕點,微笑道,“年輕人,我認得你。你是笑靥子和風沉慕秀的孩子。”
嘗年并沒與他見過面,語氣中帶點疑惑:“是,我叫嘗年。您是如何知道?”
斷木溫正爾雅,雖然同樣白發蒼蒼,但與李世外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他甚至食不露齒,即使遭遇第伍陸大亂,全身上下仍然一塵不染,頭發梳得也是一絲不茍。嘗年便猜測,這個斷木神醫,曾經必然身份顯赫,居于人上。
“當年,風沉慕秀找過我治病。笑靥子是李高壬最小的師弟,而我,是李高壬的唯一的勁敵與對手。自然見過笑靥子,這般看見你,跟笑靥子模樣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則有風沉慕秀的神韻。”
嘗年捕捉重要信息,問:“……找您看病?”
斷木:“是啊。風沉的血脈異常,不是天生的土元素,而是後來慢慢培養而成的。就像勾狼族,蚩尤部,也不是土系,他們有自己的一套異族血統。風沉慕秀就屬于遠古族的變異。因此,帶給他不少困擾。”
嘗年無端握緊碗壁,陷入沉思。若是遠古族的變異……後代遺傳的話,即使笑靥子剝除自己體內的土元素,也無法更改他流淌的血脈。
但嘗年并未繼續追問,他下意識對這位神醫建立起心防,畢竟對方算是掌握着自己的秘密。
“我的師父李高壬,約莫四個月前,化作金鱗青龍躍入南海,他又身受重傷。請問神醫,您可有他的下落?”
斷木雙目明邃有神,他雖察覺到年輕人的提防之意,然而依舊面帶笑:“的确,他暫時難以回複人身,在難求島養傷,我沒帶他一起來。”
“那這樣,我送您安全返回難求島,我去看看我師父。”
斷木卻搖搖頭:“我現在還不能回難求島。我本是想給水叁陸的趙陸主治傷的。卻遇勾狼人,一路被綁到此地。”
嘗年:“這樣麽……哦,昨日,我看見趙家的旗幟插在離這裏二百米處。您可以直接與他們會合,想必他們下一步就是去找陸主。”
斷木不予置評,似乎就要松口,然而轉圜院的院門被人敲響,來者內力深厚,懷抱敵意。
斷木啜飲一口清茶,淡淡道:“甚是巧也。你要找的人,自己來了。”
嘗年乍一起身,斷木驚了一驚。
“不是,我……”
對方卻很善解人意:“那讓老身去開門好了。”
敲門的人愈發不耐,嘗年感覺到對方深沉運轉的內力,就要闖入。
他依偎着一小塊菜地,竟然化作一棵梨樹。
斷木肅淨地拉開門栓,莊嚴地咳嗽幾聲:“你是誰呀。大清早,擾老身的清淨。”
趙無瀾見人,後退一步,疑惑道:“你這老頭又是誰?這座宅子可疑,故而我帶人探查一番。”
他出示水叁陸陸主令牌,晃幾下藍纓穗子,後收回別入腰間。
神醫呵呵慈祥道:“早聞水叁陸未來陸主的英名。老朽只是難求島上名不見經傳的大夫,自號斷木是也。”
趙無瀾四處打量,片刻後生出尴尬之意:“是您啊……呃,我以為傳說中的神醫斷木,看起來是五十歲左右……晚輩魯莽。”
斷木搖頭笑笑,領着人進來,就坐在方才的小木桌邊。
趙無瀾敏銳地察覺到其中蹊跷,看着桌上結了米油的粥,問:“前輩,這院裏只你一人,為何放了兩碗粥?”
一米外的梨花樹在晨風中略起窸窣,嘗年盯着趙無瀾讨厭人的背影,恨不得伸出一條藤,把他猛抽一頓。
斷木很快給出解釋:“我曾經有個徒弟。那時啊每日,我們都對坐吃飯喝茶。可後來,唯一的徒弟走了,我卻沒改掉在對面放一碗茶,一碗粥的習慣。”
“哦。那碗粥還沒動過,你要餓了,就喝掉吧。”斷木不知道趙無瀾何時走,他秉持待客之道,招人吃飯。
趙無瀾見那神醫和藹,來第伍陸多日,這邊又不盛産米,更多的是面食,因此想念南陸白燦燦的小米飯。于是,他大大方方拿起勺子,豪爽道:“行啊,我最喜歡有米油的粥了。”
斷木笑眯眯:“好喝吧。”
一口米粥下腹,熟悉感呼之欲出,他皺了眉頭,問:“……這座院子是您的麽?”
