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三個月後。
丈夫死了半年的溫寧正在民事法庭上拒絕賠償,與其拿着早逝丈夫的賠償款過相對優渥的生活,不如讓自己的律師對肇事者以最大程度的刑法作出處理——
如果丈夫的死是因為生病,而并非來自一場無妄之災,那麽,溫寧或許也不會這麽難受了。
法庭外是個春雨連綿的天,剛長出枝頭的嫩芽經受着風雨的捶打。
年輕的律師表示會繼續為案件作代理,假使一審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也會接着上訴。
這話約莫适當安慰了溫寧的心。
“謝謝您了,顧律師。”
溫寧拒絕了搭乘律師的車輛,不願意給旁人添新的麻煩,獨自打了把黑傘,漫無目的地走到這場細密的春雨當中。
但求無愧于心。
她想她做到了。
“克死丈夫的臭逼!”
“還好意思起訴我老公,我老公原本就是在管教自己的女兒,你老公就是個多管閑事的,不然也不會死了,他媽的就是活該!!!”
身後是一個撒潑的中年婦人,完全沒有打傘,貿然地穿入滂沱的雨勢當中,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并沒有消停。
踩在水塘裏,一不小心就觸碰到水泥地上的淤泥,整個水塘都徹底混沌了起來。
她望向叫嚣那人的臃腫的身影,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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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返回來的顧律師擋在了她的身前。她并沒有柔弱無依地躲避在別人身後,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腳步如此慌張,見女人再度蹚着水走開,又輕聲細語地道了聲謝。
她想起和那一家人牽扯的過往,分明失去丈夫的人是她,本該感到憤怒的也是她。
她所求不過是希望對方能夠接受法律的審判。
對方卻極盡污言穢語,來辱罵自己。
聽早死的李遠哲說過,他隔壁班上有個小女孩長在一個極其重男輕女的家庭中,父母游手好閑,整日在麻将館度日如年。聽他的話,不外乎是對于一個柔弱小女孩的關切,作為師者,他極具有責任感,對于那群孩子的學業和生活格外負責。
問題就出在這個女孩的家中。
家訪前夕,隔壁姓王的班主任找上了老李,希望能夠結伴一起。
而李遠哲好巧不巧,恰好撞見了那家的男主人在用煙頭燙自己的二女兒,聽說大女兒現在辍學在發廊工作,二女兒還在讀小學六年級;剩下還有個兒子在襁褓當中嗷嗷待哺。
這樣的家庭結構,本身就很難不懷疑父母的偏心。
盡管大多人都會推掉與己無關的責任,但她知道李遠哲不會那麽做,果不其然,他同着剛實習的王老師一起去了城中村進行實地家訪。
這對父母對自己的女兒都談不上任何的尊重,更別提對自己親生女兒的老師了。
聽說一進門就開始擺譜。
當着老師的面兒沖自己不夠優異的女兒發脾氣,還嫌不夠過瘾,之後直接逼着女兒去那空蕩蕩且欄杆只剩半截的走廊面壁思過。期間,自然也少不了推搡。
而好心的李老師為了阻攔一位父親毫無意義的謾罵,擋在那女孩的身前,在這一場推搡中轟然墜地。
女孩也未能從中幸免,現在還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
期間,還有許多具體的細節并沒有公布。
王老師經歷了這件事,也像是受到了精神上的打擊,躺在療養院裏将近半個月,之後又重返學校上課。
案件到這裏,她丈夫的死與那場原本無關的家訪,與學校,與不負責任的家長都息息相關。
她沒辦法把自己的孩子還留在那所小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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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中午送飯的時候,溫寧和李澈隐晦地提了一下有關轉學的事宜。
李澈乖巧懂事地點頭,好似父親的死對他沒有造成任何的傷害,因為年歲小,怕是已經不記得父親的音容笑貌了。
