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卧海
卧海
山丘低矮,林木漸生,微風輕和下,層層綠波蕩漾,風沉浸在綠意盎然的盛夏,一時不想離開。他忽然間明白,回到城堡後,雪就不能是他一個人的殿下了。
雪近來郁郁寡歡,風也輕松不起來,還有半年雪就十五歲了,如果傷鐵定要奉城主之命傷害雪,那就只有兵戎相見。只是恐以他一人之力難敵衆人,不知道關站在哪邊。城堡如今變成了危險所在,風情願與雪在外面多呆一會,至少熬過他生日,他們可以到山水,可以到漠海,總之,不能待在北境,尤其不能回到城堡。
風理不清錯綜複雜的關系,松城主和息,包括那群白衣人,既然冰城主已然下令雪十五時将赴死亡,為什麽要那麽早置他于死地?他們在密謀些不可告人之事,風記起他九歲時看見的一幕,刑場中的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絕不應該只是普通的監牢,毋寧說是屠宰場。而且,冰城主不知道這件事。
來到卧海的麥城,半截癱倒的古城牆上爬滿綠藤,北境的都城與其餘四縣間本來是有城牆相阻隔的,可是三十年前的戰亂後,王城下令将城牆全部拆毀,防止二次叛亂。
雪下了馬車,沒有心情四處觀望,“風,你知道泫在什麽地方嗎?”
“泫?雪殿下,您在這裏等着,我去打聽一下。”
“我随你同去。”
“好。”風擔憂地瞄了一眼雪,“您沒事吧。”
“當然。”雪帶着理所應當的語氣,像是他不能有事,而不是不會,“你不用離我太近,我會走路。”
“是,殿下。”風拉開距離,略顯生分。
泫正在閑逛,沒料到王子殿下莅臨,手忙腳亂地單膝跪地,“殿下,您怎麽來了?”
他沒收到信件,風想到,那麽,應該不會有事,他瞄了一眼雪,雪笑容溫和,面色沉着,盡管如此也難掩高貴之氣,一雙圓滾滾的藍眼睛在白色睫毛下宛若仙境的湖泊,白雪環繞的冰水,亦或是白雲間的晴空,他還是他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起來吧,泫,我想知道卧海的收成情況,春小麥該成熟了吧。”
“回殿下,春小麥已經熟了,不過,具體情況您還是和麥城城主商量吧,我領您進去。”泫恭敬起身,看了一眼邊上的風,“殿下,他也一道進去嗎?”
“一道吧,都是我的侍衛。”
“是,殿下。”泫一直對風不冷不熱,不過,倒也算是不錯了。
“對了,風,你要不換上侍衛的衣服吧。”
“雪殿下,現在嗎?”
“嗯,你換好衣服再上來。”
風不明所以,不過城堡的規矩多,他脫下外衣,将包裏的侍衛白袍套上,再将衣服疊起放好,随後沿着他們上去的路走上樓。
雪作為王子殿下履行義務,風則靠着窗臺走神,夏日的驕陽在綠蔭下投以深濃的影,影子你追我趕地過了半角,淡成一片柔和的灰色,晚風拂過葉間,送飛鳥直上九霄,奶油黃的雲投在香芋紫的天幕上。
“風,走了。”雪的聲音驟然于耳畔響起,風猛地起身,順着雪的背影匆忙地出了門,泫跟在後頭。
“雪殿下,您要去何處?”
“我随便看看吧,秋天再回城堡。”
秋天就回城堡?風心裏生疑,他想問雪為什麽着急,礙于泫還跟着,不好直言。
經過一條岔路口,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差點碾過橫穿路中央的小動物,雪命風攔下馬車,上去詢問。偏愛在卧海越冬的貴族不少,年紀大了一直留在卧海的人也很多,風預期見到一個趾高氣揚的金發男子。誰料拉開簾子,裏面竟然是一個婦人懷裏抱着一個嬰兒,哭鬧不止,她輕拍孩子的後背,一頭淺金色的長發垂下肩頭,可嬰兒卻是棕發碧眼,婦人見了風立刻彎下腰哀求道。
“先生,您行行好放我們走吧,孩子他爸要追上來的,我們不能多待。”
“等等,您到底為何如此着急?說不定我們能幫您。”
“不,你幫不了的,讓我們趕路吧。”
“停下馬車!”兩個健壯的男子身着傭人的服飾,“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奉殿下之命,你們來此作甚?”風攔住想要硬闖入內的男人。
“殿下?什麽殿下,我們是慕家雇來的,要帶他的妻子回去,你和你的主人管不到別人家的私事。”
“風。”雪走上前,泫已把劍握在手中,“二位這是做什麽?”
