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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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油票有限, 楊秋瑾之前在服務社買糧油,那些票據基本都用光了,陳勝青是從哪弄的票, 又買了這麽多油糧。
“找戰友換的票據。”陳勝青把糧油都放進廚房裏, 轉頭走到客廳,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驚愕的望着楊秋瑾, “你剪頭發了?”
“怎麽, 不好看?”楊秋瑾锊了锊頭發問。
陳勝青憋了一嘴,好半天才說:“我覺得你長頭發挺好的。”
“這是覺得我剪短頭發不好看啊?”楊秋瑾心情突然就不美麗了,從凳子上站起來, 瞪着陳勝青道:“你知不知道我一來随軍, 這裏的軍嫂都笑話我, 說我是鄉下人, 土氣的很?”
“誰說的?”陳勝青眉梢擡起來, 眼神一下變得陰冷兇悍,“一個個不管好自己, 盡嚼別人舌根, 你報上名字, 我去找她們的男人,好好說道說道。”
“得了吧,我們女人的事情, 你一個大男人摻和什麽。”楊秋瑾白他一眼。
“你是我愛人,誰欺負你就是欺負我,我不管她們是男是女, 敢欺負我,就得付出代價。”陳勝青全身氣勢低壓, 轉身就往院外走。
“哎,你幹嘛,你給回來!”楊秋瑾趕緊拉住他,“我就随口一說,你那麽大火氣幹啥。她們說得也沒錯,我從前一直呆在先鋒大隊,很少出門,咱們鄉下的女人不愛講究,穿着發型啥的,都是随心而意。現在到了部隊,那些軍嫂有不少都是有文化有見識,從大城市裏來的,她們瞧不上我這種從鄉下來的土氣打扮也是正常的。我跟你講,我已經決定要改變自己形象,改變自己以往作風,以及自己未來的決定,不管你喜不喜歡我剪的頭發,以後我想怎麽剪就怎麽剪。”
陳勝青扭頭看她,狹長眼眸裏的光,看得讓人發慌。
楊秋瑾被他看得發毛,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心想,不管陳勝青喜不喜歡自己剪頭發,反正她從今以後可不能像鄉下那些依附男人生活的女人一樣,把男人當成天,啥都聽男人的,整天圍着男人孩子團團轉,完全迷失自我,一輩子活得渾渾噩噩。
陳勝青看了她好一會兒,嘴角一揚,“你有這樣的思想覺悟,是好事。”
楊秋瑾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她的母親性情太過軟弱,支棱不起來,她的父親又是那樣一個吃喝嫖賭抽啥都做的糟糕人。
楊秋瑾從小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被各種打罵磋磨,陳勝青一直擔心她會受娘家家庭影響,外面看着強悍,內裏像她媽一樣軟弱不堪,遇着事都支棱不起來,沒個自己主見。
現在看她這樣堅持自我,決定改變的樣子,他覺得挺好。至少在他前往邊境巡邊,出任務長時間不在家時,不用擔心她跟孩子被人欺負。
楊秋瑾:......