“當然。我徒弟留給我的……徒弟是土系的,我才有這樣的一座小院。”
“哦。好吧,”趙無瀾從他父母口中聽過神醫斷木的事,而且他多年隐匿北海,大概也不會跟這邊搭上關系,自己應該是猜錯了,“小輩還有事,來不及喝完這碗粥了,神醫呀,後會有期。”
斷木送走他,慈祥道:“聽說你娘身受重傷。我收拾東西,很快就去那邊救治。”
趙無瀾擺擺手道別,以為對方只是客套一下,并不當真。
隔了許久,嘗年才重新恢複人身,他探查外界情況,發現趙無瀾已經帶着兩個勾狼人去了前邊,才放心緊閉院門。
“年輕人,那你又有何打算呀。”
嘗年洗了碗筷,認真思索一番,說:“調查第伍陸的趕屍人。”
斷木收拾行囊,背上草簍子,卻掏出一本《長命論》,遞給嘗年:“哦……那感謝你收留老夫,作為回報,将我這本心得送給你。”
嘗年猶豫不決,斷木竟就将心得留在桌上,竹杖草鞋,無影而去。
他默默盯着《長命論》發呆,心想,即使他不要,趙無瀾也應該用得着。于是,他走到木桌邊,指尖剛觸碰到那本薄冊,就有通透沁人的藥香傳遞至肺腑,綠色靈光如幾縷輕風,浸入血液。
——《長命論》不見了?!
“……算了,姓趙的福薄。”
如果熟人見到嘗年,一定會發現,他身上常年萦繞的病氣祛除不少。
與此同時,嘗年還感覺到,自己體內木元素活絡起來,雖然還是純木屬性,但他相當于獲得某種裝備,使他從外界可以操控一半土元素。
這樣的話,他就能完完全全隐去轉圜院了!
嘗年從來自力更生,忽得一筆天降橫財,總以為良心不安。
他不在此地多留,收起轉圜院,擡腳往勾狼山深處走。
然而,朗朗乾坤,冤家路窄,紅翡翠忽然出現在跟前,對方揚起眼熟的令牌,暗笑一聲:“你找趕屍人的線索麽?”
“放心,我不會讓你像天盜火一樣,從趕屍人做起,而是……”
“以一個新的身份,為那些‘死去的’活屍,賦予從頭到腳的‘新’生。”
嘗年瞳孔驟縮,下意識使用內力,然而木元素在一瞬間被奇怪的靈光封印,原先寫着“靥”字的孔雀石再次出現,只是光澤黯淡許多。
——分明是古老詭秘的異族語言,嘗年卻意外地看懂了。
靥,不知為何,緩緩變成了一個“容”字。
……
數千米處,勾狼山內,蚩尤土,骨柔禁地外圍。
蚩尤部首領赤着臂膀,流血嘶吼聲從帳中不遺餘力地傳來。
醫師小心翼翼給他取出毒刺,一邊遭受首領的怒罵。
首領用本族語言惡狠狠地嚷嚷道:“那個操控木元素的異族人!若非那個憑空冒出來的異族人……吾、吾必手撕他!烹成人肉雜燴!”
就在此時,帳外掀起一陣陰風,天色沉暗,一金色華服的男人忽然出現。
守衛本欲阻攔,但看見對方腰間令牌,似有懼色,恭恭敬敬行禮,放他進去。
李眉清依然一副标準的笑容,惬意好似尋常走訪:“首領何故動怒如此?不如讓在下為您解決煩惱。”
蚩尤首領濃眉圓眼,從寶座上起身,朝前一步,擰出個不卑不亢的笑:“原來是李使者來了。今年,吾已經送去族中成年勞動力,他們竟自己趁亂逃跑沒影,可不是我蚩尤部的罪責。”
“哦,”李眉清面不見微瀾,“順便提此事,今年,我們的交易就結束了。木系活屍已足夠,你們族中子弟,此後便無須為趕屍人服役了。”
蚩尤部首領皺着濃眉,道:“如此,甚好。只不過,第伍陸發展停滞不前,吾又中奸人歹計,敗給水叁陸,若是沒了與金壹陸和中陸的往來,怕此後我們遠古族再無容身之地……”
“莫怕,我保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李眉清拍拍他的肩,甚是親和,“不僅如此,三月後,我還會帶給你一個人,讓你出掉毒刺的惡氣。”
蚩尤首領:“有何條件?”
“三個月中,守住骨柔禁地。除了身上有這種令牌的,都不要放進來。”
李眉清笑意淡去,只剩冰冷無情,正襯着他那張略顯寡義的面容。
他從腰間取下一塊綠色令牌,是孔雀石雕琢而成,詭怪複雜的筆畫,寫成一個匿跡多年的“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