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Chapter 3
Overseas related work experience or study abroad:
顧名思義,國外留學經驗和相關工作經歷。
溫寧的筆尖突然停頓在了報名表的這一行,她并沒有海內外的留學或工作史,甚至護照本幾乎白本,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這一項上毫無優勢可言。
國際學校對家長從來就很挑剔,為普通人形成的屏障,自然而然産生了教育之間的差異。
溫寧無法自欺欺人寫下一對不相幹的經歷,在家長原本撰寫的清單上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這樣大面積的空缺迫使一位母親自責,生怕連累了她的孩子。
心空前絕後地懸着。
結果将至。
次日,她帶着李澈來到了這所國際學校的校園,拘謹地從門衛那裏打探到具體的面試教學樓層所在的方位。
而拒絕本就在預料之中。
這場面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幾乎她認為李澈還沒來得及完整地展示自己,中途,面試的主審官已經幾次不耐地離開她的座位了。
“很抱歉,溫小姐,您的孩子很優秀,但是并不符合我們的招生要求……”
之後那些千篇一律的說辭,溫寧大抵沒聽清,她頭埋得很低,就像早戀時被抓包卻又無力辯解的女同學。不過她也恍然明白,這套既定的機制和流程的操作下,自己的孩子從來就不可能出現在被選中的名單上。
與他的天賦無關,而與他的出身不無幹系。
社會上三六九等的分類隐射到了她孩子身上,她原本應該習以為常地接受。可人們其實很矛盾,一方面接受着自己的平庸,卻無法接受孩子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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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盼望着憑借一己之力托舉起他們,溫寧并不例外。
從招生辦走出來的每一步都比想象中難走許多,溫寧低着頭,那種被命運操控的束手束腳的無力感再度浮現出來。
上一次是因為丈夫過早的死,而今,卻要面對自己的孩子滞留在丈夫生前所任職的學校。
轉變的機會微乎其微。
半大的孩子不得不繼續夜以繼日地承受着失去父親這一角色帶來的雙重影響,這對于兒童心理的傷害不可估計。
不被選中的孩子卻一路上不斷寬慰不成熟的母親:
“失敗是常事,媽媽你別不高興,等我小升初的時候一樣能夠上江城最好的中學。”
眼底夾雜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以及拼命的想要母親好受些的想法,一并連帶着将沒有通過入學測試的失望掩藏得難以窺見。
可是,李澈也是表現得不在意這個最終結果,而溫寧這位當母親的就愈發愧疚。
溫寧輕微地嘆了口氣,又揉了揉李澈的腦袋。
機會的大門始終緊閉。
窮困母子擅長做的美夢經不起現實的敲打,就此幻滅,溫寧一路回想起自己的求學生涯,中考時成績不過中等偏上,按理說只能進縣城的普高讀書。她的母親當年也一樣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在她身上幾乎傾注了一切,借錢湊齊了擇校費,最終才得以将她塞進江城的一所民辦重點高中去。
為此,母親四處求人托關系,難得放下了她的臉面。
可惜,她偏偏不上進,進入燒錢的民辦中學後學習分數上平平也就算了,還不思進取地想要談戀愛。她記得那個時候大多女生都暗戀周寅初,基于一種天生的盲目從衆的情緒,她便也同樣宣稱自己喜歡周寅初。
她以為那個目中無人的少年根本看不見她,就如同他向來看不上芸芸衆生。
渺小而又不值一提。
與溫寧設想的恰恰相反,在她流露出些許對他的好感以後,他便親自找上了她,她記得他突如其來地在天臺上同她講話。
那話不是疑問句,連最起碼的“我們試試”的尊重也不見得,他幾乎以一種最為強勢嚴苛的語序,直接朝她下達了指令:“你跟我吧。”
關系之初,他便帶有一種近乎天然的傲慢。
她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輕而易舉地成了她名義上的男友,原本不好的學業、家庭更是容易動不動被人拎出來嘲諷。
直至他們分開。