上一秒黑臉,下一秒就笑,奇奇怪怪的陳勝青。
既然他不再說她剪頭發的事情,她也懶得跟他繼續掰扯,她一屁股坐在飯桌旁邊道:“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要好好跟你講講。”
她把中午陳天佑說得話跟他講了一遍,有些難過的低着頭道:“以前你不在家,我知道你在外面當兵有多辛苦,不管我當時嫁給你多不願意,我們終究是夫妻,生了孩子,我有義務替你守好這個家。
我盡心盡職得對你父母好,對孩子好,把自認為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們,從未想過對自己好一點。
可是來到部隊,我見到了別的軍嫂過得如何光鮮亮麗,聽到了別人接二連三的嘲笑,我才明白以前我對自己有多苛刻。
而我一直悉心教導撫養的孩子,只去別人家裏玩了一天,就說出這樣一番傷害我的話來。我很難過,很傷心,感覺自己以前做得事情都是個笑話。
你說我思想有覺悟,其實不是,我是忽然想通了,女人這一輩子,誰都靠不住,能靠住的,永遠只有自己。
從今以後我要為自己而活,你們父子倆,靠邊站吧,我們能過就過,不能過,妻子、母親這些身份,我也不稀罕。”
她噼裏啪啦将自己的委屈跟決心說出來,陳勝青先是震驚,後是沉默,随後站直身體,啪的一下給楊秋瑾行個軍禮:“你受苦了。從今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要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我絕不會阻攔你。”
一個女人為他生兒育女,委曲求全這麽多年,孩子不懂事,傷了她的心,他這個做丈夫的也不稱職,讓她受了這麽多委屈,他卻渾然不知。
她能将這些委屈直截了當的跟他說出來,他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欣慰。
夫妻之間就該把話說得亮敞,有錯就改,有事就解決,兩人要一直藏着掖着,什麽都不肯說,t也不解決,所有矛盾不斷加深,到最後兩人都承受不了爆發的時候,他們的婚姻關系也就到了盡頭。
他很慶幸,楊秋瑾能把自己的委屈都說了出來,能給他解決問題的機會。
他把桌上的飯舀了兩碗,放到楊秋瑾的面前,“我們先吃飯吧。”
“天佑......”楊秋瑾下意識地把目光看向院子。
“不要管他。”陳勝青神色嚴肅:“關于教育天佑的事情,我有必要好好跟你說道。天佑這孩子如你所說,他在你肚子裏憋了氣,可能反應有些遲鈍。可他的性格和行為,壓根看不出他遲鈍在哪裏。你想好好教育他,他總是不停惹事搞事,你一個人帶着他心力交瘁,難免控制不住脾氣,有罵他打他的時候。他是那種記吃不記打的狗德行,只記得自己挨了打,但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挨打,所以才會說出那番傷你的話。既然他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我們就換個方法教育他。從今以後你冷着他,照顧好自己就行,男孩從小到大都是賤骨頭,你越冷着他,他越聽話。等到合适時機,你再給幾顆糖,基本就能把他拿捏住。”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楊秋瑾聽陳勝青說得頭頭是道,擡眼看他,“你小時候該不會也是這樣的吧。”
要知道,在外人眼裏,陳勝青可是脾氣很好的三好青年啊。
陳勝青能承認他小時候也很頑皮嗎,他小時候可比天佑這小子聰明有眼力勁多了,他犯渾只在家裏犯,而且事後很會哄父母的歡心原諒,哪像這小子,說話能氣死個人。
夫妻倆在客廳默默吃着飯,期間楊秋瑾有些心軟的想給陳天佑留飯,被陳勝青态度強硬的制止,“既然要換個方法收拾渾小子,就得狠得下心腸。”
楊秋瑾想想也是,她自認為自己對孩子已經夠嚴格嚴厲了,但很多時候還是忍不住心軟,稍微縱容孩子,這才讓這臭小子覺得她是面厲心和。
從今天起,她還是多聽聽陳勝青的意見,把這臭小子一身毛病給收拾過來。
吃完飯,夫妻倆該洗的洗,該刷的刷,陳勝青特意去隔壁找到王建軍,把要收拾臭小子的事情一說,又回到家裏,把屋裏壞掉的燈和線路進行修理。
陳天佑在王家,跟王家姐弟玩得熱火朝天,王松陽比陳天佑小兩歲,性格跟陳天佑一樣,都是調皮搗蛋,說教不聽的。
梁雪晴是個愛幹淨的人,每天家裏都收拾的幹幹淨淨,兩個皮猴子湊成一堆,把家裏搞得個亂七八糟,看得梁雪晴頭疼不已。
偏偏陳勝青跟王建軍在部隊是搭檔,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孩子到對方家去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只等孩子一走,再把家裏收拾幹淨就行,梁雪晴也不好說啥。
尤其下午陳勝青特意過來一趟,拿了好幾斤糧票過來,說是要好好收拾陳天佑一番,讓他們暫時管陳天佑幾天飯,王建軍推辭不過,問了她的意見,只得應下來。
梁雪晴瞧着自己放在客廳裏洗的幹幹淨淨的羊毛毯,被倆臭小子撅着腚打彈珠,搞得全是泥巴灰污,她的血壓一點點在升高,幹脆叫女兒看着他們,自己回到屋裏看書,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天色漸黑,陳天佑在王家玩了一整天,總算覺得有些不對勁,今天他媽咋沒叫他回家呢。
往常他要是在誰家玩,不到半個小時,他媽就得吼着他回去,主要是怕他在別人家跟別人的小孩打架吵架,翻人家的東西。
怎麽今天沒來喊他?