“你是誰?”他們轉向雪時忽得一愣,說不出話來。
“這是雪王子。”泫說,“還不跪下。”
二人慌了手腳,忙跪在雪面前,“殿下,我們是不識泰山,失禮,失禮了。”
“好了,發生了什麽事?”
“也沒多大事,就是慕先生要他的妻子回家,一些家長裏短的,不敢勞煩殿下。”
雪一揮手,拉開簾子,朝着驚懼的婦女說道,“您沒事吧,可以告訴我們發生什麽事了嗎?”
“殿下。”她猶豫片刻後,落下淚來,“殿下,近年饑荒不斷,家裏生了四個孩子,養不活了,見她又是個女孩,我丈夫要扔了她,我不同意,好歹送去孤兒院吧,可這年頭哪裏還有幾家願意收留孩子的地方呢,我準備着送去給親戚,結果,結果半路就被攔了下來……”
說完她已泣不成聲,風聽了心中一顫,送去孤兒院麽。雪沉下臉,對着泫說道,“我們去找一下慕先生吧,他在這裏很出名嗎?”
“他呀。”泫不屑地講,“靠着當上門女婿發家的,現在是過河拆橋。”
“這樣。”雪微點頭,目光無意于風相觸,澄澈深處波光暗湧,風知道他一定在自責,“慕太太,你先去吧,我和慕先生講。”
“謝殿下。”婦人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雪說道,“免得你們二人不好交差。”
走到慕府,一片荒涼景象,雪踏過青苔橫生的石階,不由得皺緊眉頭,二人先行一步去禀報,他們三人來時,慕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幹癟身材,瘦的厲害,手邊牽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同樣只剩一個骨頭架子。
“殿下。”他欠身道,“不知您要來,沒什麽準備,還望見諒。”
“無事。”
“在下太太的事叫您多費心了,我本不想因家事再煩擾殿下,哎,她訪親戚倒是不要緊,但偏生那是我們家唯一剩下的馬車,你也見到了,我們家就靠着那一點散錢湊合日子,她這下養活了一個女兒,讓另外三個孩子怎麽辦啊。”
“卧海不應該有糧食嗎?剛才麥城主給的報告裏寫得一清二楚。”
“糧食?這麥子啊,單看是不少,但分散到北境各地哪還有多的啊。年成啊,是一年比不上一年,自從十幾年前的地震擾亂了無湖的溫泉鎮,自此以後這氣候是越來越冷,長城外也又開始打起仗來了。這年頭……”
“風,給些散碎銀子罷。”男人還在絮絮叨叨,他身邊的男孩睜着空洞的大眼睛盯着他們,雪待不下去了。
“是,雪殿下。”
“殿下,我們去什麽地方?”泫問道。
“你先回去吧。我和風另找住處。”
雪走到離鎮中心一半距離時突然止步在路中央,“風,我要歇會,你把包裹放下,去找一間近些的旅店吧。”
“是,雪殿下。”風匆匆瞥一眼雪,他看起來有些疲憊,風沒聽報告的內容,不過,他是知道的,近年的收成一直不好,都城的冬天還會凍死人,他又想起他的同伴。
找到旅店,風将雪的行囊帶到雪房間。
“風,你之前在城堡裏做什麽工作?”
“雪殿下,我——”
“算了吧,你走。”
“雪殿下,我也在酒館裏做工。”
“哦,這樣,那你們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呢?”
“肯定比不上城堡。”風盡量委婉。
“我知道了,你們會不會覺得我這個王子殿下太不負責任?”
“雪,殿下,當然不會,您已經盡力了。”
雪似是舒心了些,“對了,風,你還帶着藥嗎?”
風被這麽一問,恍然發現放藥的口袋不在侍衛袍子上,他急忙告退,試圖在自己的外衣裏尋找,可翻了四五遍都不見信封的蹤影,怕是落在麥城城主的樓裏了,他沒敢和雪說,自己孤身走往大樓。
正絕望時,手邊掠過一絲毛茸茸,他急忙抽水向左邊看去,是一只小狐貍,不,是那只狐貍。風想起山間精怪的傳說,一時間被吓得僵在原地,回過神來,他覺得自己不能因一只狐貍慌了手腳,畢竟它可能知道些什麽。
小狐貍轉了一圈,走到屋外,風跟上它,它油亮的毛皮在月光下泛出銀光,在一棵老樹下,枝桠隐蔽間,它用爪子翻開土堆,風以為它惡作劇将藥藏裏面了,可土中埋着的不是信封,而是一張地圖,漠海的地圖,竟然和雪手上北境的地圖一個風格。
“你想讓我去漠海?”
狐貍擺擺尾巴,似是點頭,風還想問些什麽,可它一溜煙不見了。