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谒金門(一)
谒金門(一)
中陸,昆陽地符宮。
一身金袍的李眉清托腮坐于軟榻上,一只手晃蕩着鮮紅翡翠與深綠穗子。
雷火麒麟從外面冷臉闖入,披着黑袍神色難辨,聲音寒氣逼人:“李眉清,既然腿沒斷,令主喊你去。”
“快了。就快去了,”李眉清從容系起血紅翡翠,慢吞吞下榻,經過雷火麒麟,扯下他的黑鬥篷,道,“碧火珠沒守住,人也跑了,你又會受怎樣的懲罰……你扪心自問,值得嗎。”
雷火麒麟表情不屑:“你別來教育我。”
李眉清抓着腰間翡翠,不再逗留,只留一聲輕笑。
李成裕就坐在暗無天日的正殿中,今日陪他玩的是一名水系女子,女子樣貌二十多歲,成熟而冷酷,一身銀裝如盔甲利刃,正是外號殺手锏的晦如深。
李成裕與她比試切西瓜,看誰一刀切的西瓜,紅汁液濺出多。
沒有人奇怪,為什麽李成裕多年過去,依舊是一個幼童模樣,也不會對罕見的晦如深一驚一乍,疑惑她芳齡永駐。
因為衆所周知,江湖令主李成裕只是一個“傀儡”,背後李氏金龍族,財富殷實,金山銀山固若金湯難以攻克。李成裕周圍有金木水火土,五大高手,捍衛他江湖令主之位,而那五大高手,都不願意被列入“人”中去。
李眉清和天盜火來了好些時候,李成裕才停止無聊的切西瓜游戲,坐在地上,毫無波瀾地宣布道:“天盜火力不從心,念是首犯,去地符宮地下二層,是你五個月的懲罰。”
天盜火攥緊衣袖,垂首聽令,即刻退下。
“李眉清,腿傷無礙,準許你去第伍陸,完成你的計劃。”
晦如深靜候一側,平淡問:“我攪動北海浪濤,浪襲第伍陸遠古部族,現今水叁陸帶人去解決矛盾,可要我将其一網打盡?”
李成裕撓撓頭,掌心玩着一顆夜明珠,半晌道:“送他們線索。不急一時。”
“但是,雷火麒麟不在了,你要替他找一個人。”
“——星羅三剎。”
“是。”
晦如深聽令,離開昆陽地符宮,不知蹤跡。
李眉清轉身欲走,李成裕睜着一雙空洞的少年眼瞳,慢慢問:“兄長,花容失什麽時候再會說話?”
李眉清側目,神情微凜,緩緩露出一個笑:“很快,他就要成為真正的、如我們一樣的人了。”
正殿內再次失去日光,李成裕面無表情地坐在地面,一個人,孤零零禁在暗處。
而他會一直等待……直到下一次開門。
——地符宮地下二層。
雷火麒麟進入時,腹中罕見翻騰欲嘔。堆積如山的屍體,似還有一線生機,在彼此壓擠下茍且求生,似蛆一般。
他殺人的一貫作風,是不殺絕,給對方留一點點薄血,一點點生存的可能。而現在,自十二歲起,他“殺”過的那些人,全都半死不活地堆積在這裏。
地下二層直通西海底橋道。雷火麒麟看着那些人,脖頸上套着熟悉的麻繩,他就不斷回憶起當年,日複一日抓着一根趕屍繩趕屍的場景,瞬間遍體生寒。
因為對于他來說,這比死都可怕。
……
北海橋道相比西南兩海,着實殘破,顫顫巍巍,幾乎在海面上發抖。
嘗年一踏上便覺不對勁,這橋面不知用何鋪成,踩上去雖不至于斷裂,但令人心生空蕩,當海風吹來時,甚至會有樂聲從腳底流出。
而他越往北行,橋路越是擁擠。
源源不斷的趕屍人從第伍陸或木貳陸走來,可能由于遠古部落暴動,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中,混雜着為數不多的土系人民。
可是這橋道擁擠,行路緩慢,他不能再這樣“惬意”地走。
嘗年想起一開始那個趕屍老頭,對孔雀石令的憤怒與隐約恐懼,他又憶起多年前不解的往事,回憶起離開西海的長孫否,慢慢猜測孔雀石的別用。
果然,當他将孔雀石握于前側,那些盲目向前的趕屍人像看見一種诏令,紛紛讓出一條清晰的道路。
嘗年謹慎地不流露出任何神情,加緊步子往北海去。
……
趙無瀾以水叁陸未來陸主的身份,乘風雪馬披荊斬棘,越過重重關隘,終于在二月初趕到第伍陸。
趙晏清還在第伍陸與北海邊境,抑制遠古部落騷動,因為土系木系人們是率先一批來到五行大陸的人,可以說是土著居民,部族之古老,直追溯到南山元年。
她控制死亡人數,既不願大動幹戈,又被迫一再舉兵克敵。
長孫琰則帶人負責戰後安置,取很多水叁陸的珍奇寶珠,換成錢財修複村莊,清點生者,加以撫恤。
趙無瀾很容易找到他們水系趙氏的藍色旌旗,長孫琰暫歇在趙氏據點,就地取材,臨時征人用泥土木材搭建幾十間窩棚。
在繁華強盛的水叁陸,不覺民間疾苦,趙無瀾以為全大陸都與他們一般,然而,到了陸北之地,他才發現衆生不等,竟然凋敝窮困到如此之地步。
他看着周遭來來往往的工人,大多是應召而來的土系百姓,從八九歲,到五六十歲,皆是面黃肌瘦,衣裝褴褛。趙無瀾來之前,揀的一套藍衣裳,已經是很素的形制,直到看到那些老人小孩,才覺得自己衣裳何等華麗耀目,咄咄逼人。
長孫琰端着碗有些濁的水,表面甚至泛着一層淺淺油光,勾上趙無瀾的肩膀,笑:“呦,碧火珠拿到喽。”
趙無瀾接過水碗,一路過來,早已口渴難耐,看着那碗水,還是猶疑片刻:“嘁,也不看看我趙無瀾是誰。”
長孫琰扒拉他:“快喝呀,這邊的水不如水叁陸的清香沁人,都是從樹根地底裏挖出來的。”
“千年老樹,根須可營養了。”
趙無瀾悶頭一口飲盡,末了袖子一擦嘴:“北方本就缺水,誰嫌棄了?”