陳天佑越玩越不得勁兒,偷偷摸摸跑回家,發現家裏的門居然關上,這下他慌了,跑去拍門大喊:“媽媽,我回來了,你開開門。”
楊秋瑾正坐在屋裏,把之前打算給陳天佑制新衣的布給翻了出來,又找到出嫁時壓箱底的一塊棉布,打算明天到王家,請梁雪晴幫忙籌劃裁剪一件新衣。
她身上的衣服大多都帶着補丁,也不怪那些衣着亮麗的軍嫂看不起她。
這些年,她太虧待自己了,既然兒子不成器,她也沒必要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好吃好喝的緊着他。
從今往後她就做個自私的女人,凡是都以自己為先,她楊秋瑾,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外面陳天佑在敲門,楊秋瑾老神在在翻箱倒櫃,當做沒聽到。
陳天佑聽到屋裏的動靜,門拍得更厲害了,“媽媽,媽,開門啊,我回來了啊!你幹嘛不開門!”
陳勝青坐在炕床尾,在一個小榆木桌子上,寫部隊訓練報告,聽見外頭的門敲得震天響,他回頭看一眼楊秋瑾,見她沒啥反應,滿意的笑了笑。
夫妻倆默契的各做各的事情,完全不管門外的陳天佑。
漸漸地陳天佑敲門的聲音帶着哭腔,他初來乍到,對部隊還人生地不熟,父母把他關在門外,他難免害怕。
可他也知道,向來對他還算好脾氣的媽媽,如今把他關在門外,肯定是生氣他之前說得話,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喊:“媽媽,我知道錯了,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我就是開個玩笑。”
屋裏安靜下來,但沒人開門,陳天佑哭着一遍遍的認錯,哭得附近幾個房子的女眷紛紛出來看熱鬧,陳勝青這才把門打開,黑着一張臉道:“滾進來。”
陳天佑心慌慌的走進屋裏,楊秋瑾已經躺在炕床上,蓋好被子,背對着他,不看他。
“跪下!”陳勝青怒呵。
他的臉色實在吓人,陳天佑吓得立即下跪,偷偷瞄他,“爸......”
“誰是你爸?”陳勝青站在炕床邊,冷冷盯着他:“你媽媽懷胎十月,歷經千難萬險,險些沒命才生下你。這些年來,爸爸不在你們身邊,你媽媽又當爹又當媽,獨自一個人把你撫養大,你想吃什麽,想喝什麽,想穿什麽,玩什麽,你媽媽都盡量滿足你,給你力所能及最好的。可你怎麽對你媽媽的!
你不聽你媽媽日日夜夜教導,沒事就跟村裏的孩子吵架打架,四處欺負貓狗,到處惹事,頑劣不堪,給你媽媽惹下無數麻煩。
你媽媽每天給你焦頭爛額收拾爛攤子,你不知悔改,不吸取教訓,每天依舊我行我素,記吃不記打,完全不回憶自己因為犯了什麽錯,才被你媽媽教訓打罵,現在居然跟外人數落你媽的不是,還想認別人做媽媽。”
他說到這裏,冷笑一聲:“你想認別人做媽媽,那就去,你還回來幹什麽?”
