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海行
西海行
卷二·木克土·詭骨成癡
南山五二六年,一月。
趙氏,方圓十裏宮,觀潮殿,殿門外。
十七歲的趙無瀾踩着積雪練功,自從與李眉清一戰後,他就在系統地羅列訓練自己的招式,與此同時,他還想适當地控制體內火元素,以防萬一,下次動用火再被反噬。
“瓊滿枝!”趙無瀾一掌揮去,假裝對面有人與他過招,那麽此時,對方應當被掌風割出一道寒冰凍血的口子了。
繼而,他又喚起一招群攻,名叫“玉聲碎”。
但見冰鋒從天而降,來勢洶洶,可如利刃穿透弱者的天靈蓋。趙無瀾飛身向前,拿自己試威力,一簇滄海薄藍在冰刃間穿梭躲閃,快到看不清面容,這步法,則叫“滄瀾生”。
莺莺和惹草在二百米之外看着,就等趙無瀾累得滿頭大汗,要換衣裳洗浴。
“今日小主已經練習了兩個時辰,他在山上原來這麽用功的嗎?”沾花抱着一大盤子零食,然而都是他們自己吃的。
燕燕同樣站成一排,等着趙無瀾停止修習,她就跟着一起去滿大街逛耍玩樂。
惹草忍不住唠嗑:“幾個月前,那個叫嘗年的,他好像和我們一樣,是木系的吧。”
莺莺吃個牛皮糖:“他小時候,是不是和笑靥子一起來……”
趙無瀾方默念一聲“水天涼”,就被玉聲碎的殘渣刺入手臂肌膚內了。
“呃疼疼疼!”
莺莺吐掉糖,忙跑過去,道:“小主衣服袖子割壞了,趕快換新的!”
燕燕:“我就說小主應當勞逸結合嘛!受傷了!”
沾花:“補血阿膠棗,快吃!”
惹草:“我扶小主睡覺去?”
趙無瀾将冰刃化作一灘涼水,清洗他臂上血,擺擺手不耐煩:“去去去,你們淨會看戲!”
四人麻木不仁,幹瞪眼退開。
“将軍好。”
長孫琰揮揮袖,來到趙無瀾面前:“小一,恢複得不錯嘛。”
趙無瀾不滿意地抓抓頭發,道:“不行不行,我不了解今年參加五行祭典的人實力如何……還有六個月了,也不知道最後打出什麽名堂。”
長孫琰無情嘲笑:“你臉皮那麽厚,還怕這?”
趙無瀾皺眉,面不帶笑,胳膊怼他爹:“滾啊。”
他方背過身,就忽然來了個翻身後旋踢:“滄瀾生!!”
長孫琰中年小癡,平白無故被踢一腳,後怒發沖冠:“當年這麽踢我,你這小孬種就生不出來了哈!”
父子倆不覺出手數十招,起初趙無瀾占上風,後長孫琰更壓他一頭,然水克火,一炷香罷,趙無瀾竟險勝。
趙晏清在不遠處觀望,看着趙無瀾,滿意地微笑。
長孫琰認輸,笑呵呵道:“攆上我十九歲水平了,但離我巅峰時期還差火候!”
趙無瀾不見松快,客氣答:“你巅峰什麽時候?”
趙晏清走過去,遞上面巾擦汗:“遇見你娘我的時候,應該二十六七。他誇下海口,說我若打贏他,他就入我趙氏,結果一年後五行祭典,還是我饒了他,才有命做我趙家夫婿。”
長孫琰狡辯:“這我故意的!她老早就開始收集六陸美男錄,看見我就走不動了。想當年,我可是火系鳳族第一風流俊逸。那些人呀,都不願意喊我将軍,都喊我大帥,經笑靥子介紹她就纏上我……”
趙晏清擰他耳朵:“你現在還不如我兒子,滾你的!”
要放到往常,趙無瀾早插嘴狂笑不止了。但自從上次醒來後,表情更多嚴肅冷酷,從前的沒心沒肺清理幹淨,帶着衣裳顏色,比品月更藍些,就覺氣質大變。
他扯扯嘴角,沒什麽形地踩在枯樹根上,活像被欠了二五八萬:“別逗我笑了。我爹巅峰二十六七,我又怎麽來得及?”
“我不提升進階,就勝不了五行祭典,就拿不到珍藏百年的鶴枝靈丹,就會水火相克加快,還沒揚名立萬呢就英年早逝了!”
趙晏清嘆氣:“你不是想打開體內火元素麽?多一個用以攻擊的元素,自然能進階。”
長孫琰:“……就是李世外從前給你算命啊,說用火元素,水火相攻,極可能導致性情大變冷酷無情,甚至性冷淡,孩子都生不出來。”
“……”
“差勁兒嘞您,”趙無瀾嗤一聲,接着詞兒,就莫名想到那個冷血病秧子,“我昏迷時……嘗年是不是來過?”
趙晏清表情自然,很快答:“未曾。”
“……真無情,”趙無瀾小聲嘀咕,轉身走,“聽聞西海底有火珠池,裏面火元素很盛,我取一顆碧火珠來研究研究!”
