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屍火盜
屍火盜
天盜火面無表情,置身事外地移開目光。
他駕着雷火麒麟長驅直入,衆多神色麻木的趕屍人排着隊列依次進入。
火浪拍橋岸,趕屍人們穿着特制黑衣,佩戴着職業證,才不致燒傷。
烤焦的腐屍味道一點點逼進嗅覺,又一陣熱風吹來,挾裹微涼沁香。
巨大的火珠池映入眼簾,池心一顆幽碧色的明珠,流淌着火焰華輝,正是它帶來通暢的風,驅散海底密道纏雜難去的屍臭,讓火珠池的火焰岩漿翻滾不息。
八個金銅人駐守火珠池一圈,趕屍人們紛紛拉着麻神,排隊将活屍推入火池。
随着趕屍人的動作,那些“屍體”的慘叫聲翻滾不止,一時間,西海底俨為煉獄。
嘗年聽見慘絕人寰的哀嚎,又嗅到陣陣木香,才驚覺,那些屍體恐怕都是木系!碧火珠之所以流淌清香,就是因為它吸收了成千上萬的木系魂靈!
雷火麒麟默默看着那一批趕屍人交差,卻見對面的金銅人拾起長矛,止住排在最末的年輕趕屍人投屍。
“你到底要做什麽!”
嘗年掙紮着撕去身上的黑鬥篷,天盜火拉起辔頭,用缰繩骨鎖,直接将人捆起。
他翻身下麒麟,聲音毫無起伏:“看守火珠池是我的任務。不能混進雜質。”
被攔的年輕趕屍人半蒙面,眼神炯炯,濃眉一揚,催動水元素,心底默念一聲“珠有淚”,八位金人随即披上一層濃重的水光,水光如控人的铠甲,聽從趙無瀾的命令。
天盜火喚起一幕的紫色雷火,暗焰如雨,朝趙無瀾的方向襲去。
八位金人被趙無瀾操控,排成一面密不透風的金盾,擋在半空。
雷火強行燒幹金人水光铠甲,煉化金銅!
趙無瀾邪邪一笑,水元素在掌心湧動,竟依然是“珠有淚”——
金銅人自被燒化的內芯開始,一層層一圈圈,水裹着風疾速鑄成新的防守者!
“給你一招瓊滿枝!”
水障人手中長矛化作冰淩千刃,朝天盜火襲去。
天盜火神情暗沉,卻有不屈戰意,紫色閃電穿透冰刃而去,趙無瀾本趁着水障縱身一躍,已經去飛搶火珠池中心的碧火珠,雷火翻卷烈焰襲來,趙無瀾被迫收手,滄瀾生于烈火,快無影,直接跨過火珠池,來到天盜火所在的對岸!
火焰濺到麒麟骨鎖,嘗年掙脫捆綁,敏捷而迅速地跳下麒麟,敵我不清,只能找機會離開西海底。
雷火麒麟亦以任務為命令,脫缰猛躍,咬住碧火珠,還未完全落在對岸,卻被一記陰險的“玉聲碎”刺入後蹄,眼見失控亂竄!
天盜火不得不追去對岸,穩住坐騎。
嘗年看清身旁年輕趕屍人的路數,才意識到那人是趙無瀾!
天盜火與此同時轉身,眸中殺意驚起。
嘗年當即操控被趙無瀾丢落對岸的木頭假屍,又翻起池底木系未朽白骨,朝天盜火攻去!
木在火焰氛圍中,一離池,又繼續燃燒烈烈,升起陣陣黑煙,嘗年拉起趙無瀾,說:“走!”
趙無瀾卻不知這人是誰,猛地将人拽回,扼住他喉嚨,停在對岸,使一出“水天涼”,将對岸濃煙洗去。
嘗年遮面,怒瞪趙無瀾。
趙無瀾并不看他,狠狠将人一拐,逼至火珠池。
他聲音冷酷而危險,威脅天盜火:“這人,似與你關系匪淺。”
“而我只要,碧、火、珠。”
天盜火遲疑一瞬,趙無瀾便察覺那點遲疑,手上力道更大,嘗年被他掐得難以喘息。
他黑色衣角正被邊緣火舌吃掉,在那一瞬間,真覺得趙無瀾會把他丢下去。
嘗年手抓在趙無瀾掐他的手上,只感到一片冰冷。
然而由于水火相鬥,寒冰融化,空氣中有尚未蒸幹的水汽,滴落在趙無瀾手上。
木見水而生,嘗年剛利用那水滴,生出一根銀針般的草木毒刺來。
對岸的天盜火先一步取出碧火珠,面色暗沉,怒不可遏地砸向趙無瀾:“給你!”
趙無瀾揚臂接過碧火珠,沉笑一聲,當即撒手,将手裏的人推向火珠池:
“這人好像是木系,能燒好久。兵不厭詐啊!”
嘗年咬緊牙關,雖知是趙無瀾的脫身之計,但無疑怨恨萬分。他向來睚眦必報,再不留情,将生成的毒刺紮入趙無瀾血管中。
後者身形一滞,耗費大量內功猛用“滄瀾生”,最終成功離開西海底。
身後是火焰翻滾,嘗年只來得及撕去黑鬥篷,用防火之物壓緩火舌。
“嘗年!”