陳天佑被他罵的腦袋瓜子嗡嗡作響,總算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縮着頸子小聲說:“爸爸,對不起,我錯了。”
“一句對不起,一句我錯了,就能彌補你對你媽媽的傷害嗎?”陳勝青半蹲在他面前,恨鐵不成鋼道:“我告訴你陳天佑,在我們家,你媽媽是一言堂,你媽媽當家,永遠以她為大。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親,同時她也是個需要人保護疼愛的女同志。你如果不尊重你媽媽,不聽你媽媽的話,我們屢教不聽,你頑劣難教,那麽你自己回老家,自己把自己養大吧。到時候我會把你奶奶也接到這邊來,我們會按時給你郵寄錢票,從此我們的父子關系,也就到此為止。”
陳天佑聽到他前半段還不以為意,甚至還有些開心,送他回老家好啊,老家奶奶對他可好了,他才不稀罕這兇巴巴的爸媽。
聽到後半段話,他意識到事情嚴重性了,竟然讓他自己養自己,還斷絕關系,這還是他親爸親媽嗎?
他無比震驚,又無比委屈的再次哭起來,“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送我回老家,我再也不說那樣的話了,我以後會乖乖聽話,你原諒我好不好!”
以往他這樣認錯,他媽媽必定心軟原諒他,可是這次他媽沒回頭看他一眼。
陳勝青不耐煩聽他哭嚎,一把将他拽起來,把他關在隔壁的小房間裏,讓他自己睡。
這下陳天佑哭嚎的更厲害了,別看他平時是個混世模樣,那是知道他犯了錯,有人給他撐腰,才敢去幹壞事,其實他膽子小着呢,晚上根本不敢一個人睡。
這下把他一個人關在小屋子裏,可要他老命了,嚎哭了大半宿,哭累了這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楊秋瑾聽着軍號爬起床,發現陳勝青t居然沒去軍中,蹲在外面不知道鼓搗什麽。
“你今天不去軍營?”她梳着頭發問。
“下午去。”陳勝青把一大早扛得十多袋黏土盡數倒出來,用大鐵鍬加水攪拌,攪合得泥巴半濕,地上放一個十厘米長寬左右的木格子,把攪合好的半濕泥巴放進去,鋪平踩實,再用一個木槌使勁錘錘敲敲,一塊泥磚就做好了。
“這是幹啥?”楊秋瑾走過來,好奇的摸着泥磚問。
“做泥磚,砌院牆。”
昨天晚上陳天佑在屋外敲門鬼嚎,引來不少軍嫂在外張望,陳勝青不喜歡自己的家事被人過多關注,一大清早就去駐紮地外空曠無人的地方,挖運了黏土回來砌院牆,阻擋那些八卦之人的視線。
“這泥巴砌得院牆,下雨不會沖垮啊。”楊秋瑾深表懷疑。
“不會,邊疆幹旱少雨,這些泥土粘性很強,一層層往上疊加成牆後,經過風吹日曬,比石頭還硬,就算下雨,也很難沖垮。”陳勝青說。
“原來如此。”楊秋瑾恍然大悟。
陳勝青忙活一早上,弄得一身汗,早把外套脫掉,露出精壯的上身。
在金色陽光照耀,随着他錘黏土的動作,雙臂上的肌肉随之一鼓一鼓的,汗水順着他的肌肉線條,緩緩往那紮實的胸肌,完美的腹肌滑落......
楊秋瑾第一反應是挪開眼睛,然而無法忽略在看見他那讓人噴張的好身材之時,看到的好幾處猙獰可怖的刀傷,槍傷。
那些傷口有兩道猙獰如蜈蚣蟲,扭曲斜長,看着就很恐怖,很難想象當年陳勝青究竟受了多重的傷,即便過了這麽多年,傷口還是難以複原。
陳勝青此前從未在信中,在她面前提過受傷的事情,每月賺得津貼準時郵寄到賬,從沒有什麽怨言。
楊秋瑾心裏酸酸的,決定對男人好一點,洗漱完後,她進到竈房,揉起面粉,做了三碗她平時覺得揉面、擀面,比較麻煩的勁道拉面面條。
面臊子是土豆、洋蔥、蘿蔔切成的粒,合着昨天晚上吃剩下的炒羊肉絲一起回鍋炒的。
炒好面臊子,燒了一小碗菜籽油,倒入她在川省舂好帶過來的辣椒面,燙成菜籽油,伴随着滋滋啦啦的聲音,廚房裏彌漫着一股刺鼻的辣椒香味。
等面煮好,放上昨天剩下的羊肉湯,面臊子,再加一勺辣椒油,少許花椒粉,一份顏色微紅,色澤誘人的羊肉拉面就做好了。
哭嚎大半宿,昏昏沉沉睡過去的陳天佑,聞到香味,從夢中醒來,一溜煙地跑到廚房,看到楊秋瑾在端面條,委委屈屈的喊:“媽媽,我餓了......”