“我娘何時回來?”
“她忙着呢,北海交界那邊,比較難纏。”長孫琰伸展伸展手臂,完全沒有擔心的樣子。
趙無瀾心不在焉地“哦”一聲,叉着腰左看右看,跟他爹越來越像。
長孫琰打趣,擰回他的耳朵:“看什麽呢……我可沒有在草棚裏藏美人兒。”
趙無瀾打下去他爹的手,咳嗽兩聲,試問:“那個,呃……嘗年,在不在?”
長孫琰愣了一下,随即開懷大笑:“瞧你這忸忸怩怩的情态,跟沒出閣的小閨女似的。”
“可惜了,人不在這兒,”長孫琰不多說,“大半月沒有消息了。”
趙無瀾敏銳捕捉長孫琰的用詞,驚道:“大半月?他果然跟你們聯系了!”
長孫琰故作威嚴,清嗓子說:“你說得跟你爹娘是賊一樣,難道你在西海底火珠池那邊,沒見到他?”
趙無瀾蒙圈:“人影都沒見……”
“那誰知道。嘗年說你裝成趕屍人,盜走碧火珠,他猜測,你會把珠子溶水元素裏。又怕你融得不順暢,水火相絞會很疼,給你紮了一針,幫你逼出碧火珠裏沉澱多年的屍毒。”
“你說什麽……?”
“竟然是這樣!完了……”趙無瀾驚愕抱頭,“我完了!我把嘗年扔火海裏了!”
“他肯定被燒死了!”趙無瀾手忙腳亂,髒詞兒亂蹦,驚慌失措上馬,意圖趕回西海。
長孫琰大吃一驚,上去夯他腦袋,笑岔氣:“蠢材!嘗年要是死了,還怎麽給我們傳訊啊!”
“……”
“虛晃一槍,”趙無瀾恢複冷靜,尴尬地從風雪馬上跌下來,“你真煩人!”
長孫琰八卦:“你們不是關系爛,怎麽這麽急他?”
趙無瀾看見他爹那張老奸巨猾的臉,氣不打一處來,将他扇走:“關系爛怎麽了,關系爛就得礙着我了?”
“真不要臉,”長孫琰怼他肩,“哪裏耍去?”
“找趙大陸主。”趙無瀾臉又冷下來,六親不認似的。
“臭小子,回來!你去那邊多半手上沾血,”長孫琰苦口婆心,撈回趙無瀾,“但你是水叁陸未來的陸主!水叁陸武力高是衆所周知,你娘在邊界,替你做了。而你,你要得民心!以德服人,讓這邊的人信你擁護你!”
趙無瀾眼神微凜,即刻懂了他們此行的目的。
長孫琰嚴肅低聲道:“土克水,此地雖臨海,但留不住水,比火肆陸幹旱得多。拿到第伍陸,木貳陸相當于同樣收入囊中。”
沒土沒水,木系自然無法生存。
趙無瀾颔首沉思,正色道:“南北三陸,中間隔着一個中陸,中陸又是金壹陸的李氏在管,我們這樣,他們能答應?”
長孫琰:“并不并成不知道,但能起到拉攏北邊人情作用,此行不虛。金壹陸向來瞧不起北方,同樣,他也沒把握鬥争我們。”
趙無瀾确定任務,躍躍欲試,一副大少爺下鄉的模樣,盡管臉上的戾氣未完全散去,但看起來雷厲風行。
長孫琰算盤打完,輕松交付挂牌,揚手笑呵呵離場:“全交給你了哈。不懂的問神農栩,這些天,都是那小年輕給我當助手。”
“你上哪去?”
“搓麻将!”
“……我趕路趕這麽久,你都不給我休息一晚上??回來啊長孫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