“媽媽,我都聽你的。”
失去了父親的李澈依然綻放着屬于孩童的爛漫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看上去不大真切,像是有意模仿大人而設計而成的。
他身上有着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成熟,但這樣的早熟對于一個孩子而言過分殘忍。
溫寧細想自己太多的精力牽扯在一場毫無盡頭的官司當中,對兒子的注意也分散了不少,她細數自己這個母親做的不到位之處,而李澈卻從不舍得讓她操心。
“今天的馄饨煮得有點爛了。”
“哪有?”李澈托舉起自己的臉蛋,“小孩子的牙齒還沒有來得及完全長好,就适合吃軟一點的。”
“媽媽,今天的百葉結很美味,韭菜盒子也超級香,我吃飽了。”李澈拍了拍自己故作脹氣的小肚子,在活動空間本就不是很大的二手polo車上伸了個懶腰。
溫寧将手邊的牛奶和草莓塞進孩子的掌心,不忙不疊地一路送到了中心街小學的門口。
期間,她又撞見了道熟悉的身影,王老師卻在極力地避開自己,佯裝完全不認識似的。溫寧掃了這躲閃的女人一眼,明白她考上這一份編制的不易,不想和這樁事扯上任何的關系,卻又希望她能如實配合自己律師的調查,也不至于遮遮掩掩,讓這份案件時至今日尚且不明朗。
如今,自己的兒子還在這一所學校,她沒辦法不管不顧地刨根問底。
但她也是俗人,沒能忍住不埋怨——
要是王老師那天去家訪沒有順道拉上自己的丈夫,是不是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事已至此。
溫寧還是将自己的孩子暫且送入了那所學校。
心中自己的考量也不得不趕緊付諸于實際活動,她幾經周轉,終于從老同學何玫那裏拿來了一份國際學校的報名表。
何玫在外企工作,多多少少在社會上有一些人脈。
“不是吧?”
得知溫寧擠破頭皮想要把自己孩子塞.入新安國際的何玫半信半疑。
“溫寧,你可沒有拿別人的賠償款,我和你講實話,這所學校各種費用可不算少,你最好心裏有數。”
溫寧苦笑:“攢了這麽些年,總不至于連幾年的學費都湊不上。”
“你的錢都是辛苦錢,要不你再想想?”
溫寧開的不過是家馄饨館,她畢業後在企業呆了半年多,行政崗位上的瑣碎只多不少,老板要她頂了懷孕同事那崗位,她心做不到那麽狠,索性幹脆辭了職,就開了一家不溫不火的馄饨館,做的是街坊鄰居的生意,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總算能夠勉強養活自己和孩子。
這份錢,确實來之不易。
對于尋常人而言,想要擠進那樣的貴族學校,本身就是不切實際的。
“謝謝你的報名表,之後有關費用的事情是我一個母親應該考量的,而不是讓我的孩子去擔憂的。”
“你總是如此,我知道你不想要澈澈留在中心街,或許我們可以想想辦法去送去連元街或者別的學校……”何玫欲言又止。
“做父母的,何曾不想把最好的教育資源留給孩子,”脆弱的女人沒有任何的動搖,哪怕在人生中最落魄的這段時光,她依舊從容地娓娓道來,“沒出這個事的時候,我也關注過這所學校,你別笑話我異想天開,我和大多數家長一樣,總覺得自己家孩子天資還不錯,想給他更好的平臺。”
“那你今天晚上就填好吧,至于推薦閱覽的書,我也已經提早買t好了。”
何玫遞來一個白色的帆布包,裏面靜靜地裝着不少國外進口的原裝讀物。
“一共花了多少錢,我轉你支付寶上吧。”
何玫擺擺手:“我們之間何必算得這麽清楚?”
“我去你家蹭馄饨,也不是一頓兩頓的,上回我家裏老人住院,不還是勞煩你給我送晚飯的嗎?”她順理成章地在此時提及之前欠下的人情。
但何玫的眉頭始終緊鎖,像是藏着偌大的心事,卻無法宣之于口。
一心拿着報名表以及斟酌着那些外文讀物具體價格,不願意讓朋友吃虧的溫寧并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
她走後,何玫這才心神不寧地撥通了這一則老同學的電話。
“報名表已經交給她了。”
那邊簡短地應了一聲,似乎就要立即挂斷這一通電話,畢竟窮人和有錢人對于時間意味着的價值有着天差地別的概念。
何玫生怕對方即刻挂斷,趕緊補充道:“周寅初,大家以前都是同學,拜托你別傷害寧寧……”
話音未落,電話已經被掐斷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