“去洗臉刷牙。”楊秋瑾面色如常,把面端到客廳裏,招呼陳勝青吃飯。
以前沒有楊秋瑾督促陳天佑洗臉刷牙,他磨蹭半天都刷不完,今天不用楊秋瑾催促,陳天佑麻利的刷好牙,洗完臉,乖乖的坐在飯桌旁。
一看到桌上擺放的面條,他跨下小臉,“又吃面條啊,我不喜歡吃面。”
“不吃拉倒。”楊秋瑾話不多說,端起屬于他那份的面條,倒進陳勝青的大碗裏:“你不吃,正好給你爸吃,你爸還吃不飽呢。”
陳勝青看她一眼,拿起筷子,夾一夾吃進嘴裏,吃得吸溜快。
楊秋瑾知道他的食量大,特意給他夾一大碗面條,他那裝面的碗,跟個小盆子似的,加上陳天佑的一小碗,小盆子都堆成山了,他卻三下五除二吃了個精光,連湯都沒放過。
楊秋瑾跟陳天佑都看呆了,陳勝青故意道:“秋瑾,你廚藝真不錯,這面條太好吃了,明早我們繼續吃面條。”
楊秋瑾笑:“你喜歡就行,明天我再多做點。”說完也不看陳天佑,拿着筷子吃自己那碗面條。
陳天佑昨晚哭鬧了大半宿,把體力消耗的一幹二淨,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
他聞着空氣中噴香的面肉香味,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碗,聽着楊秋瑾吃面條的聲音,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感湧上心上。
“媽媽,我餓。”他眼淚花兒直掉。
“哦。”楊秋瑾淡定的應了聲,三兩下吃完面條,把碗一收,走到廚房洗幹淨,又回到屋裏,拿上昨晚翻出來的布匹,頭也不回地出門,就沒想過要像以前一樣,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裏,走哪都要帶上他。
陳天佑站在門口,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這一刻,冷漠的媽,幹活的爸,無助的他,他感覺自己快碎掉了。
到了王家,王家一家人正好吃完早飯,梁雪晴招呼她:“楊同志,進來坐。”
“梁嫂子,昨天天佑給你們添麻煩了。”她三言兩語,把自己跟陳勝青決心收拾陳天佑的事情一說:“我也是沒辦法了,那孩子昨天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傷了我的心,我必須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多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後才會慢慢改掉性子,乖乖聽話。這幾天他可能會賴在你們家,你們不用搭理他,該幹嘛就幹嘛,當他不存在就好。”
“我說他昨天為什麽哭嚎那麽久,你們都不哄他,原來是這麽回事。”梁雪晴給她搬來一根木凳子,“這孩子啊的确難教,性格都是天定的,遇上性格好的孩子,比如我家松月,打小就聰明懂事聽話,都不用費什麽心思,她就乖乖的,啥都懂,讓我覺得生孩子養孩子不就是那麽回事兒,于是就想着再生一個,給她做做伴。哪知道第二個,跟她姐完全是反着來的......”
她說着直嘆氣,“我家松陽,也是調皮的很,我也愁着呢。”
“你家松陽總比我家天佑聽話。”楊秋瑾笑着跟她說了兩句,把手裏的布拿出來,提到正事:“我找了兩塊布出來,梁嫂子,你幫我看看,做什麽樣的衣服才好看?”