……
身在南海通道的嘗年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攜着孔雀石令牌,跋涉一月有餘,此令通行,他竟隐身。
這通道只是長不見底的木橋,橋身用木貳陸不朽神木做成,四方毫無水壓感,興許是用水系特技,控制了水的流動。即使如此,行人在進入通道時,也要穿上一身防水衣,純黑色,将人的面容遮去大半。
靠近水叁陸的那段通道,周遭水質格外淨澈清新,海底游魚偶爾聚到轉向的水簇中,又搖曳彩尾離去。
然而,到了水陸與火陸交界,也就是南海與西海交界,水況陡然變化,海水中漂浮着黑色屑末,混雜着別的難聞味道,腳下的橋,也由木質成為金石。
嘗年觀察前路,甚至有收費的石像,有生命一般截着為數不多的行人。
他正思量着要不要留下過路費,就有一渾身糟蹋髒臭的老頭,拉着麻繩,拖一條屍體從嘗年身邊走過。
老頭幽幽轉過頭,眼瞳無神,緩緩說:“對不起,撞到你了。”
嘗年驚了一驚,發現自己身形正逐漸顯現。被拖着的屍體是個木系的,看老頭的樣子,應當是五行大陸不鮮見的一種職業——趕屍人。
顧名思義,在李高壬死後,開啓南山宮廷時代時,五行大陸就不準異元素冒然來到別陸居住,若被發現,則會被處死,由趕屍人拖運回本陸。
像長孫琰、沾花惹草這樣嫁娶錢買的除外。而且,不是類似陸主這種尊貴身份,也不允許和外人結婚,平民百姓只準同屬性同陸結婚,所以一個大陸幾乎只有同一種元素的人。
趕屍人不需交納過路費,只要登記身份信息即可。
然而石像機關攔住老頭,老頭出示趕屍證也無用。他枯涸的眼睛中顯出憤怒與無力,嘗年排在他後面,見狀,盯了會兒那被拖的屍體。
就在此時,一位相對年輕的趕屍人,許是不耐煩,越過老頭,拖着面目全非的屍體走了。
嘗年看見那人掏證,明顯還付了過路費。
也就是說……趕屍人,趕的其實是“活屍”?
而且,他們應該對此心知肚明。
嘗年再看老頭,便覺可疑。他上前,替老頭一并付費。
老頭并不說一聲感謝,只重新拉起麻繩拖屍,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嘗年的步子都漸漸超過他。
空氣中的腐屍味道愈發濃重,路上趕屍人逐漸增多,他們無非是面容枯槁,灰白死沉。又大多是老頭,嘗年心覺詭異,卻又不得不随着石橋擁擠而放慢腳步。
一只蒼老斑駁的手暗幽幽地伸向嘗年,嘗年防不勝防,孔雀石令就被右後方的人摸走。
嘗年猛地轉身,方才的老頭鬼魅般,就佝偻着立于身後,嘗年無疑吓一跳,冷汗直浮。
老頭抓住孔雀石,緊緊扼住麻繩,眼中登時充滿恨意:“去、去、死!”
令牌被扔到橋欄杆外,嘗年早嫌此路怪,想也不想,直接随孔雀石跳海。
他跳下才忽然發現,四周根本不是海,而是空氣。
防水鬥篷翻飛,嘗年催動不了內力,直直往下墜落,他看見那橋懸于海面上,燒灼的熱浪往上湧撲,身下竟潛藏一片火海!
恰在此時,一道黑影閃如雷電,通體雪白的麒麟籠着紫光飛馳而下,黑衣少年策麒麟直沖嘗年而來,抓住嘗年的手,将人撈在坐騎上。
嘗年心髒受驚,回頭,驀地撞入身後少年明邃的瞳孔。
“你……趙無瀾!?”
“為何繼續往火海下?”嘗年意圖奪來栓麒麟的辔頭,卻被身後人扼住手腕。
黑衣少年扯下面罩,露出完整的面容。
竟真與趙無瀾有幾分像……但他更冰冷,冷得不谙世事,說:“我不是。”
嘗年聽着截然不同的聲音,反應過來,心情重歸沉重,同樣冷聲道:“你是天盜火……你是殺了我師父的人?”
手被毫不留情甩開,對方眸色暗了一瞬,才去控制麒麟的行路方向:“是。”
“……好久不見。”
“你也要殺了我?”
“不殺。”
“只是完成任務。”
“什麽任務?”
“把你擄走。”
嘗年疑問頓生,能就這麽容易地告訴他了??
雷火麒麟踏入火海,火海分道,中有人骨蜿蜒鋪成的路。
……路上,竟然都是趕屍人!
麒麟踏入,趕屍人避之不及,紛紛自覺讓路。
人骨路的盡頭是岩漿翻湧的池子,若嘗年沒猜錯,便是西海底的火珠池了。
“來這裏做什麽?”
嘗年轉頭,卻又對上少年直勾勾盯過來的黑瞳。
嘗年只是想驗證一下,這個傳聞中的天盜火,是不是從方才開始,就沒移開看他的眼睛。
“……”
“小心,燙。”
黑衣少年頗為不自在地看向一邊,将自己的黑袍解下,直接蓋住了嘗年。嘗年眼前一片漆黑,周遭溫度驟降,鬥篷中甚至涼爽舒适,但是陷阱怎麽辦?
“想要孔雀石令,就不要再動。”
他的眸光緩緩又變冷,掃向不遠處唯一一個敢擡頭看着他的人。
——就是等不及老頭,先一步付錢拖屍走的那位,年輕趕屍人。
而他們,有一雙極為相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