在那段并不足以刻骨銘心的記憶中,他們輕率地在一起,又輕率地分手,期間,她生平頭一次做不道德的事情,她拿了他媽媽給的十萬分手費,原因不是別的,窮人就是那樣目光短暫,能占便宜的時候,他們絕不會裝傻充愣——
溫寧也想過,假使她的條件和周寅初相當,同樣優渥,那她一定會自作清高地拒絕。
但是她沒有。
這個前要條件本身就是不存在,她和周寅初的原生家庭不同,經濟條件天差地別,不然人家媽媽也壓根兒不需要到他們學校找上門了。
很丢人。
拿了那筆錢的她扭頭就去提了分手,她也想過周寅初無數種嘲諷自己的方式,可他眼底依舊漫不經心,似乎對分不分手這件事毫不在意。
“分,你別後悔。”
這是少年周寅初給出的強有力的回應,這個回應一度讓溫寧慶幸于自己的選擇。
拿錢辦事的愧疚感一下子消了大半,之後,溫寧終于在學業上稍稍刻苦些,最終如願上了一本線。
省內的考試環境就是如此,她最後不過在蘇省選了個相對好一些的二本大學。
而彼時,周寅初已然放棄了國內頂級院校,遠赴美國。
很快,她摒棄心中有過但是不真切的妄念,選擇和正常人一樣就業,失業,結婚,生子,開店……如果不是喪夫這件事有力地刺激到她,她壓根兒不需要任作出何的改變。
也不知怎麽的,她今天竟然會突然想起周寅初。
眼皮也在這個時刻忽而跳閃個不停。
在她這裏,周寅初始終是個禁忌的話題,哪怕李遠哲和她成婚若幹年,她依舊從來不和他講自己的初戀。
人雲亦雲的喜歡,本身就不值錢的,更何況,兩人之間天差地別。
她輕賤地埋藏了自己的那份感情。
或許是太久沒有在校園裏奔走了,這才會在午後刺眼的陽光中想起曾經的少年,她想按理說他也應該結婚生子了,當然也不排除他這種鑽石王老五四處撒網,到這個年齡段依舊只拿女人當玩伴的。
并非是天生的惡意,而是周寅初本身看上去就不像是安分守己的男人。
但他具體如何,溫寧并不清楚,她是敏感的,而她的老同學也能注意到她的敏感,很好地選擇保護她,在所有有關周寅初的事情上閉口不談。同學聚會上也有意識地将兩撥人徹底分開。
她從不允許自己陷入過去。
邁過那一片沼澤,拾起可有可無的自尊,十萬元買斷了那場轟轟烈烈的少年感情,并且為之明碼标價。
So cheap.
溫寧的思緒終于回到當下,承擔起每個母親“天生”的職責,在她的孩子面前她始終鼓舞人心:“澈澈,你要記住,沒能進這個學校不止是你一人的責任,或許,比起年齡相仿的家長,媽媽也不夠優秀……”
李澈仰着小臉,目光始終不離不棄地跟随着她,篤定地吭聲道:“可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
溫寧心中有過片刻的溫存,溫存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更為長久的低落。
也曾埋怨自己的不夠努力,沒能把握時代紅利,徒留給孩子的并非十足優渥的生活。
那種始終在谷底的感受緊緊圍繞着她,以至于呼吸都不如以往順暢——
正是在這個時候,她微微擡起頭,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印入她的腦海之中,熟悉的在于這張面孔曾經的主人年少時與她相伴了大半年的時光;而陌生在于少年的慵懶恣意在這一刻悉數轉變,歲月塑造了另一張沒有過往陰影的臉。
他的棱角分明,臉上t的線條趨于冷硬,幹練;深不見底的眼眸盛放着冷淡疏離的笑。
走在人群當中,前擁後呼,這所國際學校以種種條件和門檻将她的孩子拒之門外有多殘酷,對待他便有多殷勤。
最意想不到的人就出現在同一個轉角。
國際學校所在的大樓裏,光線明媚,本該是一個安詳而又寧靜的午後,時光将原本區分在不同階層的人重新聚合在了一起,打破了這表面的平靜。
溫寧下意識想要逃脫,逃脫老情人的回眸,逃脫這一場不合時宜的審判。
但周寅初還是看見了她。
也是,他素來視力不錯,總喜歡以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着周邊的一切,那時候他們戀愛,他總愛去天臺,要将天臺的風景盡收眼底,她那會為了當個合格的女朋友還不得不每天跟在他身後爬上數百層臺階。
過去俨然不值得一提了。
盡管溫寧盡可能站直些,不叫自己的姿态太過于不堪一折,渺小些倒是無所謂。
可她還是分外清晰地感受到周寅初打量自己的目光就如同在摩天大樓裏看見了一只格格不入的臭老鼠。
他厭惡地扯了扯眉心,很快調整了視線所在的方向。
仿佛看見的是流動的空氣。
最不希望兒子開口的時候,李澈還是輕易捕捉到了她的不對,只見自己的母親臉色蒼白,李澈下意識地關心:“媽媽,你沒事吧?”
而她的腳步瞬間一滞、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