梁雪晴接過她的布仔細看看,一塊灰黑色的棉麻布,只有三尺左右,另一塊是淡藍色的土織布,大概有十四尺左右。
“三寸的,做不成成衣,可以做個夾衣,裏面穿個長袖,外面套個夾衣,正好适合春季穿。”梁雪晴摸着料子道:“土織布輕柔綿軟,面料容易起皺且貼身,可以做件防民國的斜襟學生裝,上長袖,下長裙的那種,看着好看,還修身材。”
“你說的兩種衣服,大概是什麽樣的?”楊秋瑾完全不懂。
“我給你畫出來看看。”梁雪晴就去屋裏拿兩張素描紙出來,用筆畫了出來。
“你畫得真好!”楊秋瑾由衷羨慕。
畫上兩件衣服的造型惟妙惟肖,就跟親眼看到的一樣。
“我也就這個稍微拿得出手。”梁雪晴眼神暗淡。
自從她被打成□□,她以前引起為傲的畫畫技術及設計專業,就成了那些人p鬥她的武器。
為了不給丈夫惹來麻煩,她這些東西,從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只敢在家偷偷摸摸地畫。
也就是楊秋瑾看着實誠,沒那麽多心眼子,兩人的丈夫關系還比較好,她才敢在楊秋瑾面前畫。
“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楊秋瑾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光明總有一天會來到,在此之前,暗暗蟄伏即可。”
梁雪晴淡淡一笑,“希望如此。”
圖紙畫出來了,接下來拿布料照着圖紙裁剪縫制即可。
梁雪晴是大小姐出身,不會裁剪衣服,但是她家裏有縫紉機,那是她自己的嫁妝。
楊秋瑾會裁剪衣服,手工縫制衣服,她家裏沒有縫紉機,陳勝青說要給她補三轉一響的嫁妝,她舍不得花錢,除了手表,其他都沒買,所以她不會用縫紉機。
兩人正好互相補缺,楊秋瑾裁剪好布料,梁雪晴拿着布料進行快速縫紉,很快一件夾衣,一套仿民國風的襖裙做好。
“試試。”梁雪晴把衣服做好,拉着楊秋瑾去到女兒睡的屋裏,讓她換下來試一試。
楊秋瑾也不矯情,進屋兩套衣服都試了一下,夾衣穿着中規中矩,襖裙比較貼身,顏色也比較襯她,她一穿上去,身形纖細窈窕,五官精致秀麗,頭發剪短後遮住了耳朵跟臉頰,讓那張臉看起來更小,她從屋裏走出來,袅袅婷婷,完全看不出生過孩子,就像是民國走出來的女大學生。
“好看,真好看。”梁雪晴上下打量着她,滿眼都是驚豔。
“楊阿姨真漂亮啊。”一旁看熱鬧的王松月贊揚道。
“好,好看......”小松陽鹦鹉學舌。
“謝謝啊。”楊秋瑾笑道。
男人說好看可能是在敷衍你,可是女人小孩說你好看,那就是真好看。
楊秋瑾t自信心上揚,從舊衣兜裏掏出一塊錢,放在梁雪晴手裏,“謝謝你幫忙,我沒找裁縫做過衣服,不知道做一件衣服要多少錢,我給你一塊錢,你看夠不夠。”
“都是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今天幫你,明天說不定就有事要你幫我,不用給我錢。”梁雪晴楞了一下,忙把錢還給她。
“那可不行,一碼歸一碼,我請你幫我設計衣服,你幫我畫圖紙,幫我縫紉衣裳,出力又費心,這是你該得的工錢,你要不收,我以後還敢上你家門來找你幫忙做衣服啊。”楊秋瑾佯裝生氣道。
梁雪晴被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等楊秋瑾走了,她握着手裏的一塊錢,坐在客廳不知道想什麽。
“媽媽,你怎麽了?”懂事的王松月,有些擔憂問道。
“我沒事,我就是沒想到,我現在還能掙到錢。”梁雪晴說到最後,聲音哽咽。
自從她被打成□□以後,家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受盡各種侮辱和不公平的待遇,要不是遇上王建軍,他不顧一切娶她,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她現在早就變成厲鬼了。
可是因為身份問題,她處處受人白眼嗤笑,無法出去工作掙錢,只能依附王建軍生活,這對從前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崇尚男女平等,一心想搞出一番事業的她來說,無疑像在接受淩遲。
如今她為了一些私心幫楊秋瑾的忙,卻得到了她的尊重,收到她的報酬。
梁雪晴握着手裏的一塊錢,漸漸泣不成聲,被人尊重的感覺,可真好啊。
楊秋瑾拎着衣服回到家裏,陳勝青已經把牆砌好了,大約一米五高,不高也不矮,正好可以阻擋視線。
看到她穿着襖裙進院來,陳勝青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的看她兩眼。
楊秋瑾有幾分不自在地沖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請隔壁梁嫂子幫忙做的衣服,好看嗎?”