黑衣少年心髒狂跳,緊張與恐懼使他喊出一個萍水相逢的名字。
——雷火麒麟飛馳而去,天盜火又救嘗年一命。
然而出于木系特質,在火元素充沛之地,清醒時間已至極限。嘗年沉沉閉目,最後被天盜火安全帶離。
半月後,上元節。
水叁陸,積雪潛覆,長燈空街。
觀潮殿中,微光沉暗。
沾花惹草,莺莺燕燕依偎在一起,窗外枯枝被夜風吹動,惹得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
莺莺抓住燕燕的衣袖:“姐姐……第伍陸為什麽忽然躁動,那些遠古族向水叁陸宣戰啊?”
莺莺燕燕都是第伍陸的,也就是土陸,燕燕則是她親姐姐:“聽說,有人大鬧北海,海浪掀翻了第伍陸大片宅基地,凍死了上百畝春小麥……”
沾花補充道:“第伍陸無力管轄北海,早将領海權交給水叁陸了。”
惹草憂心忡忡:“自南山宮廷時代,金火水三陸争霸,由于弱小,第伍陸和木貳陸的人們,就被驅逐到北方那片土地,雖劃一分為二的三八線,但是東西二分。第伍陸遭海難,木貳陸必然亦無法幸免。”
莺莺:“土木背地裏交好,第伍陸若發兵,木貳陸為何不同時造反?”
燕燕深深皺眉:“那定是有人惡意制造麻煩。趙小主信中于西海底當歸,卻至今不見人影,我得去外面尋尋。”
哪知,趙無瀾連夜返回水叁陸,手臂中毒頗深,血管暗紫色深沉。等他風塵仆仆一路用滄瀾生趕到方圓十裏宮時,筋脈暴起,膨脹且火熱。冷汗直流,染了一片藍衣,他猛撞上宮門,眼前剎那黑死過去。
燕燕挑着燈穿過一道道回廊殿階,終于來到正宮門。
當她看見地上躺着的人時,驚叫一聲,燈脫手,瞬間摔滅。
……
西海,海蝕崖。
光禿而沉寂的斑駁黑石崖頂,一抹深青色随風飄擺。
嘗年躺在冰冷石面上,昏昏醒醒,并不比趙無瀾好幾分。
雷火麒麟就守在他身邊,天盜火坐于麒麟之上,依舊一身黑衣,空洞又無趣地看着遠天流霞。
他的神情,不像是看了十幾年,而是看了上百年,早已索然無味。
甚至,有隐隐的厭惡與憎恨。
嘗年眉頭輕蹙着,頭痛欲裂。他緩緩撐起身體,猶覺口幹舌燥,喉嚨疼。
“你醒了。”
天盜火不知從何處取來一碗茶,及時遞給嘗年。
嘗年看着那浮着雪梅的涼茶,即使幹渴難捱,也充滿警惕,遲遲不肯接。
黑衣少年面無表情,喝了一口,靜靜說:“不害你。”
嘗年垂下眼睑,仰頭喝下半碗,将剩餘全澆在自己面上。
木系易缺水缺暖,天盜火在身側,只會讓嘗年缺水。
他眨幾下眼睛,抖落睫毛上的涼水,仰頭曬着西海落日。
又半碗涼茶遞到眼前,嘗年聞見水中雪梅冷香,敏銳地轉過頭來。
他的眼睛也像澆了雪水,黑沉沉,卻亮。
嘗年放下三成心防,黑瞳孔盯着傳聞中的天盜火。
——那個自十二歲起,便替中陸殺人的工具。他每次出現,都乘着一匹踩紫色電光的雪白麒麟,有人叫他雷火麒麟,有人随火肆陸,喊他天盜火。
他徹底看清楚了。即使相像,但不會是趙無瀾。
“……謝謝。”
嘗年垂眸伸手,接過又半碗煮熟的雪水,依然往自己臉上澆。
碎發濕漉漉地貼着額角,水滴順着他鼻梁流下,呼吸着雪水澆下的清新空氣,神情舒适,閉目有惬意。
黑衣少年默默盯着他,雷火麒麟腳下火焰高升。
于是,他情不自禁伸手靠近,海浪拍打海蝕崖,夕陽沉入霞海,嘗年驀然睜眼,抓住天盜火的手,神色陡然變冷:“你要做什麽?!”
赤霞覆落于黑衣少年面龐,他大驚失色,抽回手,将黑色鬥篷高高蓋過頭頂,壓住他半張臉。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孔雀石令,放到嘗年腳邊。
嘗年默然,撿回孔雀石。他安下八分心,就坐在天盜火身側,探問道:“……除了上回,我還見過你?”
天盜火小心翼翼地,重新露出一雙眼睛,手臂抱着雙腿,側身,又目不轉睛地盯着嘗年看。
嘗年被他看得些許尴尬,擦了把臉上水漬,語氣帶着不自在:“你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天色徹底暗了下去,唯有雷火麒麟的火光,使他們看清彼此與四周。
“不是……只是我覺得,”他赧紅了臉,話題一變,“你比小時候、變了很多。”
“容貌,聲音,性格。”
嘗年微詫,疑惑地看着他,眸中卻有難所置信。
他愣愣道:“你的,原名是……”
天盜火鼓起勇氣,挺直腰背。
“長孫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