她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像一朵山間幽蘭,靜靜地在他面前綻放。
陳勝青的心,像被誰撓了一下,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喉嚨微動,聲音低啞:“好看。”
他的目光真誠火熱,楊秋瑾被那樣的目光看着,莫名有些羞澀,她腳步輕盈地回到屋裏,瞧見陳天佑還在門口眼巴巴的望着她,她趕緊轉過頭,當沒看到,回屋自己美去。
中午,她就蒸了幾個紅薯,外加一盤子陳天佑不愛吃的炒洋蔥。
陳天佑餓了一早上,本來還想賭氣不吃中午飯,跑去隔壁王家蹭飯的。
哪知道王家跟他爸媽早通了氣,中午也吃得是洋蔥,還是食堂大鍋菜,味道更不咋滴的洋蔥,配上幾個灰不溜的三合面馍馍,他看着就沒胃口,灰溜溜的跑回屋裏。
一看陳勝青吃得紅薯只剩一個拳頭大的,盤子裏還剩幾片洋蔥,他顧不上生氣耍犟,拿起紅薯,抓起洋蔥就往肚子裏塞。
可憐他一陣狼吞虎咽,肚子還是餓得咕咕叫,他爸媽壓根就沒想着要給他再做食物,吃完就收盤子,再把竈房屋子鎖的死死的,防止他偷東西吃。
陳天佑委屈的不行,捂着肚子,倒在自己的小炕上,嗚嗚咽咽的哭唱:“小白菜啊,葉葉黃啊,沒了爹娘......”
楊秋瑾在西屋聽到他的歌聲,差點沒繃住,給笑死。
本來她還擔心他們夫妻倆做得太過火,會給孩子留下陰影。
現在看來,陳勝青是正确的,天佑這種不長記性的渾小子,就得狠狠收拾他一番,他才知道什麽話該講,什麽話不該講。
一連幾天,楊秋瑾都忽視陳天佑的存在,該幹嘛幹嘛,陳天佑叫她,她就裝看不見,聽不見,當他是空氣。
陳天佑哭過鬧過,撒潑耍賴撒嬌過,她完全不為所動。
一直處于饑餓狀态中的陳天佑,從最初嫌這嫌那,十分挑食,到最後楊秋瑾做啥吃啥,每天跟在楊秋瑾屁股後面轉,眼淚汪汪的說對不起,幫着幹這幹那,再沒有到處亂跑過。
楊秋瑾瞧着這渾小子像是漲記性了,跟陳勝青合計商量了一下,認為他是真知道錯了,這才領他到部隊學校報名,讓他開始上學。
孩子上學,丈夫工作,家裏就剩下楊秋瑾一個人,她伺弄完院子兩側長出嫩芽的各種菜秧子,就去找家屬婦女主任,也就是廖政委的妻子,問問家屬區有沒有什麽空的職位,讓她做做。
範瓊慧很遺憾的告訴她:“家屬區各個單位的崗位有限,全都招滿,你要想找點事做,可以去外面的小鎮找找活計。”
外面的天黎小鎮常住人口不過五百人,鎮上比先鋒大隊還窮,連個廠都沒有,想在鎮上找份工作,談何容易。
楊秋瑾一連幾天碰壁,也不放棄,四處詢問。
趙二鳳看她堅持要找工作,就對她道:“你要實在想找工作掙錢,也不是沒地方去。五十裏以外有個兵團農場,裏面在招農場職工,條件艱苦,幹活很苦,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我手裏缺錢,沒事幹的時候,會坐老鄉的驢車去那裏幹活,賺些小錢,你要想去,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